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相悦?我怎么没看出来。”宋凛酒气醒了几分,登地坐直身子,“我不信,我要去问问杜娘子。”
“啧。”纪王嫌弃地瞅了瞅努力走直线的宋凛,“杜尚书忙着呢,你就在家消停一阵吧。别去给人添乱。”
宋凛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纪王的大腿,干哭道,“爹啊,我是真心喜欢杜娘子啊……”
纪王:……
按照习俗,从议婚到完婚,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环节,但杜袅袅和陶玠乃是皇帝下旨赐婚,且只是订下婚约名分,暂不举行婚礼仪式,这流程就简略不少。
但即便如此,下聘礼的环节还是得有。
京城最宽敞的大街上,一台接一台系着大红绸花装满金银珠宝、丝绢婚品的朱红木箱招摇过市,引得不少路人纷纷侧目,放眼望去,这送聘礼的队伍竟然空前地长。
“这是谁家下聘啊,这么大阵仗。从刚才过去的,都数出快一百台了。”街边看店的老叟不自觉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球,踮起脚往后张望,好家伙,这后头还老长了,简直一眼都看不到头。
“老爷子,没听说吗,官家给两位尚书大人赐婚,这是陶家去杜家下聘礼呢。我看这架势,怕是得有一百八、快两百抬吧。”
老叟惊呆,“乖乖哟,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提亲给这么多聘礼的。这还不把家底儿给掏空了。”
路人笑道,“那可是陶家,绝非寻常世家能比,区区两百抬,不足为奇。”
“区区两百抬?要不你区区一个我看看?”老叟瞪过去。
路人讨了个没趣,“我这不是随口一猜嘛,陶家有多富贵,咱也不知道啊。不过这次,陶家看起来是诚意满满,光是这聘礼,就给足了杜家面子。”
“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杜家,还是该羡慕陶家了。”
诚如京城百姓所见证的,陶家确实对这次下聘极为看重。
陶玠的祖父、母亲以及弟弟、妹妹悉数到场。
陶玠穿着一身墨竹风雅的儒衫,气宇轩昂,举手投足皆显贵气,引得杜家婢女们频频投来目光。
周老先生走在最前,步伐稳健,精神抖擞,和赶来迎客的杜老太太亲切寒暄,源源不断抬进杜家门槛的聘礼将原本十分开阔的院落堆的满满当当。
两家人移步花厅,品着茶,两边的长辈扯开话题,谈及婚事,陶家递上聘礼的清单和婚书,杜家接下,下聘的环节便算完成了。
陶夫人亲热地牵起杜袅袅的手,当着杜老太太的面,将杜袅袅夸了个天花烂坠。
“老太太,不瞒您说,我头一次见着袅袅,便觉得投缘。这孩子不仅长得貌若桃李,招人喜欢,才情智慧也是过人。全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这般出众的人物了。官家和圣人也是喜欢的紧,这不,亲自给玠儿和袅袅赐了婚。”
杜袅袅挂起职业微笑,眼珠微动,心道陶夫人这口中说的,倒像是另一个女子,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优秀成这样?
可惜杜老太太没看出她浅笑中的尴尬,顺着话茬,颇为自得道,“我们家袅袅啊,别的不说,单是人品才学这一条,极少有女子能出其右。杜家能光耀门楣,全靠有她。如今她定了亲,我这做祖母的,心里也了却一件大事。”
“谁不是呢。”陶夫人转而热情地靠近杜老太太,眼里闪着惺惺相惜的光芒,“做长辈的,哪有不希望孩子早日成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若是再能抱上孙子,老太太您抱上重孙子,四世同堂,就再好不过了。”
杜老太太一拍大腿,和陶夫人、周老先生相视一笑。
“甚是,甚是。老身真是盼着那一天呢。”
陶夫人越说越起劲,“给孙子的小衣服、虎头鞋,还有平安锁、金银镯子、宝石璎珞,我都准备好了。虽说这次只是订婚,但这些事也得慢慢张罗起来。”
“亲家想的周到,是该如此。就盼着啊,他们早日成亲。”杜老太太笑呵呵的,抬头一望,愕然问,“袅袅呢?”
杜柒柒眼观鼻鼻观心,“姐姐她,和姐夫出去了……”
她抬眸朝对面的陶琦挤了挤眼。
陶琦立马道,“噢……他们,有重要的事相商,兴许是……出征的事。”他佩服自己脑瓜子转的快。
陶珊从旁抿着唇笑,分明是长辈们说什么抱孙子的事,杜姐姐和兄长才开溜的。
“出征在即,让他们单独相处,也是理所应当。”周老先生笑道,“咱们继续聊。”
杜老太太旋即会意,和陶夫人对视笑的更开怀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小孙子的衣服、鞋子……”
“对对,婚礼的仪式,咱们也好好商量商量,保不齐啥时候仗就打完了,就得筹办婚礼了,时候不等人。”
“老太太说的极是,最好是将各个环节都商议定下,待战事一定,玠儿回京后直接操办。”
“没错……”
大厅里的声音渐渐远去,杜袅袅带着陶玠漫步,步入杜家精致优美的花园,两人缓缓走着,沿着回廊一路走到池塘边。
杜袅袅驻足,目光落在碧波荡漾的池中。
肥嫩碧绿的荇菜漂浮在水面上,一颗巨大的杏花树自水边拔地而起,白色的花瓣飘落了一池,仰头望去,繁密姣美的花枝衬着翘起的青瓦屋檐,格外雅致。
“大军不日便要启程,此去边疆,你心中可有什么担忧?”杜袅袅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陶玠黑眸微沉,朝中同僚都道杜尚书明察秋毫,能观人心,当被她审视的人变成自己后,他似乎也不能掩藏住心底的忧虑。
“官家派我和留侯各率五万人马,援持边疆。留侯那队监军早早定下,而我这队,监军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
杜袅袅:“这是为何?”
“可能怕重蹈覆辙吧。”陶玠脸上的痛意一闪即逝,“昔年北伐,兵多将广,我父亲本该功成名就直捣黄龙,却因朝廷派出的监军是一名从未打过仗的宦官,手握重权却不通兵法,一味掣肘,当时我父亲已看出敌军设伏,便按兵不动,监军却以为我父亲怯战,若不出兵便是对朝廷怀有二心,执意激我父亲贸然应战,我父亲无奈之下,明知出兵便是死,也不得违逆,随他出战的将士浴血奋战三日,无一生还,我父亲兵败被俘,不堪折辱,愤而自尽。”
“所以官家迟迟定不下人选,是在犹豫,该给你挑个什么样的监军,才能助你一臂之力。”杜袅袅凝眸,若有所思。
陶玠颔首。他虽是新上任的将军,对于军队中的弯弯绕绕,却并不陌生。
“敌人再强,也不足为惧,怕只怕,内里人心不一。”
“我懂了。”杜袅袅扬起眼睫,“这件事我帮你解决。”
虽说军中用人,自成体系,不在吏部职权范围内。但对于推荐人才这种事,陶玠丝毫不怀疑杜袅袅的本事。
他放下了心中担忧,沉着冷静地指挥大军,做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然而当皇帝下令,监军的人选正式定下时,他却比任何人都感到意外。
“咱们这队的监军,竟然是一个女人,这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女人?有女校尉还不够,居然连监军都是女的?”
“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那可是监军,代表朝廷督查将帅,将军都得敬三分。”
“官家亲自选定的,错不了。”
“哎,我还听说,监军不仅是女子,还是我们将军未过门的妻子。”
“啊?竟有这事儿。”
众人言语中调侃的意味更浓。
“将军的未婚妻。那莫不是……杜尚书?”说话之人“嘶”了一声,传闻中的杜尚书,那可是个能人,这下可不敢轻视了。
“就是杜家那个女官?”其余士兵也是脸色一变,调侃瞬间转为恭敬。“我听禁军的兄弟们说,杜尚书可会带兵打仗了,而且武艺深不可测。”
“难怪能嫁给我们将军。”
“以后不能叫杜尚书了,得叫杜监军。官家亲封的。”
“夫妻齐上阵,这下我们将军不用担心有人跟他分权了。”
“说得是啊。官家这么做,定是有意为之。俗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咱们这队,必会立下赫赫战功,战无不胜。”
亲卫兵们的议论声传进大帐,陶玠盯着手上展开的信笺,停顿良久。这样传递消息的纸条他不知打开过多少次,而这一次,却心潮澎湃,双手止不住地轻颤。
纸条上简短地写着:“帝封杜氏为枢密副使,随军出征,行监军之职,持节可便宜行事。吏部尚书一职由侍郎暂代。”
第103章 奔赴战场
听闻是杜袅袅去圣上面前毛遂自荐, 求任监军之职,陶夫人激动地从沉香木座椅上站起来,眼眶湿润, 又惊又喜, “好孩子, 好孩子, 我真是没错看她。”
这些天她总是梦魇惊醒, 梦见陶玠在战场上浑身是血, 白天也是心神不宁食不下咽。
“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陶珊乖巧地扶住陶夫人的手, “嫂嫂的能耐, 在碧泉山, 母亲也是见过的,她能在旁辅佐兄长, 可谓如虎添翼。况且, 这次柒柒妹妹也在兄长军中担任前锋, 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是,我这悬着的心, 可算能放下了。”陶夫人挂着舒展的笑,缓缓坐下,“出征之前,咱们一大家子吃个团圆饭吧,给你兄长、嫂嫂、妹妹践行。”
“哎。”陶珊笑着应下, “我这就吩咐下去。”
粗犷的兵器架前, 陶琦凝着仔细擦拭银枪的兄长,将他刚才的见闻原原本本地汇报。
“母亲瞧着挺高兴的, 兄长此去不必挂心了。”
陶玠垂头“嗯”了声,手上的活倒是干的细致。
“……”陶琦抿直唇, 他一向不理解这些兵器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兄长这么爱惜,那低头专注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看着自己发妻呢。
“咳……兄长,你说母亲和杜老太太这么想抱孙子、重孙,你们为何不干脆把亲成了再走?”陶琦道。
陶玠缓缓抬起头,手中的银枪在春日艳阳下熠熠生辉。
“因为,袅袅她还没有喜欢上我。而且,我给她的聘礼还少了重要的一件。”
陶琦面露不解,“你说嫂嫂不喜欢你,这我倒能理解……”
接触到兄长乜他的死亡眼神,他赶紧接上后半句,“可是咱们给杜家的聘礼还不够丰厚吗?还差什么?”
“不够。”陶玠握住银枪,随意舞出一道枪花,脱手而出后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即落回他手中,他将枪尾敦在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质感的响声。
他遥望北方,“我要的是席卷羌国,以这山河为聘,上京城破时,这份聘礼才算送到。”
“啊?”陶琦讶然张大了嘴。
完了,这还能成的了亲吗?
天爷!兄长怎么会钻进死胡同,立下这等志愿。
他是不是该去告诉母亲?
思及母亲方才欢喜的神色,他下意识捂住嘴,不行,他不能去,这种守住秘密的苦楚就让他一人承担吧。
杜家出战的女儿由一个变成了俩,杜老太太心都快揉碎了,涕泪纵横,万般不舍。两姐妹使尽浑身解数,才将祖母哄好。
李月娘特意把在书院读书的儿子叫回来,跟两位姐姐道别。
玫娘从旁看着,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这就是战争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她怕惹了老太太伤心,走到一旁暗自抹泪,又想起店铺打烊时,胡三有跟她说的话。
那时她如往常一般,到了打烊的时间,便让圆儿和其他人都回去歇着,自己则收拾店内的陈设,准备早点回家。
胡三有从旁走近,那张朝夕相处、往日总是扬着戾气痞痞拽拽的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沉重。
“玫娘,我要走了。”他道。
玫娘惊讶地扬起脸,“你要走?去哪儿?”
“国难当头,大丈夫不可袖手旁观,我虽是个粗人,心里也有些抱负。”胡三有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求杜娘子收我当了亲兵,上阵杀敌,才对得起我习的这一身武艺,那些羌人……”
说到这,他攥了攥拳,额上青筋跳起,“我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他跑镖时曾亲眼见过,羌人对着边境村庄里的老弱妇孺施暴。
“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们颂人也不是好欺负的。说不定,靠着我这一身蛮力,将来还能博个军功回来。”
玫娘鼻尖红红的,眼里不知不觉噙满了泪,哽咽道:“你有这想法很好,是个了不起的大丈夫。”
胡三有:“店里如今人手充裕,少我一个,也不至于转不过来,我心意已决,你多担待些。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同你说。”
玫娘抬眸,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他。
“你蕙质兰心,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要上战场的人,能不能活命还是未知数。今日,有什么话,我就都说开了,若是冒犯了你,你就当没我这个人,不必往心里去。”胡三有沉了沉气,一股脑儿道,“早些年,我干过些混事,对杜娘子痴心妄想,险些害了她,后来,承蒙杜娘子不弃,还给我找了镖局的差事,我打心眼里敬重杜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