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怀抱不再温暖,她只顾着让孩子不要出声,自己却在潮湿带有霉味的暗室里艰难的呼气。
上方传来激烈的争吵
喀拉咔滋——
碎瓷片卡在地板缝隙中摇摆着,暗室中的光影也随之摇曳,深黄色的茶水从碎片的尖尖上滴落下来,女孩子的后颈一片滚烫,许茗仪想抬手摸摸,只是这具身体被女人抱的紧紧的。
“就差一个阴月出生的孩子!这么多年都让雷湘躲过去了,你们还不知足!”苍老粗哑的呵斥声,伴随着沉重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地杵在人心上。
“村长!你放过我们家湘湘,我们还能交的,来年的工钱我们家可以一分不要!”意识中熟悉的沉稳男声像是被踩住了喉咙,迫切着恳求。
听声响,这屋里不止他们二人,‘工钱’二字好像是刺激到了某些人
“工钱,你的工钱不也是我们家出的吗?”这人声音高昂,内里是掩不住的尖酸刻簿。
接着便是冷笑一声“你乖乖把你闺女交出来,来年我们还是好街坊邻居。”
不知他做了什么,男人的惨叫贯彻在屋子里,许茗仪感受到背后抱着她的女人在无声的颤抖。
瘦小的女孩用力吸了吸鼻子,女人的手心并不干燥,闻起来像湿冷,潮青的苔藓,察觉到她动作的手掌捂得更紧了,于是她发现掩藏在这潮湿下的,是更为冰冷的血腥气。
灰尘在光线里起舞,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为其奏乐,红色的液体从木板的虫眼里淅淅沥沥的滴落。
“你还敢让你媳妇儿带着闺女儿跑,你觉得她跑得出村子?”
利器刺破皮肉带起一阵闷哼,有人狞笑着刻意想让这痛苦放大,于是搅动的声响也更大了,像是锅里烧的滚烫的水,滋滋的冒着不那么透明的泡。
“呵...跑都跑了,你找别家吧。”男人不再求饶,像是看透了眼前的几人,反而轻松的笑起来。
他被人重重地掼在地板上也不挣扎,反而将手臂张开,慷慨赴死一般,厚实的臂膀将透光的缝隙挡住,于是长刀刺破喉管,将他钉在这里。
那刀尖悬在许茗仪鼻尖上方一寸,血珠子汇聚成线,刀拔出去后,又流淌成河一般倒灌进她眼里。
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骂起来
“你他妈的,弄死了他,我们上哪找她闺女去?!!!”
听了的人仍旧不屑,将刀身在雷景身上蹭了蹭,凉凉道
“他活着,你能从他嘴里撬出来?”
年轻人还想争辩什么,被村长打断“罢了,就让雷清去”
“雷清?那可是你亲孙女,你这老东西也舍得?”男人像是听见了新奇事儿,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儿。
村长不知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还是本就自认为坦荡“都是赔钱的东西,拿来给我孙儿铺路是她的福气,没了她还有她那个丧门星的妹妹。”
狭小的空间给人以濒死般的窒息,许茗仪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没有完整的意识,只能任由身后的温度降低,血色将她吞噬,捂住口鼻的手掌逐渐僵硬。
蚊虫鼠蚁在她头顶晃动着爬,终日嗡嗡叫着,明明暗暗将感官无限拉长,她挣扎着,唇角扯动,下一瞬便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她靠着身后僵硬的女人,想汲取最后一点温度,心想
窗户是没有关紧吗,风声将门吹得呼啦作响
有人踏入了这个小屋,许茗仪想打起精神,但睡意却苍然来袭。
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粗喘,和那群人不一样,他的动作是踉跄的。
许茗仪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还会去想这些无无关紧要的事,约莫是那步子太像鼓点了,萧瑟又哀戚的丧曲。
那人停在正上方,许茗仪想抬眼看看,只是视线被挡的死死的,木板之上像是长出了什么天然的荫蔽。
紧接着荫蔽被小心的推开,光线再次漏进来,一同而来的还有不那么新鲜的,腐烂的气息。
她看清了男人的面貌,很怪异,屋子里明明很暗,那照进地窖里的光是哪里来的呢?
女孩嗓子像是被含了沙,粗粝的不像话,像是下一秒就要啼出血来
“...爹...”
真正的光线太刺眼,她被蒙在一张被子里抱出去,隐约像是来了很多人,熙熙攘攘的围了一圈,尖利的骂声,有女人哭叫着扑上来,被男人一把挡了回去
“都是你!都是你!我的清儿,我的清儿才没了,都是你!”
有人指指点点地讽刺着,有人看笑话说风凉话,有人疯疯癫癫地咒骂
“坏了规矩......”
“克死了爹娘......”
“河神发怒了!”
男人的脚步停下来,将被子包的更紧了些,声音冷硬
“一切都是河神的恩赐,这孩子没被选中是天意,休再胡说!”他似是在村中很有威望,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下来,只剩那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小声嘟囔着在为自己的女儿鸣不平。
许茗仪像是被泡进了河水之中,淡蓝色的荧光环绕着她,黑乎乎的东西从水下浮上来,卷住了她的四肢,荧光也幻化出人形,想将她拖向祂的一边,拉扯着,她还是没入水中。
她扑腾着,但手脚像是不听使唤般的僵硬,她被操控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从骨子里迸发出来,传递到四肢,以至于身体离岸边越来越远。
等到最后一口气在胸腔中耗尽,她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了,死亡的绝望环上了柏景,掐住命脉。
是不甘心吗?
“我...仇...”这死前的最后一点哀鸣被捕捉,于是转眼间便是大片的空白。
许茗仪猛地坐起,短暂窒息的体验让她忍不住大口的喘气,她捂着自己的心口
梦?
马车呢?
越想,就越像是有一双大手,在本就混乱的脑中无情的搅气风暴,一阵阵的痉挛引起反胃,喉咙里像是被鱼刺卡住,一时发不了声,她像是陷入了什么幻觉,就连眼前的事物也变得让人难以相信。
正对着的铜镜中,半靠在床头的人面色苍白,发丝散乱,身上的麻布衣裳已然发黄。
许茗仪摸了摸不属于她自己的面容,忽略那种抽搐的疼痛【阿素?】
【嗯。】
阿素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经历过一场艰险的争斗似的,很是疲惫。
【我......】许茗仪再想问什么,便被一阵外头的动静打断了,她听见院子里的野草被踩折了发出的沙沙声。
有人在接近这里。
扣门三声,很清晰。
还没等她应答,那人直接推门进来了。
是个很高大的男子,手里提着一屉饭食,一言不发的走到桌边,将饭菜摆好。
又找了个矮凳,将背着的那个布包取下来,沉默地解开,露出红色的一角。
许茗仪在观察他,但对方却浑然不觉,直到那包袱里的东西暴露出全貌。
红绸金线绣的嫁衣,一整套。
“你要的东西。”他甚至没看许茗仪一眼。
直到他将空的布包收拾好,重新从这房门中跨出去,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雷湘,值得吗?”
强烈的叹息,逆光让男人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一瞬苍老了许多,身影镀上了一层压抑的哀伤。
那眼神,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没等她回答,门终究是被重重拍上,留下呆楞的少女。
“......”
【草,什么情况啊】
第86章 是我
【你还真吃的下去】阿素看着许茗仪真的添了一碗饭, 无语道。
【这脸煞白的我都不敢照镜子,还能不吃饭?】桌上的糖醋鱼还是温热的,红烧肉有些凉了, 表面焦糖色变得深了些,但这不影响许茗仪干掉一整碗白米饭。
将碗底的最后一颗米挑进嘴里,许茗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漱漱口。
【怎么回事,你当时看见了么?】这秘境简直进的莫名其妙。
阿素沉默了半晌道【我提醒了,但你们像是听不见。】
【......那个车夫,有问题。】
马车行至河边,却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们在车内聊着无关的话题, 车厢门关着,内里居然无窗,上车后也无一人提出异议,连交谈的内容现在许茗仪也想不起来了。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柯慕儿, 她当时说
“这两匹马训练的真好,跑出来声音都一样一样的。”
有些时候本能上感知到危险, 但头脑仍然浑浊, 此话一出, 她本人甚至都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茗仪却兀然僵住,一种诡异的刺痒爬上脊柱, 她感觉到唇齿发麻,头脑像是违背某种暗示独自挣扎, 于是下意识和旁边的人交换了眼神。
默契点燃了危机感, 幸好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剑修是能做到心剑合一的, 到底是没在这一步在耗费时间。
待李希阳将车门一剑划开,原先的车座上已空无一人。
明明上一秒隔着车帘还能看到驾车之人影子晃动。
不过此刻太晚, 马蹄已然悬空,整个车厢骤然下坠,许茗仪只来得及拉住一旁的柯慕儿,两人同时稳住身躯。
她没有慌乱,即使当下的姿势属实不优雅,手脚并用成大字型的卡在车厢里,柯慕儿的身子抵在她胳膊上,一瞬的冲击感带来些许疼痛,河底溅起的水花幻化成通天的光柱,蓝色荧光几乎将要眼底刺穿,随后一息之间她便失去了意识。
现在想来,那车内若有若无的熏香也不对劲。
【他很可疑,但我们四个居然都毫无防备的就上了他的车。】怪事。
【灵渊阁?】阿素对这个门派不太了解,她熟识的修士本也不多。
许茗仪揉了揉眉角,叹了口气出来【不知道。】
这些年灵渊阁很安静,几乎快要退出大众视野了。
【你打算怎么办?】
【准备嫁人咯】许茗仪语气松快,视线投向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嫁衣上。
她不是没穿过婚服,乔寻的婚礼就足够盛大华丽了,她印象很深,毕竟那天光妆发就花了好几个时辰,新娘子穿的衣服自然也是最贵重的,说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只不过这次嘛......
她抓起衣袖抖了抖,衣服略有些大了,尺寸和这具身体不是很合,但不知是不是许茗仪的错觉,这嫁衣的颜色倒是很红,比她见过的任何的红色还有暗沉,不像是头一道结婚的新妇穿的。
不会是别人穿过的吧,她想起恍惚间看见的那些仰躺在船上的新嫁娘。
是什么时辰来着,那是这具身体小时候?
屋内没什么家具,许茗仪打开衣柜发现净是是粗布麻衣,没有裙装,全是方便行动的管裤。
柜子顶上没有灰尘,想来原先这是是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桌椅都是旧样式,有的凳子少了腿,上头倒是垫了蒲团。
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靠窗的妆台了,很新,离得近了还能闻见淡淡的漆木香,许茗仪摸了摸妆台底部,没有灰尘,也没有暗格。
台面上摆着一盒未开匣的胭脂,边角堆了些木盒子,轻轻一拨弄就开了,倒出来两三张红纸,对折着叠在一起。
像是个才开始对化妆有了兴致的小女孩。
【你看出什么了?】阿素的声音懒洋洋的,既来之则安之,许茗仪是不太会焦虑的类型,她没必要皇帝不急太监急,省得还被她笑话。
许茗仪将红纸细细分开,数了数,盒子底下铺了一层细腻的黄白色膏状物,她摸了摸,挺滑润的。
【没看出来。】
盒子也没什么夹层,许茗仪眼角耷拉下来,她总觉得,这屋内应当还有一些,不那么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用的东西。
【你帮我找找衣柜上原先放的的那个箱子。】许茗仪将剩下的空盒子挪开,有些失望的抿了抿唇。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阿素腹诽,她是不知道自己动用一次力量多难,真用在这种地方,后面有她哭的。
也没人来催她,似乎嫁娶的日子不是今天?
最后终于在床靠里一侧的底下找到了许茗仪想要的东西,这才应该是雷湘每天都带在身上的,她真正需要的。
【小姑娘家家的会玩儿的不少。】这箱子被保养的很好,从外观上看就知道经常被擦拭,她应该用的很爱惜。
许茗仪挑了一把短刀,刀鞘浑然一体,黑铁打造,握在手里却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她眯着眼睛对着鞘内部看,果然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
拔出来的刀身极薄,转了面许茗仪才在光线下看到浅浅的一层纹路。
【好东西。】刀身入鞘,似是无声。
剩下的倒没什么稀奇的了,许茗仪还比较感兴趣的是压箱底的一个布袋子,里头装了若干个纸包。
很有技巧的折法,只要用力打动一个角......
许茗仪一只手捂住口鼻推后了两步,看着瞬间弥散开来的粉末道
【蒙汗药】
许茗仪碾了些许于指尖,磨了磨,发现白色的细粉底下裹着硬质的红色颗粒,还有一股淡淡的辛味,不过应当是无毒的。
【她没有灵力。】这匕首一看就不是凡物,她一个凡人小姑娘是从那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