“我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然会拿长林来要挟我?”她道。
“不是要挟!”
钟鸣坐在了马氏的对面:“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从前我以为那小皇帝年幼懦弱极好把控,如今才知,是我错看他了。
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已经除去了我朝中最得力的两个下属。
如今镰刀已经悬在了我的头上了,若是我再不采取行动,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是他低估了沈暮迟了。
他曾以为黄口小儿,何以为惧,就连上次钟楚楚被关冷宫,他还自我安慰,不过是巧合。
直到沈暮迟开始对刘秉严刑拷打,想要问出他的把柄,他才幡然醒悟过来,沈暮迟的野心绝不仅仅是坐上皇位而已。
马氏听到这话却是冷笑了一声。
钟鸣就是这样冷血的人,若不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是决不会如此着急的。
“那老爷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马氏问。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他小皇帝不要我好过,我也得叫他明白,我并不是如此好对付的。”
钟鸣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
“要拉本官下马,本官也得撕扯他一层皮下来不可。”
马氏看着他这般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惊。
“老爷,你是要……谋反?”
“谋反”二字说出口,马氏连心跳都漏了两拍。
男人和女人终究不同,从前马氏言辞狂妄,动不动便不将沈暮迟放在眼里。
但是真正提起谋反的时候,又觉得胆战心惊。
钟鸣却不同,从前看着温顺,真正谋划起大事的时候心狠手辣,不见半点迟疑。
“我也不想如此,我辛辛苦苦筹谋这么多年,将两个女儿送进去,为的是什么,不是让这江山完完全全归我们钟家所有吗?
眼下,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一切都要推翻重来,你以为我不难受吗?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
“只是,晓琴……”
钟鸣看着马氏:“我的人被沈暮迟削减了大半,尤其是刘秉倒台,牵连了太多的人进去,我现在不如从前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的父亲,是前朝阁老,虽然已经告老返乡,但是在朝中门生无数,积威甚重,你可不可请他老人家出面一次?”
马氏听到钟鸣这话,忽然笑了,笑得讽刺。
她就知道,若不是有求于她,钟鸣也不会来找她。
可是他手上有她的软肋啊。
儿子,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呀!
第68章 朕绝不会辜负你
一场春雨浇透的之后,整个南明便彻底进入了夏日。
蝉鸣一日比一日闹得厉害,夏日人的心情本就烦躁,加上朝中的形势越发紧张了起来,大臣们上朝一句不敢说错,一步不敢行错。
下了朝便是一身大汗,满身都湿透了。
穆清朝偏偏趁着这个时候,往沈暮迟身边举荐了徐敬林。
如她所料,沈暮迟的确赏识他,先将他调去了户部做了一个员外郎历练历练。
虽然官职不高,却很有奔头。
徐良人为了感谢穆清朝,特地跑到朝云殿,愣是用棍子帮她把院子里的知了一只一只地粘下来。
穆清朝闲得无事,叫春芽弄了冰来,弄碎了浇些果汁上去,吃上去清甜爽口,用来降温是最好不过了。
穆清朝也给沈暮迟送了些去。
毕竟讨好老板,是时时刻刻都不能忘的。
可是刚刚走近了福临殿,就听到里头“噼里啪啦”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
“这江山到底是姓沈还是姓钟,你们眼中,到底谁才是皇帝?”
穆清朝站在门外,便能感受到沈暮迟的怒气。
禄公公凑过来道:“陛下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太后还是改日再来吧。”
穆清朝却是不信邪,伸手一推,福临殿的门“吱嘎”一声响起。
便见着那殿中一个官员正站在那瑟瑟发抖,一扭头看见穆清朝来了,朝着穆清朝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这是怎么了?”
穆清朝上前,将沈暮迟拂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
沈暮迟一抬头,见了她,眼中的火气倒是消了一大半下去。
道一声:“你来了?”
随即又朝那官员看了一眼,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
那官员如释重负,逃似地往殿外跑了。
“民女给陛下送了刨冰来。”
穆清朝说着话,将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碗,碎冰堆成小山的模样,上头淋了鲜红的果汁,看起来煞是好看。
“这东西叫刨冰?”
这是沈暮迟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啊。”穆清朝将勺子递过去:“陛下您尝尝。”
沈暮迟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冰冰凉凉带着丝丝甜味儿,果然是消暑降热,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这是穆清朝第几次给他送东西了。
都说女人若是喜欢一个男人,便会心甘情愿为他洗手作羹汤。
穆清朝不仅为人聪慧,又是如此的温柔体贴,叫沈暮迟如何不感到熨帖?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温柔的神色,道一声:“你有心了。”
等沈暮迟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穆清朝才问:“陛下为何动了如此大的肝火?”
“还不是为钟鸣。”说起这事,沈暮迟便有些不悦起来。
“如今是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那朝中百官倒是个个儿听他的,一个个阳奉阴违。
江东洪涝,户部的银子迟迟支不出去,是摆明了要下朕的脸,是要天下人看看,朕没了他钟鸣活不下去。”
穆清朝听到这些话,倒是平静。
她道:“早就应该想到的事情,陛下又何必无端动怒?”
“钟大人在朝中盘踞数年,从前先帝在的时候便已经只手遮天,陛下登基不久便与他硬碰,是早已料到你死我活的结局。
民女若是陛下,是万万不会如此。
有道是气出病来无人替,陛下若是气病了,这南明怎么办?黎民百姓怎么办?”
穆清朝马屁拍到恰到好处。
他要是病倒了,千千万万的人排着队等着做皇帝。
但是为皇帝的都以为自己是那千年难遇的明君,是上天选中的天子,是离了他世界就不会转的宇宙中心。
沈暮迟听到这儿,气果真是少了许多,他只叹气:“朕只是没有把握,这一仗能不能打胜。”
“陛下吉人天相,这么多难关都过来了,这一关定然也能过的。”
沈暮迟说着话,忽然抬头看向穆清朝。
“过几日,朕让人送你出宫去,可好?
刚好天热,去避暑山庄住上两个月,等暑气消了再回来。”
“陛下是不想民女参与其中?”穆清朝问。
“这其中凶险万分,朕怕万一……”
“陛下!”
穆清朝未等沈暮迟说完,便双膝跪在了大殿上:“民女愿意誓死追随陛下,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求陛下,不要送走民女!”
他是不是傻?
若是最后真的是钟鸣胜了,他觉得钟鸣会放过她吗?
她打了钟鸣老娘一巴掌,害得她两个女儿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只怕在钟鸣心头,对她的恨可不必沈暮迟少。
上岸第一剑,先杀沈暮迟,第二剑就得是她穆清朝。
既然他们早已经是一根绳上的两根蚂蚱,逃都逃不脱,她又何必落个贪生怕死的骂名?
赌一把,赢了荣华富贵,输了尸骨无存。
但是穆清朝这两句话却叫沈暮迟感动不已啊。
眼瞅着,是眼泪花花,差点儿哭出来了。
“你当真愿意与朕同生共死。”
“若有半句谎言,民女宁愿天打雷劈。”
“好,好啊……”沈暮迟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这一生都是孤独的,生母生下他便撒手人寰了,父皇并不宠爱他,亲生兄弟为了争权而自相残杀。
他从来没得到过真心,只有利益驱使的盟友。
纵然他当了皇帝,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他依然是孤独的,那些围在他的左右,对他马首是瞻的人,也不过是敬畏或屈服于他的权势罢了。
他从来没有知心的人。
宫里的夜都是冷的,福临宫的每一块砖都是冷的……
说到底,他也不过才十七岁,可没人想过,那是何等孤寂漫长的十七年……
他也在意别人说他踩着兄弟的尸身上位啊,他也害怕世人说他薄情冷血弑杀母妃啊!
可是他没有办法……
没人想到,当穆清朝说出与他“同生死、共进退”后,他那原本冰冷许久的鲜血是如何地热烈流淌。
没得过糖的孩子,别人一点点甜便足够他高兴许久。
他看着穆清朝,他开始后悔。
他说:“从前都是朕对不起你,你还怪朕吗?”
声音竟是那么轻柔而小心翼翼。
穆清朝说:“民女没有资格怪陛下。”
他心头一动,看着跪在地上的穆清朝眼中有了认真的神色,他道:“你放心,只要能平安渡过此劫,朕绝不会辜负你。”
第69章 搬救兵
近日,朝中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除了江泊外,几乎是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
钟家与沈暮迟针锋相对,任谁也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有人相信钟家百年氏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也有相信,皇家血脉不可动摇。
人人都知道,一场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一场关乎着南明将来的动荡即将来临。
却不是何时来临,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临。
他们等待着,像是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钟家的后门驶出,朝着姑苏的方向日夜兼程地奔驰而去。
青砖黛瓦的江南水乡,一辆马车停在了一座临水的苏式园林前。
有人连夜敲了门。
马氏由下人搀扶着走下了马车,看见里头的门扉打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从门内出来。
“素琴……”
老太太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马氏,不由得颤着声音唤道。
“娘……”
马氏揭下头上的斗篷,看见老太太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一年,她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与伤痛,无人关心,只有看到自己的娘亲那一刻,才能卸下全部的逞强。
她一头扎进了老太太的怀中。
老太太轻轻抚摸着她,像是儿时一样,声音中带着哽咽:“才不过几年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娘……”
马氏只是哭。
从前无人过问她,她强撑着一颗自尊心,不肯露出软弱,如今不过娘亲这般一句问话,便能让她泣不成声。
老太太将马氏拥在怀中,只叹息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一年真是苦了你了,素琴……”
接连失去了两个女儿,老太太几乎不敢想,马氏是如何熬过来的。
母女二人,在门前叙了一会儿话,才进门。
马氏在踏进厅堂前,却又有些不敢了。
“爹爹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吧?”马氏拉着母亲的手,忐忑不安地问。
虞氏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你爹她很想你。”
一句话,算是给了马氏勇气,踟蹰了片刻,终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
厅堂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那里,似乎早早便等在了那里,只是他向来严肃,此刻更是绷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
马氏脚步踽踽地走到老人面前,轻声唤了一声:“爹……”
马大人抬起一双眼,眼神不怒自威。
“你还有脸回来?”马大人问。
一句话,叫马氏浑身一个激灵,“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爹,女儿知道错了,求爹爹责罚女儿吧,是打是骂,女儿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虞氏见女儿这般,不免有些心疼,用手碰了碰马大人:“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这是干什么呀?
她这一年过得也不容易,你也别说她了。”
“不容易?“
“呵。”马大人不过是冷笑一声。
“这不容易都是自找的,当初我便说了,水满则溢,钟家已经是富贵已极,便要知道韬光养晦的道理。
可是她偏偏不听,跟着钟鸣胡闹,定是要把满天下算计到他家中去才算罢。
若是早听我一句,又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马氏听到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
是啊,父亲早就已经提醒过她了,可是她当时被权势冲昏了头脑,若是她能听父亲一句劝,早早地急流勇退,哪里能折进去一对女儿。
如今,已是悔之晚矣。
却又听父亲道:“还有那个钟鸣,我早说过,他贪慕权势、一心钻营,算不得可托付的良人。
当年我让你找一个门第低一点,为人忠臣些的,老老实实过日子,顺顺当当一辈子哪点不好?
可你非是不听,陪着那钟鸣做那春秋美梦,不知餍足,如今岂不是自食苦果?”
做父母的岂能不疼爱自己女儿的?
知子莫若父,马大人知道自己的女儿资质平庸,性愚且钝,是以早早便为她铺好了路,桩桩件件为她考虑周到。
可是她一意孤行,被那钟鸣三言两语哄骗了去,哪怕前头是万丈悬崖也要一头扎进去。
可是她却不想想,若是她没有一个做阁老的爹,钟鸣可会多看她一眼?
她也不想想,她那样的性子卷入那样的是非场里头,可能讨着便宜。
想到此处,马大人叹了口气。
“你呀,你呀,说到底,也是我们的不是。
咱们家虽然儿子多,但是女儿就你这一个,所以事事捧着你、惯着你,养得你骄纵蛮横,自以为是。
自打你决心想要参与夺嫡之争的时候,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现在这个时候又回来做什么?”
马大人一句话,让马氏心头一惊。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父亲,眼中泪光闪过。
原来父亲……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啊。
虞氏看着女儿这样,不免心疼,用手碰了碰马大人。
“你是越说越离谱了,女儿没回来的时候,你天天想,现在父女俩难得相见一次,也不知说些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