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马氏却是忽然打断了虞氏的话:“娘不必再劝了,女儿知道,自己糊涂至极。”
马氏膝行几步,跪在马大人的面前。
她仰头看着马大人,泪流满面。
“爹,女儿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是女儿发了疯,怎么会被那个男人花言巧语骗了去,为了他伤了爹娘的心。
这些日子,女儿每天都在想爹,想娘,想从前未出阁的日子。
是爹娘处处为女儿打算,却是女儿不知好歹,让爹娘一番好意付诸东流。
女儿就是想回来看看爹娘,也实在没有颜面。”
马氏说着,便掌不住,趴在马大人膝盖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如今物是人非,她被一个男人挫折成这般模样,她最对不住的,就是生养她的爹娘啊。
虞氏看得实在心疼,伸手便去扶她。
“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可是马氏却推开了她,抬起头看着马大人:“可是爹,长林是女儿最后的念想了,女儿求求你,救救他吧。”
马大人听到马氏这话,愣了一下。
忽而,他笑了一声,笑得讽刺。
“原来,你今日回来,是有求于我?”他道。
第70章 都是冤孽
“哼。”马大人眼中几分冷意。
“我倒以为你是转了性良心发现想着回来看看家中父母,却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不,不是的。”马氏急着辩解。
“女儿虽没有回来,但是心中一直记挂着您和娘亲。
女儿也知,爹爹年事已高,现在请求您再回金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可是,爹,我总共三个孩子,两个已经折损在了皇宫之中,身边只有一个长林了呀。
爹爹也有孩子,若是爹爹遇到这样的情景可能袖手旁观?”
“女儿是您的女儿,同样也是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哪怕前头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是要去的。
所以,哪怕心中如何愧疚,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一求爹爹您啊……”
马氏句句恳切,倒是让马大人有些动了容。
马氏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妻子,但是她是个当之无愧的好母亲。
这也算是她身上难得的一点优点,若是她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身陷囫囵而无动于衷,钟大人倒是觉得自己白生了这个女儿了。
顿了顿,钟大人才问:“你要我如何帮你?”
“眼下,钟鸣在朝中已经彻底和沈暮迟撕下脸皮了,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间也难分个胜负。
父亲在朝中数十年,余威尚重,也有门生无数,女儿是想……是想若是父亲能够出面,钟鸣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女儿记得,有一个叫王远勤的,父亲对他有恩,他现在任御林军的……”
“你是要我造反?”
马大人听到这个话,“豁”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疯了?”
瞧瞧他的好女儿,几年没有回家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竟然是鼓动亲爹造反。
他马怀荣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
马氏跪在地上,仰视马大人的目光带着哀求。
“不是女儿疯了,是钟鸣与沈暮迟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除此之外,女儿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你不必再说了。”
钟鸣一拂衣袖,往前走了两步步,他不愿意再看到马氏,只回了一句:“要我造反,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马家家风素来严明,世世代代,还从未出过乱臣贼子。”
马大人说到这话,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倒是有本事,是我们家开天辟地第一人。”
“你走罢,此事,我不会上报给陛下,我只当你从来没来过,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在外头说你是我的女儿了。”
这一句话,马大人说得决绝。
马氏怔了怔,眼中那最后一点亮光也寂灭了。
剩下的那一点余烬终于烧成了一团死灰。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她不算意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她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来之前,便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说不上难过,更谈不上失望。
她依旧跪在马大人身后,嘴边却是笑开了:“好,好,父亲不愿意帮女儿,女儿知道了。
女儿不怨父亲,我的父亲是个清正严明、百姓爱戴的好官,女儿由衷为父亲感到骄傲。
是女儿为家族蒙羞,女儿也无颜面对马家的列祖列宗,父亲不愿意承认我这个女儿,女儿以后便不再提是父亲的女儿。”
马氏说到此处,用手擦了一把眼泪。
“女儿给父亲磕个头吧。”她道。
“此去一别,大约是见不到爹娘了,爹娘养育之恩,女儿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再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说罢,马氏便以头触地,郑重地冲着马大人磕了下去。
万分虔诚。
一个……
两个……
三个……
虞氏在一旁看得心焦,不停地去扯马大人的衣袖。
马大人却是硬着一颗心肠,无论如何也不肯回过头看马氏一眼。
只有他眼角的一点晶莹,尚能看出他心中些许柔软。
三个响头磕完了,马氏站起身来。
她道:“女儿去了,父亲、母亲,保重……”
“素琴!”
马氏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了虞氏一声嘶声力竭的尖叫。
马大人一惊,慌乱回过头去,却见马氏一头撞在了大堂的柱子上。
随着“咚”地一声巨响,马氏的身体便栽了下去。
“素琴啊……”
虞氏见状赶紧奔了过去,将马氏抱在了怀中,却见她额头上豁大的口子,鲜血涓涓地往外冒着。
虞氏看着心里又疼又急,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你……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
虞氏哭得不能自已,声音哀切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呀?素琴……”
马氏倒在虞氏的怀里,看着娘亲焦急的模样,只道:“是女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这边马大人面上的神情却由担忧一点点转为了平静。
“好,好,好,你现在是越发长本事,都会用死来威胁我了。”
“不是威胁。”
马氏虚弱着看着马大人:“女儿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反正迟早都要走上这条路的,与其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的前面,还不如先了断了。
至少,死在这里,往后还能常常看着爹娘。”
这是她最怀恋最牵挂的地方,也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地方,来时她便已经想好了,若没有出路,她宁可死在父母身边,也不要死在钟家。
虞氏听到此处,受不了了。
“老爷,你就答应了她吧。”她哀求着马大人。
“算妾身求你了,她是我们的女儿啊,你从前那么疼她,那么喜欢她,你怎么能狠心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呢?”
“你还说!”
马大人看着虞氏:“就是你这样惯着她,事事依着她,才致使她成了这个样子。
慈母多败儿啊,你知不知道?”
“败就败吧!”虞氏嘶声道!
“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
什么是非对错,什么君臣忠心,天下道义与我何干?苍生百姓又与我何干?我要我的女儿,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
素琴是孩子的母亲,我又何尝不是?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死在我面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虞氏的一番话让马大人彻底无言了。
他看着自己的妻女,就这么看着。
许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一声:“冤孽,都是冤孽啊……”
第71章 抓到把柄了
关于姑苏的这些事情,远在金陵的穆清朝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暮迟与钟鸣已经撕扯许久了,眼看着只怕还要撕扯下去。
穆清朝也没有办法,眼下之计也唯有等。
反正,无论局势如何紧张,日子还不是照常要过下去。
尤其是那些离京远的地方,更是一点儿也不受影响。
这不,眼看着近秋了,从晋地进贡了几筐枣子送到了沈暮迟面前。
这晋地的滩早尤其出名,甜而脆,只是实在路途遥远,运输起来着实困难,是以仅仅得了三筐而已。
沈暮迟看了那三筐滩枣想了想道:“这枣子难得,给镇国公主府送一箱去吧,余下的……都送到朝云殿去吧。”
禄公公送枣子来的时候刚好春芽当差,叫上两个小丫鬟将箱子抱进了屋里。
春芽满脸的喜色,她本是贪吃的性子,看着那枣子口水都滴出来。
“听闻晋中的枣子与别地的格外不同,果大核小、皮薄肉厚,滋味儿也是极好的。”
穆清朝看着她馋嘴的模样只觉得好笑,道一声:“你要是想吃,就挑拣些洗了来,让宫里的人都尝尝。”
“诶!”
春芽欢欢喜喜,选了好几斤枣子抱着打水去洗。
耐不住,顺手拿起一个就塞到了嘴里。
“啊,呸呸呸……”
可是刚刚入口,春芽便急着吐了出来。
“太后,这……这枣子,怎么是咸的?”
穆清朝正在看书,没空搭理她,头也没抬,一边翻着书页一边懒懒道:“胡说,这枣子有酸的有涩的,哀家还从没听说过有咸的。”
“是真的。”春芽拿了一颗放在穆清朝嘴边:“不信您尝尝。”
穆清朝半信半疑地张口去接,下一刻便“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真是咸的?”她抬头看向春芽。
“不对!”
忽而心思一转,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刚才说,这枣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问春芽。
“晋……晋中啊……怎么了?”
穆清朝听到这个话“噌”地一下便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快,快随哀家去福临宫,哀家要见陛下。”
“现在么?”春芽一脸茫然。
“为了两箱枣子去找陛下只怕不值得吧?”
可是这个时候,穆清朝已经急慌慌从榻上起来了,大约是太过着急的缘故,连鞋也没穿好。
春芽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奴婢这便叫她们把轿子备好。”
“不要轿子了。”
穆清朝实在是太着急了,也来不及梳妆,是一路小跑着到了福临殿。
此时沈暮迟正在与各位大臣议事,只听得“咚”地一声响,穆清朝从外头进来。
禄公公跟在她的身后,神情惶恐地看着沈暮迟:“陛下恕罪,太后娘娘走得实在太快了,奴才……奴才拦不住。”
来得匆忙,穆清朝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从前,她示于人前都是一派端庄威严做派,但是如今夏日暑热,她在自己寝宫里便不必拘着,只穿了一件轻衫薄装。
一众大臣们是眼睛都看直了。
太后本就容貌甚丽,只是从来以寡妇自居便少了许多风情,如今这一打扮,自然是另外一番风景。
穆清朝此时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人,只看着高位上的沈暮迟道:“陛下,哀家有急事要说。”
穆清朝私下里自称“民女”,但是在众人面前,她依然是端着的。
沈暮迟听到这话,多一句也没有问,对着大臣们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得大臣们退下,整个福临殿便只剩下穆清朝和沈暮迟两个人了。
“你找朕……”
沈暮迟刚刚开口,却听见穆清朝满脸喜色道:“陛下,好事啊。”
“啊?”沈暮迟一愣。
“什么好事?”
“您不是一直想要找钟鸣的罪证嘛,现在罪证来了。”
她说着话,将手中的枣子拿给沈暮迟看,那枣子上,还有她咬了一口的牙印儿。
“这个枣子,若是不洗的话,是咸的。”穆清朝道。
“咸的?”
“是啊,是民女的婢女机缘巧合,在没洗的时候咬了一口,发现枣子是咸的。
这枣子是从晋中的来的,晋中除了滩枣以外还有一样也极为有名。”
“是什么?”沈暮迟跟着问道。
“敢问陛下,这枣子是不是从水运来的?”
沈暮迟的心思跟着穆清朝转动,听到这个话,也遏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没错,的确是走的水路。”
“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可能运货物的船上不仅有枣子,还有私盐,是水上潮湿打湿了盐,不小心渗透到枣子里的。
所以连带着枣子都有咸味了。”
这个年头的盐有多珍贵?普通人家做事做菜也舍不得多放,更是绝对不可能拿来做这样的无用之途。
官盐的运输有特定的通道,那么那条船上的盐只有可能是私盐。
穆清朝是知道钟鸣贩卖私盐的,既然他掌控着这条灰色产业链,那京中就绝不会有别的官员敢染指。
只是没有想到,运枣子竟然也是幌子。
钟鸣果然手眼通天,那手竟然已经伸到晋中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了。
也算是机缘巧合,若是沈暮迟不想着将枣子送两筐给穆清朝,换做旁人,是万万不能有这份儿警觉的。
“那朕现在便让人控制住那条船。”沈暮迟马上道。
顺着这条线索上去,还怕抓不到钟鸣的马脚吗?
现下沈暮迟与钟鸣胶着着,不上不下,钟鸣阳奉阴违,让他处处掣肘,却一直没有明面上的动作,让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如今,这私盐,便是好的契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陛下动作一定要快。”穆清朝道。
“民女了解钟鸣,他处事稳妥,不是冒进之人,这事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定然是因为他等不了了。”
这条走私路线肯定不是第一天成立的,以前为何没有发现?
显而易见,现在的钟鸣定是着急了,着急到顾不上稳妥,甚至抱着侥幸心理铤而走险。
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双方图穷匕见,谁能快一步谁便胜了。
大约一场持久战终于要看到结果了。
第72章 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