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玉的双鱼戏珠簪,尾部坠着珠帘,挂着双数的玛瑙玉梳背,算不上新样式,但和她今日这一身红衣搭的正好。
“簪子都给拔了?”许茗仪和李希阳对视一眼。
“鸿门宴。”
武将卸甲面见君王常见,连女眷的金簪也缴了,这皇帝,摆明了要搞事。
许茗仪在车内等了好一会儿,困意上头,她靠在李希阳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哈欠。
“乔家的马车,放行。”好不容易到她们,把守宫门的士兵却没有上前搜查。
“?”
李希阳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甚至十分小心的避开了盘发的位置,四平八稳的开口
“为何?”
外头那人的语气恭敬,后头已没几辆马车,他仍旧是靠近了木窗,小声道
“上头交代的,还请乔大人和夫人放心。”
许茗仪朝李希阳点点头,他会意道:
“走。”车轱辘又缓缓转动起来。
“一会儿为我想办法和柯慕儿碰上头,皇帝想杀我,必然会把你支开...”
“你听他的,阿素能保我。”今日之死局逃不了,她心里有数。
【我可没说过。】阿素轻而易举的就能发现阵的变化,只是没明说,许茗仪今后要经历的还多着呢,她不快点成长起来,自己要怎么做甩手掌柜。
【所以你不能?】你这样我很难帮你办事。
【嘁,这阵都是我的,我没什么不能的。】
李希阳听了这话,身体较之前紧绷起来,好在他们在入席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类似‘刺杀’的事件。
阿素忍不住吐槽她【你为何总在这个时候开心】怪变态的。
【戏要唱完了,你就不好奇她长什么样吗?】
【无非是死人一具。】阿素只在乎殷函孟留下的怨气能不能清理干净。
*****
柯慕儿从许茗仪落座起就使劲朝她使眼色。
许茗仪用袖子掩饰这轻轻摇了摇头,她们坐的位置近,在旁人眼里乔家娘子或许只是吹凉了手中的热酒罢了。
还未开席,来来往往的仕女手捧着莲花灯绕场,为达官贵人们添好酒,无数宫灯也被点亮,其中无一不是长信灯样式,只是站姿各有不同。
朦胧昏黄着,明月高挂,有舞女献舞,本就是饮酒的场子,气氛一下子便被托着热闹起来,不过也无非是几个小官围着一个大官儿,溜须拍马罢了。
因着李希阳一直在给她夹点心和水果,所以并没人上前奉承他,许茗仪想了想,觉得乔询之或许也经常做出这种事,所以大家都很习惯。
【这么多人,是你的死期无疑了。】至今为止,‘她’都表现的很吝啬,有时候连维持基本对话的力量都不愿意给的多了,青厢时不时就行动不便,今夜倒是花了大手笔。
【你说的是哪个她?】许茗仪轻笑。
【你悠着点,我只能保你。】阿素提醒她,毕竟她们这群人能不能全身而退,主要还是要破局。
【我有数。】许茗仪一直牢牢盯着中央那个位置,尽管它的主人还没到场。
【你...来了。】阿素还没说完,万般嘱咐都只化为两个字。
!!!
“他....”柯慕儿下意识惊呼,被一旁的百里生及时捂住了嘴。
衮冕通天冠,明黄龙纹裘,白玉双佩,左右各一宠妃,谈笑风生着落座,席下无一人敢言,直到他摆摆手,示意众人无需拘礼,场面才重新热闹起来。
许茗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现在有办法吗?】
【......】
【必须要先收她的。】
皇帝是个无脸人偶,五官削的平,他说话时,便有一张嘴要突破薄膜似的在皮肤下涌动,像某种动物的卵。
最棘手的是,他身上的怨气浓的能遮盖月光,本来算得上灯火通明的宴席,乍然褪了色一般,许茗仪察觉席上某些人的身体里涌出黑气,黏腻的爬向他,皎月被黑沉沉的乌云盖住,大片的阴影投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殷函孟的分身。
【他倒是会给自己做饭的。】阵主的怨气因着阵法聚集,殷函孟的分身吸食阵中的怨气壮大自身。
许茗仪的心是烦的,但嘴是忙的,座上那位的目光从她身上一遍遍地扫过,即使后背已经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仍旧在等。
吸了怨气的皇帝已经没了人形,身子膨胀了衣裳自然也套不下,胡乱堆在脚下,浸了酒液。
他长成一团黑糊的粘液,全身上下只留那一张白面皮还维持原状,他身边的妃子却不觉,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陪着喝酒喂葡萄。
“你,她,说话。”黑色妖物吩咐道。
话音刚落,身边为他捶肩的女人便被推出来,他进了食,力量远超从前,那女人被他轻轻一推,便‘嘭’的撞在宫灯上,脸凹下去一块,血溅出来,离得近的席位被那颜色染了个透。
席上摆着贡果,液体顺着果实外皮淅淅沥沥的往下流,坐在那处的是个上了年纪的文官,大笑起来,将杯中浓稠了许多的酒液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那模样近似癫狂。
女人的身体从长信灯上滑落,灯油落了满身,不一会儿便燃着了,火焰中美人更美,残酷的,撕裂的美感这一刻达到了极致,只是那面容居然和饮酒的老人有八分像。
那东西好好的欣赏了一番,吐出几个字“没用,你,去”
这回知道不能推,被吩咐的妃子头上别牡丹,娉婷着向她们这边走,燃烧的尸体引燃了仕女们铺的地毯,那花纹不是安城盛行的,约莫是周边哪个小国送进来的,只有绣的纹路烧的着。
许茗仪眼看着那火点亮了整个过道,席位设在过道两边,南面是三层高的宫殿,乐师在楼上作乐,异域的曲子,用在此时,更显诡异。
除此之外,周围皆是矮桥,这宴席开在莲池之上,可现今却无一人取水救火。
很快,火光追了上来,妃子踩着火焰朝许茗仪敬酒,“乔...”
才发出一个音节,她的双脚便像蜡一样化开,整个人倚过围栏朝许茗仪栽过来。
她融化的太快,许茗仪没想着扶她,她甩袖迎上去,只为沾上她歪倒杯中的酒液。
随后,她如愿以偿的听见
“带,换,衣裳。”许茗仪对上那张白面皮,他已有两层楼那样高,整个身体倾斜下来,离她很近,恶意在他身体里涌动的更快了,好似已经迫不及待。
数十个仕女从几个方向涌出来,领头的烧没了,后头的人就踩着到前面来,呆板年轻的面容搭起了一座新桥,最后一个和小鱼一般大的仕女走到许茗仪面前。
她眼神很亮,和她脚下踩的这些不一样,声音也脆脆的“乔夫人,我带您去换身衣裳。”
许茗仪一手按住欲要暴起的李希阳,答道“好。”她绕过那些残肢,跟着仕女去了偏殿。
七弯八绕的,仕女领着她一直在这座院子里打转,许茗仪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已经看不见‘殷函孟’了。
“到了吗?”刚才她都没吓到,事到如今就不用再整什么幺蛾子了,浪费彼此的时间。
无人回应。
远离了‘殷函孟’,小仕女便没在宴席上看着那么灵了。她一瘸一拐的,手上提了盏要灭不灭的灯,一晃一晃的,什么也没照见,只是许茗仪总觉得她这姿态有些眼熟。
细思无果,她索性打量起四周来。
这是个荒废的院子,仕女带着她在廊下绕,许茗仪试过随便找一间房门推开,没能成功,只好跟着她无厘头的转圈。
【别费功夫了,等人齐。】阿素安抚她道。
【走那么慢,等他来我早凉了。】许茗仪心里也清楚,无非是席上某个人,她攥紧了袖子,很期待。
‘啪嗒’‘啪嗒’‘啪嗒’
许茗仪突然发现,这不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第56章 乔娘子
“你怎么跟来了。”斜长的影子将木制的廊木染得漆黑, 许茗仪有些意外。
“我,担心,娘子。”青厢仿佛受到了怨气的影响, 也开始哆哆嗦嗦的吐字。
她和那仕女的脚步声几乎一致,不知道是不是被殷函孟吸走了力量,也一瘸一拐的,许茗仪夹在两人中间,倒像是不正常那个。
听见青厢如此说,仕女提着灯转过身,笑了, 阴恻恻的“官家说了,乔夫人,一个人换衣裳。”
空间一瞬变得狭小,仕女脚下黑气涌动, 吞噬了唯一的一点光亮,许茗仪将青厢护在身后, 淡淡笑着问道“是哪间房?”
“......”无声的对峙, 月光照进小小的院子, 那仕女的眼眶流出不甘的血泪来。
【阿素?】许茗仪感知到什么。
【嗯】总不能叫她折在这儿。
终于,似乎是另一个人到场了, 仕女手中的提的莲花灯早已熄灭,站在她们无数次经过的屋门口, 恭敬的弯下膝盖“乔夫人, 到了。”
行了礼,头却没低下, 死死的盯着她身后的青厢看。
“我的玉梳背落在来的路上了,青厢你去替我找找吧。”我怕你留在这儿一会儿被人家吃掉。
青厢呆楞楞的, 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许茗仪刚要再说些什么,便被一把推进了屋中。
门是推拉式的,许茗仪在黑暗中摸索着,它纹丝不动,她也就不费那个工夫了。
荒院的里的屋子能好到哪儿去,屋内无灯,她只能隐约看清屋顶上有薄纱坠下来。
【你能不能行?】阿素有些焦灼。
【你别急。】从她进屋开始,若对方想一击致命,有的是机会。
到现在还不动手。
他在观察她。
她不紧不慢的往里走,仿佛真的在找自己要换的衣裳。
纱坠在地上,团成一团,轻飘飘的,一不小心就和她的裙摆缠上了,许茗仪被绊倒,手掌擦在地上。
【我想错了。】许茗仪突然说道。
【???】
【我忘记现在用的是乔寻的身体。】她是个柔弱的世家娘子来着。
【你才发现???】阿素颇无语。
【之前用的是你的,由奢入俭难,我一时忘记了。】虽然阿素时不时这儿痛那儿疼的,但不妨碍人家是打架的好手。
她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幕后那人像是看不下去了。
许茗仪模糊间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自己伸来,食指内侧有薄茧。
只一瞬,锦帛撕裂,老旧的横梁嘎吱嘎吱的响,顶上的瓦片竟因这一点点动静碎裂开来。
月光得了机会,从缝里钻进来,只可惜被那人遮挡了,许茗仪借着这光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谢了。】许茗仪捂住流血的右胳膊,对阿素说道。
【.....】
“柳先生。”言康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儒雅的笑着。
暗红的液体顺着匕首滴落,打在年久失修的木板上,像有谁嘶哑地唱着歌。
白刃浸了月光打在许茗仪脸上,她此时狼狈,呼吸都有些不平稳。
“你知道我?”此话一出,阿素差点都以为在自己晃神间,许茗仪的意识被抽离了。
她不确定百里生是否还在这具身体了,自‘她’被阿素发现后,规矩便被打破了。
“在下曾极其仰慕先生。”他声音低沉,着一身玉色长衫,面上温润,与其却甚是平淡。
似乎是确信‘乔寻’跑不出去,他没急着下第二次手。
反而笑眼盈盈的打量她。
“我想了很多次,先生的气度容貌,该是如何卓绝。”
“先生不露面,我原以为您是云家人。”
“你娶云娇是为了......”
“嘘。”“不能让我夫人知道的。”言康蹲下 身子,一手钳住许茗仪下巴,他嘴上说着如何如何仰慕,眼中却无一丝情绪。
“你们应当再小心些的。”他神色惋惜,很显然对于乔寻谋划的那些,他知道的很清楚。
“你是为你自己?”许茗仪甩开他钳制的手,眼底一片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