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躲躲藏藏的行为,他更应该掩盖‘雷素梅’能发现对方发现了自己这件事。
“雷湘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许茗仪将手上的匕首递给他,让他看上面的纹路。
“而且她们两的关系也......”
许茗仪正要说她在雷湘记忆里看见的那些......
“笃笃笃。”
门又被敲响了。
第88章 前夕(一)
“笃笃笃。”连续不断的敲门声。
毋庸置疑, 敲门者知道屋内有人。
许茗仪三步做两步将李希阳赶到床上,一整个用被子盖住,随后又将床帐放下来, 遮了个严实。
李希阳乖乖的任她施为,躺在被子里的样子很乖,脸上的表情有些得意似的,是在正阳君脸上很难看见的模样。
他想,好像不管他是什么样子,这种时候她都下意识会把他藏起来。
好似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只有两人知道的,特殊的, 区别于其它任何人的隐秘关系。
这种听起来有些阴暗的暧昧想象像是把人架在火炉之上,克制者克制地受着销魂蚀骨般的折磨,真正的欲望被压制在心底,理智逐渐塌陷, 而他,甘之如饴。
“你别出来。”许茗仪甚至还记得给他垫了个枕头在脑后, 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将幔帐上的绳结扣好, 不露一点缝隙。
也许是长时间的无人应答, 敲门的间隔变得更长,带着一些小小心翼翼的试探似的情敲。
“谁?”许茗仪左手食指搭在门栓上, 右手藏在背后握紧了匕首。
出乎意料的,门外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许茗仪几乎以为那是什么泣声。
“雷雷雷湘姐, 是我。”没头没脑的一句回答。
许茗仪没放松警惕,指尖一挑, 门栓被轻而易举的拨开,随着门一寸寸的敞开, 光线在她面庞上流动,门外女子的脸也逐渐清晰。
直到门打开到可供一人通过的宽度,许茗仪的视线都始终阴沉,外面的人更是一言不发,盯着‘雷湘’的眼睛呆呆地站着,尽管身体的反应已经将内心的恐惧暴露,她仍咬着牙。
“母亲没用,帮不上你,长宁,去找雷湘,她要是肯帮你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哭声在耳边徘徊,雷长宁望见雷湘的背后,黑漆漆的一片。
传闻那被她克死的父母的冤魂还被困在此处,她们都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亲友惨死。
雷湘不爱出门,父母双亡一个人住,村子里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嫌她晦气,但雷长宁见过她一次,在自家的书塾外头。
村里的小孩被她一身黑袍子吓坏了,扔了书袋子,火急火燎的冲进院子里,躲在雷长宁身后,吓得直哭。
雷湘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没什么要走的意思,直到更多跑出来看热闹的孩子被吓哭,她才好像是被那震天撼地的哭声惊扰了似的,若无其事地朝院内看了一眼,随即弯腰将书袋子捡走了。
因她那一眼,孩子们的哭声小了些,但躲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孩因书袋子没了,待她走后还是止不住的哭出声来。
雷湘的个子不高,若真是站在一起比较,雷长宁或许还比她高个约莫两寸。
下半张脸被略大的黑袍交领遮住,微微抬眼望过来时,雷长宁对上了她的眼睛。
正如无数个日夜后的今天,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双眼,和她住的这间屋子的外围一样,空荡荡的,天然就将她和其他人隔绝开。
她主动要求做新娘的事,村里已经传开来,老一辈的人半信半疑,只是背地里都松了一口气,多了她一个,那挑到自家女孩儿的几率就小了不是么。
他们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将咒骂她的话挂在嘴边,偶尔几个老人坐在村头的时候聊起她还颇为感慨。
在她们嘴里,雷湘是意识到从前自家做错了事,她更是罪孽深重,所以主动顶上这次的名额,为自家赎罪,也好让天上的父母安心。
雷长宁家里开书塾,她学的四书五经,读的圣贤书告诉她牛鬼蛇神不可信,父亲也曾向她们这些小辈儿透露过,当年雷湘家的事不是什么天谴。
但在雷家村这个地方,很多事好像又不得不信。
村长原先是不信雷湘这套说辞的,特别是这些年雷武叔因着和她父亲那点情谊护着她。
与其说他是怀疑这些年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的雷湘,不如说他更不信任雷武。
雷武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成了河神娶亲的礼生。
村里,礼生的地位比村长高,雷武从十几岁就开始给他父亲打下手了,村里的人说这是在河神面前混眼熟。
对于村里的其他人来说,只要不选上自家的孩子,河神娶亲就像是一场庆典,河神会保佑他们村子风调雨顺。
他们村最占大头的收入是养花植草,村民除了自家干的营生之外,也得去花田里干活,这样才能在入冬之前,分到足够的钱,以保证能渡过寒冬。
所以,触怒河神就是断了冬日里村子的活路。
这样的话不知是从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但村子里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对她们这些被选上嫁给河神的新娘来说,就是去死。
只有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麻木的人才会想着抗争,雷长宁从前总觉得自己和村子里那些大字不识的人不同,但归根结底,她也是这样的人。
其他没被选中的人不以为然,但雷武不可能不知道被选上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都说雷湘是病了,所以才突然“醒悟”。
雷长宁不信,她母亲也不信,她们宁愿认为雷武是教了她如何活下来的办法。
她会来找她,是自以为对她有几分了解。
从后来某个更深露重的晚上,她起夜,在院外的栅栏上发现了一个被洗的干干净净的书袋子开始,她就想,她大概能握住这个女孩子心底的柔软的。
她要利用这一点,活下去。
但真的来到这个偏僻荒凉,穿堂风像恶鬼呼啸一样的小院,她还是忍不住唇齿打颤,她以为能拿捏的女孩儿半明半暗的脸出现在“吱吖”作响的门后。
有一瞬雷长宁都觉得这声响比河神娶亲的号角听上去更像是她死亡的序曲。
她腿脚发软,可也不敢像屋内人那样扶着门框,尽力将逃跑的念头压下去,雷长宁挤出一个她自认为亲和的笑来,只是有些苦意根本压不住。
“有事?”
门内的女人和她见过的那个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头发披散着,脸颊两侧凹陷下去,确如村里人说的那般像是重病一样的憔悴。
雷长宁,“夜里要先去村里祠堂,我想和姐姐结伴一起。”
他们要一直在祠堂待着,直到明天白天举行仪式。
脸色苍白的女人睑住折入眼的光线,似是思考模样,在雷长宁看来,对方又有些像她以为的那个雷湘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问,“我能不能进去说?”
此话一出,‘雷湘’的目光突徒然锐利,身子下意识挡住门缝,这是一个拒绝她人踏入的姿势。
果不其然,她语气也变冷了,“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雷长宁势必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尽管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和她一开始预想的相差甚远了,她甚至覆上雷湘的手背,用一种殷切的语气道,
“同为要嫁过去的女子,长宁想和姐姐说的话还有很多。”
许茗仪看着眼前装出来一脸真诚的女子,切实的感到无语。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算计都暴露在眼里了吗,她不敢看所谓‘雷湘’的眼睛,迫不得已要对上了,便即刻躲闪开来,嘴里说着姐姐妹妹的话,一有机会就越过她,眼睛向屋内瞟。
碰巧许茗仪确实也有意不想暴露‘雷素梅’来找过她的事,但能从面前的女子嘴里套出一些消息也未尝不可。
【你现在很想脚踏两条船的男人。】阿素慢悠悠的说道。
许茗仪不喜欢这个比喻【姐姐,我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哼,她明摆着是来求保护的。】
雷长宁几乎没有掩饰自己,许是性格缘故,约莫是读过几本书,于是就算要明摆着要求人办事,也要装出一副含蓄的样子来。
许茗仪也能猜到她是为了求生,只是她一副像是拿着了‘雷湘’把柄,吃定了她会心软的嘴脸叫人有些反感。
【正好,和自私自利的人打交道更合我意。】这样最后不管是谁抛弃了谁,都是理所应当。
利益交换罢了。
她正想着怎么套出一点儿线索来,就听雷长宁继续道,“雷溪也被选上了,你是知道的吧?”
许茗仪眼神暗了暗,扶着门框的手没松,只道,“继续说。”
雷长宁顿了顿,犹豫了一刹,又左右张望着,压低声音,“我听见她弟弟给她说,有办法能活。”
仪式当天,载着新娘子的船上都被凿了小洞,这也是当天环节的一部分,当着全村人的面,礼生会把堵着洞眼的布团拔下来,船行至半途便会沉底,这就是所谓的嫁河神。
雷长宁问过她爹娘“若是哪家的女子会水,此举不是白费?”
就算不会水,中途将衣服割下来堵住洞口,村民不会一路跟着船行,到了吉时,礼生便会遣散众人,不许观礼,怕冲撞了河神。
“礼生会确保新娘被送到。”
这一届的礼生,也就是雷武,会送她们去死。
这也是雷长宁认为的,雷湘的底牌。
只是面前的女子听见“能活”二字,眼底有些波动,雷长宁一下又不确定她到底知不知晓此事了。
“雷叔他没和你说......吗?”
许茗仪推测她口中的礼生大概就是那个问她‘值不值得’的男人。
“所以雷溪她们家,是想让礼生包庇她们?”许茗仪不知道雷溪是哪家的女儿,只是演戏而已,她面色不变得晲着雷长宁。
雷长宁的脸色骤然难看,声调也变得尖锐
“你竟不知道??”
“他们说本来就有一个人,可以在最后活下来!”
第89章 前夕(二)
“那你...为什么?”雷长宁此刻像是明白了什么, 被蒙在鼓里的雷湘让她情绪上有些崩溃,修剪过的指甲陷入手心,变成艳红色。
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扯断, 逼近的死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忽略了传闻中这间屋子和这个人身上所有可怖的传闻,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失控般的质问。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她到这里来已经是孤注一掷的选择了,她已经再也无路可走。
许茗仪却从始至终的淡然,藏在身后握住匕首的手也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力度,也是这种松弛感更让雷长宁怀疑。
“如果我知道, 那又怎么样?”
算得上温柔的一句话了,但雷长宁像是被一盆初冬的冷水兜头浇下,浑身的血液在一瞬冻住一般,手上的劲儿也僵住。
“你......”不经意间对上那双眼, 她怔了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雷湘’却笑了。“你现在是后悔让我知道了吗?”
也许是她看起来太从容, 还是某些藏在雷长宁心底的东西被这样一句话揭开了, 她太紧张, 以至于上移至雷湘脖子的手都是僵直颤抖的。
要是她生了重病的消息是真的呢?
她终于敢和这个女人对视了,她和她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本以为自己装装可怜就能从她这得到一些什么,终究还是赌错了。
阴暗的屋子里伸出另一只手, 缓慢的接近雷长宁的手背, 惊恐的尖叫在荒凉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渗人,雷湘仍旧笑着, 这看起来就像是她的背后长出了别的手臂。
“村尾有间小屋,大人没了, 小娃儿大了。”
“他们住在小屋,大人吃小孩,小娃儿吃大人。”
“血连着血,筋连着筋,她是扫把星。”
听过无数次的童谣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响起,又好像只有雷长宁一人能听见,她瞳孔放大到像是下一刻就要迸裂,血丝随着在黑白球体上鼓动。
雷长宁快要疯了,跌跌撞撞的倒退,又被院子里的杂草石子绊倒,手臂划出一条血痕来。
沉重又大口的吸气声,她嘴里默默念着什么,整个人接近脱水一般,双手支撑在黄土里,由下而上的视角让门后的雷湘看上去更妖异了,她嘴角挂着的笑让雷长宁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便褪了个干净。
许茗仪看着她几近疯癫从院子里跑出去,脸上的笑变成疑惑。
手背蹭了蹭脸颊,门被风吹开了些“你出来的太早了。”
李希阳自阴影中走出来,靠在被吹开的门板上,耸了耸肩,这个动作配上雷素梅的脸,有点俏皮的可爱。
“我不出来,她那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再之后可能就要动手了。
许茗仪手叉腰,“这个时候应该要先说对不住。”师妹说你不对就是不对。
李希阳也纵容她,嗤笑了一声,乖乖道“对不住啊,许师妹,”说是说了,但脸上没有抱歉的意思。
门被重新关上,风一吹,院子里陌生人的气味被带走,好像从未有人来过,谁能想到上一刻还有个女子慌不择路的从这里逃出去呢,就连她留下来的那一点淡淡的血腥味也终将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