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茗仪走到刚刚的窗台前,仔仔细细的对着铜镜照了照,将刚才发丝上沾上的白灰拨下来。
【右边也有。】阿素压下极力想要吐槽的欲望,提醒道。
她已经全然接受了许茗仪这种偶尔无厘头的行为,打不过就加入是永远的真理。
【好的。】许茗仪甚至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标准不露齿的笑来。
【......】
只不过那笑是转瞬即逝的,她即刻直起身子,走到院外,在墙角处接了一盆水,转身又回到了屋内,整个过程不过半炷香时间。
用刚才那把匕首将袖衣角划破很容易,干净的白色麻布浸润在水中,荡起一圈圈波纹,铜盆壁上倒映出雷湘惨白的脸色。
哗啦啦的水声,拧干了三次的麻布变成深一块浅一块的,有些地方明显沾上了黄色的东西。
洗完之后的脸蛋儿变得红润透亮,嘴唇也饱满起来,没有半分憔悴的样子。
阿素顿了半晌,感叹了一句【手挺巧】
【......】许茗仪只呆呆的看着铜镜,像是被什么震撼了。
【怎么了,你认识她?】阿素很少在许茗仪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虽然准确来说这并不是她的脸。
许茗仪身子晃了晃,状似无意的撇开视线,声音强压颤抖的开口【没事。】
接着又捣鼓了一会儿,期间还打翻了一个木盒,好不容易找到那块黄白色的膏状物,许茗仪摸了摸鼻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
阿素如果还看不出来这家伙只会洗脸,不会复原的话,这段时间就算是和她白待了。
她像是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笑话许茗仪的地方,阴恻恻道
【怎么了,不会用啊?】
没想到这孩子腼腆一笑
【以前有钱的时候用过,后来家道中落了,大师兄也会给我买。】
【被我骂了,后面我就再没用过这些了。】
她这话说的真诚,都不像许茗仪了,特别是她还有些怀念的摸了摸装胭脂水粉的匣子,看上去更有说服力了。
【......】
雷湘在装病,她其实身手应当很利索,并且可能曾经有过一些机遇。
回想起那个来送饭的男人走之前说的话。
“值得吗?”
【她一定是自愿成为新娘的】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雷湘模糊的幼年记忆里,她见过河神娶亲的仪式,她母亲焦灼的盼望着带她离开这个村子,父亲也曾向母亲保证,说不会让她成为河神的新娘。
只是最后,母亲的担忧成了真,父亲的宽慰成了自以为是。
这个村子有自己的规则。
她母亲英娘儿明确知道嫁河神不是什么好事的,父亲也对这其中的门道很了解的样子,但河神娶亲时的热闹氛围不是假的,有些村民被蒙在鼓里,还是他们觉得这种牺牲时是理所应当?
当时的雷湘太小了,即使坐在父亲的肩头,她也没能看清那些新娘子的表情,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吹响的号声。
后来出现了变故,雷湘还是被盯上了,她的父母自然是不同意。
母亲受了重伤,她们躲在狭小的木板下,看着父亲,丈夫惨死,瘦小的女孩看着父亲的血从喉管中喷涌而出,那曾经支撑起她整个幼年时期的宽厚臂膀在最后也将她死死护住,母亲的身体也在自己身后逐渐僵硬。
雷湘那时候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许茗仪看了看手里的匕首,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许茗仪将匕首背在腰后,走到门后。
“谁?”
长久的安静,久到许茗仪的眼睛都开始泛酸了,门外的人才像是做好了心里准备。
“是我。”熟悉的腔调,带着太阳晒过一般的干燥意味。
很轻柔的一道女声。
等等,女声???
第87章 姐姐
许茗仪将门开开一个小缝儿, 看到门外比她只高了半个头的,略显局促的女孩子。
“吱呀”——
门像是被风轻轻吹上,门栓磕碰着又弹了两下, 发出“嘭嘭”两声。
有人被抵在门背后,挑起了下巴。
李希阳清醒后,按照红绳的感应一路找过来,离得近了,又在屋子外围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敲门。
果不其然,是许茗仪的语气, 他不会听不出来。
松了一口气后看到少女脸上的神情,他不自在的挠了挠脸侧,随即又想起来这不是他的身体了,遂又去看许茗仪的脸色, 还好她看上去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你能不能把脸上的痴笑收一收?】阿素说完就觉得后悔,这个时候就应该装作不在的。
【嘿嘿嘿, 你不懂。】
许茗仪将对方按在门板上, 很强硬的姿势, 靠得很近,李希阳的双手被举压在脸侧, 不敢乱动,呼吸间尽是女孩子脂粉的香气。
【我怎么不懂, 时云摊在床上动不了我也觉得很爽啊。】阿素不服气。
【???】这是我能听的吗。
【你能不能把脑子里的话本子清一清, 他是被我打的!】原本只有许茗仪有生命危险的时候,阿素的语速才会这么快的。
看对方无力还手的样子确实很能带来满足感, 这是阿素长期殴打时云后,得出的经验之谈。
但许茗仪已然听不见她说什么, 贪玩的少女摩挲着‘李希阳’的唇角,指尖一不下心陷进去,带了点湿润,乍一对视,浸湿的好像远不止是手指。
她逗弄般点了点脚,李希阳怕她摔倒,于是只能自己矮了矮腰配合她,呼吸便更近了。
坏心眼的人凑到他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
“师姐?”
啊,正阳君耳朵也红了,真好玩儿。
不能欺负的太过分了,如果时间充分的话,她可能还会多调戏对方两下,只不过现下情况不明,许茗仪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只不过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她觉得可惜的表情几乎要写在脸上了,李希阳只能别过头,躲避许茗仪的视线,血色从脖颈漫上来,他好像想说些什么。
但唇上的触感久久不消,他下意识用舌尖去润,想盖过那一阵酥麻,却白费了力气,相反,连舌尖都开始回味起了许茗仪指尖的柔软。
他像是觉得羞耻,愈发不敢看她,微小的,带有热度的呼气声,盛满了旖旎,整间屋子好像都跟着填满了暧昧的氛围。
“咳咳。”许茗仪松开了掣肘他的双手,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
“你怎么找来了?”一般刚进秘境,还是各自搜查线索的阶段呢。
李希阳缓了缓神,端端正正的站好,努力想表现的适应这具身体一些,可越是这样,越能看出女装大佬的本质。
看着许茗仪揶揄又蠢蠢欲动的眼神,他握了握拳,干脆也不管了,就用自己平常习惯的姿势靠在门上。
“我想先找你。”
【我觉得他们都对你有误解。】不管是李希阳,还是大小姐,她们好像总在担心许茗仪受伤,于是在她们心里,找到许茗仪的优先级很高。
但其实无论她们是否在场,许茗仪都完全没有表现出需要人保护的样子啊!
【?】
【不管是饭还是人,你都能解决的干干净净。】还一点儿都不带怕的。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许茗仪倒不认为这是过度保护,她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挺清晰的,高攻低防,虽然受伤可能会比其它人恢复的快点儿,但终究还是个脆皮。
【...不过你有的时候是让人挺不放心的。】阿素想了想,她发现许茗仪做的事里,其实她本人每次未必都有十分的把握。
只能说她修现在的这个道门确实是最适合她的,步步为营里,不放过任何一个侥幸的机会,她像是用聪明劲儿打造了一个条条框框,然后开始在里头摆摊说书嗑瓜子。
出奇招有奇效,但风险也大了许多,叫人不安心。
“明日,河神娶亲。”
许茗仪坐在窗前,笨拙的将这张脸重新涂成憔悴模样,李希阳一面和她说自己调查到的线索,一面认真的看她。
如果柯慕儿在的话,会觉得这场景久别重逢,在圆劫门,两人的日常皆是如此,许茗仪在做一些细碎的小事儿的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认真的看着。
一人不觉得无聊,另一人也不会不自在,平白让人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怪不得,嫁衣你试过了吗?”
许茗仪不知道这个膏体在脸上抹开了是不是本来就不均匀的,她挖了一小块出来,这儿擦擦那儿填填,到底还是有点像那么回事儿。
一说到这个,正阳君就陷入了沉默。
许茗仪还变本加厉的笑他
“又不会穿?”
当初李希阳趁着受伤向她撒娇说的那些话,终于在今天完完整整的让他手足无措了!
“......没有。”即使他整个人已经像是煮熟了一般,从耳尖到后颈都已经红透了,还是乖乖回答了许茗仪的问题。
“不方便。”这不是他的身体,还是女子,不合礼数。
“那我一会儿给你换?”许茗仪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随口问了一句。
李希阳定定地看着不太熟练的给自己上妆的女人,羽睫颤了颤,随后转过身背对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哦,一会儿出去你记得要叫我雷湘。”她们都是待嫁的新娘,彼此很可能是互相认识的。
李希阳本来话就不多,用着这个身体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
许茗仪最了解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因为上妆不均匀的缘故,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忘了问,师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今天这样反复好几次了,早知道,算了,没有早知道,有些事想起了就应该去做。
“她”直起身子,目光流转间变得暗沉又危险,大步走向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在脸上扑些粉的少女。
许茗仪乍一抬眼,就从铜镜中对上一双来势汹汹的眼睛,她一哆嗦,手里的匣子便脱了手。
好在被一双细长莹润的手于半空中接住了,镜子里许茗仪像是被圈住了,她有些讪讪的,往后退了两步,腰身抵在桌边,女孩子的腰肢软,即使弯出了弧度,这样靠着也会觉得膈人。
李希阳就这样凉凉地从上而下的晲她,不发一言。
“怎...怎么了”先闯祸后认怂像是被许茗仪刻进了骨子里,她下意识卖乖的笑笑,但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整张脸被人从下巴出捏住,属于女人的指尖陷进两颊的肉里,不知李希阳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身体并没有靠的很近,只是他的压迫感太强。
人看危险的事物,总觉得近在咫尺。
“叫。”
【???】突然这么有看头。
他忍耐似的闭了闭眼,又重新做好了心里建设。
“叫....素梅姐姐。”李希阳眼里出现“凶光”。
“啊?哦哦哦。”求生欲让许茗仪一瞬间反应过来。
“素梅...姐姐?”
她脸颊被掐着,说出来的话也模糊不清,字正腔圆的语调变得嘟嘟囔囔,听在耳朵里像是被刚出生的小猫挠了挠,叫人心软。
“嗯。”李希阳面无表情的应了应,果断的放了手。
【啧。】阿素很是嫌弃,这种心情就像是在修真小报上得知了两位大能约好了决斗,等她带着瓜子和小板凳入场后,最后却发现是两个筑基菜鸡互啄一样无力。
在见许茗仪之前,李希阳对用雷素梅的身份这件事没什么感觉,但见到之后,一想到要用这样的姿态面对她,总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她爹在家,我从窗户翻出来的。”因为没和秘境里的人接触,所以他的情况比许茗仪好应对的多。
雷素梅家有猪圈,院子里的味道不好闻。
他躲在门后,听见她爹和来送嫁衣的人唠嗑,她们父女感情可以说是很一般了,那个中年男人约莫是收了什么好处,上赶着要把女儿推出去,雷素梅在他嘴里听起来像摊子上卖的猪肉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没碰见别人?”许茗仪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大作表示满意。
李希阳从雷素梅家溜出来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能看见的我都避开了。”
“除了从这院子出去的那个。”
这说的应该是来给雷湘送饭的那个男人。
“他看见我了。”李希阳常年在外面接任务,就算此刻没有灵力,隐匿的技巧也练得炉火纯青了,没道理被一个凡人发现。
他没暴露在人群里,走的都是村子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又绕了路,雷湘的院子周围比较空旷,几乎没什么其它房屋遮挡,确实容易暴露,但因为这一点,他反而更小心了。
“但也只是看了我一眼。”
那个男人认识‘雷素梅’。
李希阳在被发现后并没有给出反应,如果是真的雷素梅,当然没办法察觉对方在远处看了她一眼,同样身为河神的代嫁新娘,鬼鬼祟祟的来找雷湘,虽然可疑,但也又有找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