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平县主又来军营了。
她可不是那么听话的人,眼看着江泊要走了,怎么可能不趁热打铁?
可是刚刚到了军营,便见有人守在了那里,将手一横:“县主,将军有令,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清平县主脸色一变。
她旁边的丫鬟倒是先跳起脚来:“没个眼力的东西,将军让你拦的是别人,又不是咱们县主。
知道咱们县主和你们将军又是什么关系吗?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次出征,咱们县主捐了多少东西?
咱们县主哪天没来?你挡在这儿说不进便不进了?”
丫鬟们一通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清平县主却也不阻止,只昂着头颅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谁料那亲卫却道:“可是不让进,就是将军说的啊。”
“哦,将军还专门说了县主的,说县主捐的这些东西是为朝廷捐的,是为南明捐的,唯独不是为他捐的。
县主要封赏该找皇上去,这军营本就是个穷地方,一没钱二没权,又脏又臭,县主横竖是找不着这里的。
若是县主捐出去的东西定要来军营里头盯着,看着一针一线的用处在什么地方,真这么不放心的话,要回去也行。”
那亲卫一番话,哽得丫鬟心口发痛,就连清平县主的脸色都黑了下去。
“你……”
清平县主刚好要发落,却见另一个人慢悠悠走了过来。
那姑娘虽然说不上多漂亮,但是穿的是宫里的衣服,且一身气派,也让人不敢小觑了。
亲卫同样不敢得罪,只问:“姑娘,您这是……”
那姑娘冲亲卫一笑:“大人,我是太后身边的丫鬟,我叫蔷薇。
太后听闻前线战事吃紧,军中物资紧缺,所以特地吩咐阖宫上下省吃俭用,为军中捐点钱财。”
蔷薇说完,往旁边侧了侧,果真见身后几个太监抬了两口大箱子。
“这些东西还劳烦大人亲手交到将军手上。”
又是一个送东西的……
那亲卫倒是欢喜,毕竟送钱来的,谁不喜欢呢?
毕恭毕敬道地道:“那行,姑娘,您先等一会儿,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待那亲卫一走,蔷薇看了一眼旁边的清平县主,不由得递了个眼色。
“切~~”
清平县主好歹也是郡王之后,又家财万贯,什么时候有人这么给过她冷眼?
登时间炸了毛。
“你切什么?”
“我就切有些人啊,不知道廉耻,人家都说了不让进去了,还杵在那儿不肯走,也不嫌丢人现眼的。”
“你……”清平县主听到这话哪里忍得?
“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小丫鬟,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小丫鬟又如何?寡廉鲜耻的事情,天下人人人说得。
不过是捐了点东西罢了,什么值得事?谁没捐过啊?
怎么旁人不像有的人那样成日地往军营里头跑呢?打的是什么龌蹉心思,该不会是以为旁的人瞧不出来吧?
如今被人拦在外头了,才知道丢人丢大发了吧?”
“你……你……你……”
清平县主到底是个闺阁里的姑娘,实战经验哪里能比得上在宫里身经百战地蔷薇?
愣是“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一句话来。
“你不是也等在这里?你不是也没能进去?”
清平县主一只手死死抓住手中的娟帕,想了半晌,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那个亲卫出来了。
“蔷薇姑娘,将军让你进去一趟。”
亲兵的一句话登时止了两个人的争执。
蔷薇朝着清平县主甩过去一个洋洋得意的眼色,然后在她的目瞪口呆中大摇大摆地朝着军营走了进去。
**
就在军营里为上前线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的时候,南明迎来的初冬的第一场雪。
大雪如柳絮,洋洋洒洒一夜只见将大地裹上一层银白。
却不见,这雪白的另一面……
诏狱里头漆黑又潮湿,镇国公主整个人被绑在了刑架上,两只手被高高吊起,整个人出气比进气还多,俨然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公主殿下……”
面前的狱卒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是不屑的笑。
镇国公主无力地睁开眼睛。
“皇上呢?孤要见皇上。”
自打她进入了这诏狱以来,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要求见沈暮迟。
她想要问问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把她关到这里来?
她想要问问,他的心是不是黑的,所有人都欺负他,看不起他的时候,唯有她,给予过他帮助,他怎么敢,又怎么能,对她下手?
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让她进诏狱她不知道,沈暮迟罗列的七十六条罪名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如今怎么样了,她也不知道。
她就守着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也分不清进来多少天了。
狱卒站在她面前听到这话,十分不屑地笑了一声。
“我说公主殿下,叫你一声公主,你就还当自己从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镇国公主呢?”
“皇上?皇上怎么会来见你呢?他早就忘了你了呀。”
最无用的人才会来守诏狱。
狱卒们平日受贵人们的欺压白眼已经受得够多得了,忽然来了一个如此身居高位之人,自是将最大限度的恶释放了出来。
“公主怕是没看到这个吧?”
狱卒将一叠纸放在镇国公主面前晃了晃。
只可惜,镇国公主眼前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残影。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听到那狱卒道:“这个可是陛下专门为公主安排的,十种酷刑,每一样都要让公主尝试尝试。
恭喜你了公主,都熬出头了,现在,该去刑部了。”
去刑部,便意味着,她该死了……
只可惜,这次镇国公主斩首,穆清朝尚不得自由,无法亲自去观看了。
然而此刻,尚在冷宫中的荣贵妃也一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荣贵妃看到从外头进来的曲烟,急急忙忙地迎了出去。
自打她进了冷宫以来,一直在想办法打听母家的消息,也塞了不少银钱给来送饭菜的下人们。
可是得到的回答始终都是——没有镇国公主的消息。
只有这一次,曲烟一听到这话,两行热泪便掉了下来。
“娘娘,公主她……公主她死了,死了……”
第148章 本宫不好过了,她也别想好过……
“死……死了?”
荣贵妃眼前一黑,差点儿倒了下去,往后一个趔趄才算堪堪站稳。
“怎……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还一直等着娘来捞她出去啊。
娘她……她是镇国公主啊,是太祖皇帝最喜欢的女儿,她怎么会死呢?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不,不可能的!”她不相信。
“是千真万确的啊。”只听曲烟道:“先前没有公主的消息,是因为公主一直被关在诏狱里,现在,已经在今天中午的午时被斩首了。”
荣贵妃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冷宫接触不到多少消息,等她打听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得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再也撑不住,往后一倒,倒在了地上。
“娘娘……”
曲烟见状,赶紧去扶地上的荣贵妃。
再看她的时候,却见她的眼睛已经是猩红一片。
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恨意。
“是穆清朝……”她一只手抓住曲烟,压根儿没有意识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一定是那个贱人,一定是她……”
“当日,是她在陛下面前谏言要算计整个镇国公主府的。”她回过头看向曲烟。
自打她被诬陷假孕争宠之后,她身边的下人都被打发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只剩下一个曲烟而已了。
“本宫没有想到,陛下竟然真的听信了她的话,下手至此,他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
曲烟看着自己的主子这样,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娘娘,公主已经不在了,您一定要节哀啊。”
“可千万不要呕坏了身子,这样的话,若是公主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放心的。”
“节什么哀?”谁料这句话一下子触了荣贵妃的怒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本宫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还留着这个身子,这条命又有什么用?”
“凭什么?凭什么她把我们一家人害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好端端地在朝云殿里呆着,凭什么?”
曲烟一抬头,看着荣贵妃的面目扭曲,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疯狂之色。
“娘……娘娘……”
曲烟有些害怕了:“您,您想干什么?”
“曲烟,咱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荣贵妃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那种癫狂的笑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曲烟“咕嘟”咽了一口唾沫。
“您,您想干什么?”
“本宫……本宫得把那些银子都找出来……”
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便朝着屋里走去。
好在,沈暮迟也不是完全不顾念旧情,至少像她这样手上无兵权构不成什么威胁的人,他还是愿意留一条性命的。
不过是将她打入冷宫由着她自生自灭罢了。
她的那点体己银子沈暮迟自然也是看不上的,也就随她带在身上了。
也得亏了这些银子,她才不至于在冷宫里过得太难,偶尔会花点钱疏通一下关系,抑或者吃两顿好的,包括今日打探的消息,也都是靠的这些银子。
此刻,她打开那装银子的柜子,“呼啦啦”全都倒了出来。
她从前可是位冠六宫的荣贵妃,是镇国公主的女儿,手上的银子使也使不完。
就算是如今落魄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此刻全部拉扯出来,大额的银票、银锭子、金瓜子、各类的珠宝首饰……铺了满地都是。
那曲烟跟着走了进来,便见了贵妃娘娘正将这些东西全都铺开来,一样样数着,神情狂热又癫狂。
“娘娘……”
曲烟走了上去一把将荣贵妃抱住,她是犯了错的宫女,已然没有了出路,眼下只能和荣贵妃相依为命。
看着自己主子这样,她又怎能不急?
“娘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她道。
“咱们在这里的日子全都仰仗这些银子了啊,您如今把它们全花了,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呀?”
荣贵妃听到她的话,忽而回过头来。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
“往后?哪还有什么往后啊?”
“镇国公主府都没了,没有了靠山,你觉得我们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活路?”
“可……可是……”
曲烟还想说什么,却听荣贵妃道:“本宫现在活了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一辈子高傲,沦落到这里是比杀了她还难受的。
“反正是没有出路了的,与其在这个地方过得狗不如,还不如豁出去了,痛痛快快地把害了我们的人都拖下水。”
她说着这个话的时候甚至还“咯咯”笑了两声。
“本宫不好过了,她也别想好过……”
曲烟看着她这个样子,说实话,是有些害怕了。
偏偏她看着她道:“本宫是一定要报仇的,你跟还是不跟?你要是不想,现在就滚,本宫也不拦着你。”
让她走?她还走哪儿去啊?
她打小就是镇国公主府的人,跟了荣贵妃一辈子。
主子得宠的时候,她跟着趾高气昂,主子落寞时,她跟着住冷宫,主子死了,她又岂能活?
“跟……”
“不管娘娘您要干什么,奴婢都跟着您……”
荣贵妃听到曲烟的话,眼中那癫狂的颜色才略微减了一些。
她伸着手,爱怜地摸着曲烟的脸。
“乖……”
“没有想到,到了最后,还是你跟在本宫的身边。”
“你放心,本宫就算到了地底下,也不会抛弃你的,到了来世,咱们还做主仆。”
…………
主仆二人打定了主意是要去赴死的。
所以当天晚上,当小太监又一次给她们送饭的时候,曲烟却“咚”地一声将门合上了。
小太监吓了一跳,却见荣贵妃正坐在屋内。
荣贵妃是个大家闺秀,是打小培养在骨子里的养尊处优,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了,她依然坐得端正。
她冲着那小太监招手,是居高临下的气势。
“小顺子,你来……”她道。
那叫小顺子的小太监是个新入宫的,他平日里也时常收曲烟的贿赂,一来二去,倒是与这冷宫有两分熟络。
听到荣贵妃唤他,竟然真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毕恭毕敬就去了。
“听闻你的师傅是内侍监总管,可以出入各个娘娘宫中,还可以出宫?”荣贵妃问道。
“正是。”小顺子答道。
“那你回去帮本宫问问你师傅,有一件大事,他做还是不做?”
第149章 滋味
“大……大事?”
小顺子迟疑了一下,却听荣贵妃低头在他的耳边耳语了一下。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吓得小顺子一屁股坐在的地上。
他慌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冲着荣贵妃磕头:“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啊……”
“奴才不过是这宫里头跑腿的下人,最下等的奴才,奴才怎么能……求娘娘放了奴才……”
小顺子若是进宫长久一点,大约还能明白,这冷宫里的嫔妃最是可欺。
可他偏偏是个新人,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宫中的贵人于他而言便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他又哪里想过和荣贵妃、太后这样的人纠缠在一处?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一味地磕头。
却听得耳边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银子落在落在地上的声音总是那么好听。
小顺子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满地的金银的金银珠宝明亮亮的直晃眼睛。
“这些……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吧?”只听荣贵妃道。
“你可要想清楚了,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你们做太监的原本就已经断了子孙根的,又不怕牵连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