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挑眉,揶揄道,“爹爹不是最看不惯杜姐姐,说什么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今儿个怎么反倒夸起杜姐姐来了。”
谢夫人附和,“还夸的不是一星半点,像是五体投地了似的。”母女俩取笑的神情如出一辙。
谢翰林:“诶,为夫之前是误解了杜尚书,今日才发现,这个奇女子,思维不同旁人,乃真国士也。”他这般说着,见妻女不甚信服的模样,恨不能重现殿前之场景,让两人感同身受。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官家提拔杜尚书的深意,困难当前,他人只想着搪塞推脱,杜尚书却是急天子所急,解天下之忧。这样的人才,难怪官家对她另眼相待。”
谢三娘倍感好奇,“爹爹,杜姐姐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发出这番感慨?”
谢翰林坐在紫檀木的高脚椅上,抬了抬袖子,笑着摇头,“小孩子家家,我跟你说,你能懂得了什么。就算是重述当时的场景,你恐怕也体会不到其中的玄妙。”
只有混迹官场多年,才能明白杜袅袅这番话的难能可贵,能真正办好事、办大事的人,皇帝又岂会不重用,更何况此人洞察力简直一流。
谢三娘撇了撇嘴,“娘~你看爹爹,明明是他先起的头,我问起,他又卖关子,说我是小孩子。我跟杜姐姐差不多大,她说的话,我岂会不懂?”
“行了,你就别跟你爹置气了。”谢夫人淡笑道,这父女俩,时常在家斗嘴。
“不,我偏要知道。”谢三娘一跺脚,走上前攀住父亲的肩膀,猫儿似的撒娇,“爹爹,您说吧,说呀……”
谢翰林被她闹的没法,大略说了说,谢三娘抿着粉嘟嘟的唇,偏着头,忖道,“以战养战?这是什么意思?”
谢翰林大笑道,“你啊,还想着去做女官,我看你还得多读个几年书,好好琢磨琢磨。”
杜袅袅猜到此次议事,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她被留下时,并不以为意。
开玩笑,还有比羌国大军临境更大的波澜吗。
她专心致志候在殿内,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能协助大颂打胜仗。
想来皇帝让她和陶玠留下,也是商量战术的。
事实上,画风一开始的确如此。
颂景帝正襟危坐,问道:“发兵河西路,有几成把握?”
杜袅袅一板一眼地分析:“已知羌军总数约五十万,有十万正攻打我国边境,《五国列传》有云,羌国有十九路,按区域大小,每路屯兵数万不等,河西路地域狭长,即便羌人格外看重此地,守卫的数量应不足五万。”
系统不肯提供线索,她只有发挥聪明才智,凭借她看到的书籍、积累的知识化解难题了。
颂景帝沉下眸,“攻下河西路不难,但若羌国派精兵强将夺回河西,又当如何?”
“那就让他们夺。羌国国都上京城离河西路较远,鞭长莫及,要夺回河西,从临近的战场抽调兵力是最快方案,兵贵神速,一旦入侵边城的羌军回防河西,我们便可趁机夺回被攻陷的城池。”陶玠应声道。
“正是。”杜袅袅点头,“攻打河西路,意不在占领,而在于逼羌军回防。”
所谓围魏救赵是也。
颂景帝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严肃的表情有所松动,轻咳一声,“那若是真的想夺河西路,又当如何?”
陶玠掀起衣角跪拜行礼,掷地有声道,“请官家赐臣五万精兵,臣定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为官家收复疆土,打下河西,荡平羌贼。”
颂景帝脸色沉缓,默然良久,“你递上来请辞从军的奏请,朕看过了,犹豫了许久。”他深深叹了口气,“不过今日,朕准了。”
陶玠猛然抬首,黑眸迸发喜色,“谢官家成全。”
“罢了。你自己选的路,朕拦不了。”颂景帝略带怅然道,“起来吧。“
“朕既准了你的心愿,也得全了你姨母和你母亲的托付,为你选一门好亲事。去战场之前,把婚事办了,朕就准予放行。”
帝王轻松调侃的语调,却让陶玠神色大变。
上一秒还欢喜之极,多年夙愿一朝了却,下一秒却如临深渊。
“官家,臣无心成婚。大敌当前……”陶玠轻蹙眉梢,急匆匆刚起了个头,就被皇帝抬手制止。
“朕不想听这些。这些话,你说的够多了。”颂景帝兴味甚浓地凝着殿上焦灼的年轻人,“就不想听听,朕为你指婚,选的是谁?”
“指婚?”陶玠脑子里一瞬间涌出张家王家谢家崔家莺莺燕燕的小娘子,不管谁家,他现在打心眼里是一点儿也不想娶,“官家,此事……”
“杜卿……”颂景帝陡然叫住了正乐悠悠从旁看戏的杜袅袅。
“臣在。”杜袅袅一秒回神,做了做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觉得,谁家贵女配得上陶尚书啊?”
杜袅袅接触到陶玠焦急的眼神,他此刻怕是唯恐从她嘴里蹦出哪家女儿的名字,恨不得她用三寸不烂之舌帮忙说服帝王,放弃指婚的念头。
杜袅袅瞧他此时狼狈的神色有趣,故作沉思,好好欣赏了他难得一见的窘迫。
“这个嘛……京城之中,怕是,没人能配得上文武双全、才貌无双、高贵俊美的陶大人。”
她把当下能想到的形容词,缓之又缓地说出来,心想这回陶玠可欠了她人情,转头就听颂景帝轻笑道:“是吗?朕倒觉得,杜卿与之甚为相配啊。”
陶玠眸中的神采倏尔扭转,带着欣然又不可置信的光芒直视杜袅袅。
这下轮到杜袅袅傻眼了。
……什么情况?
皇帝要给她和陶玠指婚?
第102章 表明心迹
大殿里光影绰约, 御座上的皇帝看起来和颜悦色,望向两位臣子的眼神里带着浓厚的兴味,杜袅袅却连汗都冒出来了。
她不自觉地蹙起眉, 表情愕然, 又掺杂凝重, 宽广大袖里的手指冰凉。
她似是不愿?
陶玠欣喜的眸光在注意到杜袅袅的面色后突然敛起。
“官家……”, 顿了顿, 他恭谨道, “战事紧急, 刻不容缓, 臣的私事怎可与国之大事相提并论, 儿女私情可待战事缓和,容后再议, 切莫因为臣的私事延误军机。”
颂景帝神色威严, “朕给你赐婚, 和延误军情有何关联。朕准你带兵打仗,可不是毫无条件的, 你想上战场,必须先完婚。朝廷那么多武将,也不急于派你去,你急什么?难道说,你对杜卿作为你的发妻, 有何不满?”
陶玠为难地抬起头, 对上杜袅袅的视线。
“臣并无此意。”
“既然没有不满,为何推三阻四?你的婚事拖了这么多年,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定下来。”颂景帝睨向杜袅袅, “杜卿,你可愿意?”
杜袅袅唇瓣动了动,脑子里嗡嗡的,艰难开口,“臣……”
木然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臣无异议,但凭官家做主。”
“好。杜卿是朕赏识的人才,你们二人珠联璧合,再般配不过,朕这就择日让你们完婚。”颂景帝捋着胡子,大喜过望。
“官家。”陶玠凝着杜袅袅惨白的脸色,剑眉皱起,跪拜行礼道:“官家替臣赐下美满姻缘,臣感激不尽,只是臣背负祖父、父亲的期望,多年来的夙愿便是上阵杀敌,收复国土,还请官家看在臣赤胆忠心的份上,准许臣先与杜尚书定下婚约,待臣凯旋归来,再与杜尚书完婚。”
“婚约?你这不是一拖再拖吗?”颂景帝面露不悦,“只是订婚,又如何能让长辈安心?”
杜袅袅侧眸看着双膝跪地的男人,心知皇帝主意已定,虽然她并不准备嫁人,但皇命难违。皇帝赐予杜家荣耀,她总得付出些什么。
作为饱经职场磋磨的打工人,在经过初始的意外和本能抵触后,杜袅袅很快接受了眼下的局势,想着如何在这门亲事中为自己谋划。
皇帝现下倚重她,绝不会为了陶玠的婚事,就让她从朝廷重臣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只做深宅大院的妇人,那样无异于自废武功,既然她能有官职在身,即便成了婚,也会有一定话语权。
她和陶玠皆是三品大员,位高权重,此番联姻,不出意外,官家会赐下一座新宅以贺新婚燕尔,届时她可以不必拘在陶府,整日看陶夫人的脸色,婆媳少碰面也可减少矛盾。
至于陶玠,他是谦谦君子,为人正派,若真是成婚,应是能相敬如宾,算是极佳的结婚对象。这么想想,和他成亲,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即便有了婚事,钱和权还是得握在自己手上踏实。
杜袅袅飞快打定主意,官家的命令,违逆是万万不可的。
让她不解的是,陶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推却,难道是她太差劲,让他心里万般不愿,嘴上又说不出口,怕伤了她的自尊?
杜袅袅皱了皱眉。
想想也是,自己这出身比那些京城贵女确实差了些,作为女官,也不如普通拘泥于后宅的妇人好拿捏,娶回去,好歹得像跟同事共处那样供着,作为男人,压力应该不小。
谁不想娶些莺莺燕燕围着自己转,办公务劳累一天,回到家有柔情似水的娇妻小意温柔,多美好啊。
杜袅袅将心比心,正揣测着男人的心理,只听陶玠回道:“官家方才说,此事如论如何得定下,既然现在杜尚书和微臣都愿意成婚,那此事便算做了数,只待官家旨意下,绝无改动的可能,官家、姨母和我母亲皆可以放心。”
颂景帝被他说的一时无语凝噎,轻叹道,“你啊,你啊……放眼朝堂,也就是你,敢这么跟朕叫板。罢了,都依你。”
皇帝的口吻带着宠溺、无奈,算计未成的憾意都写在脸上。
陶玠微低着头,“多谢官家垂爱。臣万死难以报答官家之恩情。”
颂景帝皱起眉,“什么万死啊、死的,别整天咒自己。要是你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杜卿就只能守活寡,你怎么不为她想想。”
死老公?!
不用嫁人,还能分他的家产!
杜袅袅双眸亮起来,兴冲冲表态,“若是陶尚书真出了意外,臣愿为陶尚书守节,绝不另嫁他人。”
她此言一出,颂景帝和陶玠看她的眼神顿时都变得玄妙起来。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颂景帝感叹道,这指婚指的极好啊。
“臣拜谢官家。”陶玠再次叩首,抬起头时眼眶微红,双手有些不受控的发颤。
杜袅袅也非常识时务地跪拜下去。
殿上赐婚着实让她惊愕了一把,但好歹只是订下婚约,等到仗打完,少说也得几年,这期间说不好陶玠会有个什么破釜沉舟、生死难料,战场上的事儿,谁能说的准呢。
正儿八经地嫁人,离现在还远着呢。
她可以先把心放在肚子里。
从议事的大殿走出来,两人像中间有壁一样,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彬彬有礼地走出宫门。
杜袅袅来的匆忙,便搭陶家的马车回去。
车上,她忍不住抬起眸,看向一旁端方雅正的男人,“官家赐婚,你可是心里不愿意?”
听她这样问,陶玠神色动了动,眸光轻闪,“我没有不愿。相反,我求之不得。”
杜袅袅心下怦然,怔怔瞧着他,呐呐道:“那你方才为何……”
“因为我观你,似是心中不愿。”陶玠深深凝向她的眼底,略有些落寞地垂下眸,“你若是不愿,我不能强求。但这次官家主意已定,我没法让他收回成命,只能用缓兵之计。若是……”
他语调沉缓,“我战死沙场,这门亲事自然不会再成为你的负累,官家也不会惦记着将你许配他人,你也不必替我守节……”
“要守的。”杜袅袅脱口而出,随即反应道,“我是说,多谢你为我着想,但、你还是活着比较好。”
陶玠希冀的眼神望向她,“若我凯旋归来,按官家的旨意,只能委屈你嫁给我了。”
“嗯。”杜袅袅轻点头,柳眉一挑,补充道:“算不上委屈。我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即便嫁了人,也有让自己舒心的过法。
陶玠勾了勾唇角,“好。”
殿前议事后,没两日,朝廷颁下指令,派遣十万大军奔赴边疆战场。
陶玠卸任礼部尚书之职,封为从四品宣威将军的调令,和官家赐婚的御旨同时颁下,一时满朝文武皇亲贵族皆是哗然,上至官吏下至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两件大事。
京城贵女一夜梦碎。
同时心碎的,还有纪王世子宋凛。
“官家怎么给陶玠赐了婚,他长成那样,还用得着赐婚吗?我年纪也不小了,官家怎么不把把杜娘子赐婚给我啊。”宋凛捧着酒坛,一脸苦相。
纪王背着手,斜眼看着自家垂头丧气的儿子,“赐婚给你?你也不照照镜子,哪点比得上人家陶玠。现在两国交战,人家能披甲上阵保家卫国,你呢,一天天就知道瞎混。”
宋凛歪着脑袋,手臂有气无力地撑着,“我这样烂泥扶不上墙,才更需要杜娘子嫁给我做大娘子。家里肯定能被她操持的妥妥当当。爹,都怪你,你怎么不早去帮我提亲。现在可好。”
“你还怪到我身上了。”纪王瞪眼,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完全没有你老爹我当年的风采。人家杜娘子心里根本没你,她跟陶玠两情相悦,你就别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