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康闻言轻笑出声,拍了拍衣袖站起,“你们要做什么我可不在乎。”
“可我就这么一个夫人,官家说你死了,娇娇就能活。”他话里真假叫人分辨不清,好似对云娇情根深种。
“是为了云娇还是为了云家?”许茗仪也笑,笑他虚伪。
“在下也很好奇,乔大将军心里是如何想的。”
皇帝的意思,乔询之杀云娇保乔寻,言康杀乔寻保云娇。
都在今夜。
许茗仪的视线落在门外的两道人影上,言康见她如此,嗤笑一声。
“怎么,不然柳先生以为你那好夫君做什么去了。”
“像你这样准备杀人放火呗。”她仿佛为了激怒她,无谓道。
“屋外那婢女也是可怜,不来寻你,今日便可躲过一劫。”他说着这话时凑在许茗仪耳边,声音很轻。
许茗仪突然想起曾在青厢脖子后见过的那道血线。
“原来是在此处吗”她一时恍惚。
言康没听清她这一点儿喃语“什么?”
清脆的几声,玉石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青厢被吩咐去找的那枚玉梳背摔得粉碎,中央的玉圈儿脱开来,滴溜儿的滚进那些薄纱中。
言康一手捂着颈上伤口,一手掐住许茗仪的脖子,将她往地上掼。
“嘭”“嘭”的磕了两下,微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进了眼眶子里。
乔寻这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那玉梳背本就被许茗仪摔出了个碎角,一直藏在手心,手心攥的紧了,不经意便在自己手上划破了口子,许茗仪此时更是头晕目眩,胸中直犯恶心。
【他个书生下手这么利索?】许茗仪连挣扎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不然也活不到这儿 】阿素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言康凑近的这下,她动作有些慢了,他避了避,只浅浅的划了一道,血很快便止住了。
“先生还是...莫要浪费力气了。”他说着笑着,虎口更是收紧,将她掐着抵在红木漆的门柱上。
许茗仪口中血气弥漫,她双手抓住言康的手臂,却并没让对方的力气减弱半分。
“嘶!”言康没想到她手里还藏了东西,一时不甚,手臂上多了两个血洞。
“咳咳..咳..咳。”许茗仪倚着柱子滑落在地,止不住的咳嗽,她怀疑自己是真的要呕出血来,喉口已经弥漫出一股咸腥。
言康眼中已是一片黑沉,这偏屋的木窗被吹开,泛黄的窗纸被吹得沙沙作响,屋内更亮了。
他一步步迈向地上的纤弱女子,门外仕女的影子未曾动过,青厢似乎也听不见屋内动静。
【我们赌一赌。】她用的这具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但许茗仪话里仍带着笑意。
【赌什么?】她现在还有闲心打赌,阿素并不担心她栽在这儿。
【赌她会出来帮我。】
【......】
许茗仪瞧见言康重新握在手中的匕首,嗤笑一声,面上的不屑似乎激怒了对方。
“您比我想的更难缠。”到了此时,言康也不忘尊称。
他说这话时,许茗仪半耷拉着眼皮,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副遭了小人,认了命的模样。
“早这样,便能为在下省下许多功夫。”言康半蹲下来,又不敢彻底放下心,只牢牢的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走....”
他话未说完,许茗仪乍然睁开双眼,大喊道“百里生!”
言康被这一声镇住,呆愣间,只见对方一身红衣扑过来,疼痛从下身传来,他顾不上反应,‘乔寻’已经绕到他身后。
可惜的是许茗仪手上已经没有任何锋利的物件可以割开他淡的喉口,她大口大口的吸气,生怕言康缓过劲儿来,对着男子的太阳穴就是一个肘击。
言康顿时吐出白沫,眼睛瞪的死大,青筋暴起,两相之痛叠加,他几近昏厥。
他隐约察觉到有什么柔然的东西从身后缠上自己的脖颈,不过一息,两人的境况就发生了对调。
‘乔寻’的胳膊因那一个动作也受了冲击,她手有些抖,但心态平稳,很顺利的便将一直藏在袖中的绢布勒住了言康的命脉。
那儿本就有碎玉划开的长口子,不深,但许茗仪手上使劲儿,那绢布陷进口子里,绣线摩擦着,便又簌簌的流出血来。
玉色长衫染了色。
“嗬...嗬。”言康被勒的紧,他回过了那痛劲儿,开始挣扎起来。
‘乔寻’的手上有伤,她本就是拼这最后一刻,此时言康抽动起来,她便有些制不住。
她咬咬牙,脚踏在言康背上,将他抵在刚才自己靠的那门柱上,手脚一并儿使劲。
言康当然也能察觉到这一点,颈上束缚松了许多,他便只去扒拉那绢布,只等乔寻没了力气,自个儿便能反杀。
许茗仪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和眼眶中的血水混在一起,她已经有些打摆子,视线扫到刚才从言康手中脱落,又被二人不小心踢到远处的匕首,她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玩大了吧】阿素说着风凉话,外头月光大盛,意要将这屋顶掀开。
在许茗仪灵识沉浸下去的最后一刻,她喃喃说出一句话。
刹那间,一双散发着荧白光芒的双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绢布,只一瞬便代替她掌管了乔寻的身体。
【......】阿素停下往这个小世界中渡入力量的动作。
赌输了。
言康不知身后人的力气为何一时间大了这样许多,他心下惊异,开始猛烈挣扎,却被勒的更紧。
绢布吸了血,扭成一股绳,上头绣的字便更看不清了。
乔寻,真正的乔寻脑中闪过许茗仪说的那句话,眉眼平淡的,用这绳,生生地勒断了言康的脖子,血色喷出来,底下是涌动的黑墨。
外头一阵阵的躁动,妖风四起,巨大的身子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
乔寻脚下升起白色光旋儿,说是白色,实则还是带了一点儿墨边儿。
同时另一道黑色身影从东边的窗户钻进来来,和那巨型身躯厮杀起来。
乔寻皱了眉,一颗细小的珠子从这具身体的眉心中逃逸而出,嗡鸣着荡出阵阵波纹,开始吸取在场所有的墨色。
后进来的那道身影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个白光塑成的小女娃儿模样。
巨型的黑色妖物见状想逃,被乔寻和她纠缠住,最总也被吸收殆尽。
“她的友人,我让荇儿放出去了。”阿素知道她说的是被挤出身体的百里生。
阵法仍旧运转,乔寻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女儿,叹了叹气。
“她不会和你一样。”乔寻语气温柔,两人打着哑谜,那被称为荇儿的孩子因这话顿在原地。
“但会认可你。”乔寻终究不忍心,补充道,在她眼中的许茗仪是过得通透的人。
那孩子已然支撑不住,结了块的血模糊了眼眸,却仍旧遮不住她眼中的光。
她说
“我不是先生,你要叫我乔娘子。”
只一瞬,乔寻便被这话触动,也被点醒,出手帮了她。
为何一个人德高望重,才华横溢,就认为她是先生呢,她也曾因沾沾自喜,这不对,她是乔娘子,比起柳先生,乔娘子做的事才是正确的,她是乔寻,她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用男人的身份做幌子,去争取机会,这本就是一种屈服。
外头不知何时天亮了,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落在窗棂上,喙中衔着几片柳叶,乔寻唇边出现几分笑意,又有些释然似地想
‘望后人汲我等训诫,行汝等求索寻己之路’
第57章 阿飘
柯慕儿感到现场时, 只看见乔寻呆呆立着,李希阳先她一步跨入几乎要坍塌的偏院,乔寻回过头, 两人仅仅对视了一眼。
“她呢?”李希阳的口气平淡的像是随意找了一个人问路。
乔寻不答,视线落在他眉骨处,柯慕儿这时也反应过来,面前的并不是许茗仪。
“望前辈告知。”李希阳拱手,语气恭敬了些,柯慕儿楞楞地跟着他微微俯身,双手合十, 行了个修真界的晚辈礼。
“对不住,我女儿说想和她再呆一会儿。”乔寻像是被惊醒了似得,面上露出些难色。
“这是什么话!”大小姐品过味儿来,意识到许茗仪可能被面前这女子拐了, 语气急促。
“啊....那你们自己去找找?”她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但也是实话, 给那孩子送了一份礼后, 她的力量已经开始消散了。
话毕, 白光从乔寻的身体里脱出,李希阳果断转过身, 不去看身后女子的身体是如何僵直落地。
那本也是阵法做出的“像”,更何况许茗仪已不在那里, 对他而言便不再重要。
柯慕儿慢半拍, 待乔寻失了生气儿,她才回过神, 一阵风带过,女子攥在手中的绢布被吹的扬起, 原先乌黑的血迹消失了,“先圭”二字绣于其上,笔触温柔,大小姐似是有所领悟,来不及细想,转而跟上李希阳的脚步。
“回乔家?”两人平日里相处不好,此时为了许茗仪,倒是能有些默契。
“不。”乔寻当初死于言康之手,官家的帝王权衡之术,拉拢了云家,掣肘乔家,同时用言康当靶子,乔询之就算看出来又如何,朝中有一半的官员是云相的人,他和他的乔家军再有怒气,左右一时也颠覆不过王权和众多世家朝臣。
最好他们两相撕扯,给皇帝培养自己人的机会。
帝王谋算,你功高盖主也好,权倾朝野也罢,他未必在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怕的,是底下的人沆瀣一气。
“所以你觉得乔寻的女儿不一定会在安城?”柯慕儿理了理思绪,问道。
“至少不是以乔寻女儿的身份。”李希阳绕过满目狼藉的莲花池,直奔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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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茗仪还是头一次体验做阿飘的感觉。
灵识在乔寻的身体里沉寂后,她映月嫩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接着她灵识的一小部分裂开了,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球。
她似乎在不断下落,那光球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只变成一颗细小的光点,她潜意识里想挣扎,但整个人又像是被泡在温水中,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滋养自己的灵识,那光球逃逸出去,又源源不断的传回能量。
除此之外,她和李希阳连着的那根红绳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像是要滴出血来,她伸出手,抓紧它。
这里很好,可她还是向往人间。
她知道她和阿素打的那个赌赢了,这意味着真个阵法她们至少已经破了一半,她要下死手之前,也确定了百里生已经不在言康身体里,不知道会不会在这儿碰见她,她不在,大小姐不知道会不会和李希阳闹矛盾。
许茗仪想了许多,她渐渐恢复了感知的能力,不再是模糊的‘看见’,她能感受到自己好像漂浮在一汪潭水之上,谭底很黑,她却觉得平静。
直到另外一个白色身影从湖的另一端走来,步步生莲,荡起波纹。
许茗仪闭上眼,不去理会,试图将气氛变得祥和。
她能感觉那人停在她身侧,仔细的端详了一阵,然后俯下身。
掐住了她的鼻子。
“咳....咳....”许茗仪迫不得已睁开眼,用怨怼的目光凝视对方。
“......”
“......”两人无声的对峙了一番后,许茗仪还是最先败下阵来。
“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她大约猜到她是那个孩子,并且对自己没有恶意。
“乔荇。”交朋友要先交换名字。
“......许茗仪。”
“我知道你。”等许茗仪做出回应后,乔荇的面容不再是一团白光,她脸型很像乔寻,精致大气,眼睛却像乔询之,睫毛卷翘,瞳仁乌黑。
“你跟我来。”她触上许茗仪的眉心,指尖很暖,很轻的一下。
预想中神识被拉扯的感觉并没有到来,许茗仪在一阵恍惚后察觉到自己似乎漂浮在半空中。
她没有实体,也触摸不到周围的物件。
而乔荇,她正蹲在窗口下面,手上一刻不停的记着什么。
许茗仪听见屋内传来的阵阵读书声,她打量着此时的乔荇,飘在空中的感觉很奇妙,她从试图从乔荇身后去揪她扎起的两个小簪。
灵体从中穿过,乔荇似乎也瞧不见她,许茗仪正大光明的偷看她的笔记,她年纪不大,字却写的不错,不工整,但她会在有的段落旁添图,美观又有趣。
小女孩儿穿的富贵,却蜷缩着身子蹲在学堂外面,看来女子读书的境遇比乔寻那时更差了。
屋内不知怎的传来一阵哄笑
“夫子,这诗词您自个儿都读不明白,怎能来教我们。”说话是个男孩儿,嘴里咬着狗尾巴草,语气很是顽劣。
“你当自去体会。”男子声音淡淡,许茗仪听着很是耳熟,仗着自己不会被看见,她一脚跨进窗户,坐在木头边沿上往里头瞧。
窗边儿坐着的孩子老实些,平铺的宣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诗句。
许茗仪发觉学堂内无一不是出身高门贵胄家的孩子,个个穿着不凡,用的毛笔看着也颇为华贵,不像乔寻,揣着根木炭笔蹲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