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太傅下朝刚回到府中,就收到了宫中送来的黄金万两、白银千两, 还有一块金牌令箭。
见金牌如陛下亲临, 必要时可保命。
老太傅接过的双手都在颤抖:
“敢问大监,陛下为何无故重赏?”
“陛下说朝中唯有太傅大人不畏强权救她性命,如此大恩定要报答。”
老太傅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这救命之恩到底是何时救下的!
至于我,逃得了一时, 逃不了一世。
尤其是宫玄正式地当上皇夫之后, 更是变本加厉, 每日都恨不得天一擦黑就拉我回寝宫。
宝宝心里苦, 但是没有人知道!
而朝臣不仅不为我分忧,甚至还有不少上折子要我选秀的, 并且大力地推荐了自家的适龄男子!
看着清一色送进宫的画像,我陷入了沉思。
一个宫玄就要了我半条性命,若是再多来几个我还活不活了?
思虑之下,我决定将这些画像都送还回去。
好死不死,被宫玄撞见了。
他的眼神十分微妙:
“陛下这是要选妃?”
“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不用说了,定是臣还不够努力, 陛下才动了这番心思, 既然如此从今日起, 臣定然尽心尽力地伺候陛下!”
“大可不必啊!”
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宫玄拦腰抱起走进内室。
被丢到床上,瑟瑟发抖、欲哭无泪的我大喊:
“朕真的不想选妃啊!”
可惜了,面前的人不信。
不光不信, 宫玄还身体力行地让我连“选妃”这两个字都不想听见了。
毕竟,珍惜生命,人人有责!
(全文完)
第12章 许月牙
我是个丫鬟,却长了一张和张家小姐相似的脸。
听说皇帝吃人,尤爱少女的肉,小姐哭着不愿入宫。
张家叫我替她入宫。
两年后,张燕如进宫,想跟我换回身份。
“扰了本宫好心情,拖出去,喂虎奴吧。”
1
小姐的脸,丫鬟的命,说的就是我——许月牙。
我是自己卖身进来的。
张府嬷嬷收了我的银子,却并没把我安排到后院。我在前院跪着擦地,每擦一块砖,就要往前爬一步,膝盖瘀青渗血,手上的皮也泡软了,红一块白一块,难看得很。
日复一日,我像乌龟一样趴在青石板上,手上结满了血痂。
我不想再做粗使丫鬟了。
于是,夫人要出大门时,我跪着拽住了她裙角。
刘嬷嬷一脚把我踢开:“贱蹄子,脏手要砍。”
我没擦嘴角的血,只管给夫人磕头:“今天要下雨,夫人鞋底又高又软,容易滑倒,奴婢僭越,请夫人责罚。”
磕头时,我故意把脸顿了一下。
夫人果然留意:“怎么……长得有点像燕如?”
张家大小姐,闺名燕如,年方十三,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夫人和刘嬷嬷小声耳语几句,便送我去小姐院子里做了贴身丫鬟。
能吃饱、能穿暖,能和小姐一起读书学习,唯有一个要求,永远不准出留芳院——那是小姐的院子。
张燕如很讨厌我。
她是主子,我一个奴才也敢和主子用一张脸:“你也配?”
她把剪子烧得火红,要烫烂我的脸。
夫人连忙拦住:“燕如,你也大了,明年宫中就要大选,你懂点事!”
张燕如这才扔了剪子:
“月牙这条贱命,总算有点用。”
我并不生气。
因为我终于如愿进入了留芳院。
2
张燕如脾气不好。
她没睡好觉,便叫我顶着白瓷瓶子站一天一夜,我稍有睡意就让人掐我。
她要新鲜的荷花,我去摘,婢女用竹竿把我捅下河,她坐在船上乐,后来我高烧三天。
她要吃滚烫的果子茶,我烧好水,她嫌水太硬,把一碗热茶泼到我脚面上,我疼得死去活来。
夫人赶忙派人送来祛疤药,生怕我留疤。
“燕如,小打小闹的你开心就好,别闹出人命。”
许是大选将至,张燕如也收敛起来,她每天窝在屋里睡懒觉,要我去女夫子跟前读书。
四书五经,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诗词歌赋,我睡梦里都在押韵;
弹琴的手磨出了茧子;
跳舞的腰肢已经足够纤软。
女夫子很满意:
“月牙,你本身就有功底的,稍用三分力,就能卓尔不群。”
那又怎么样呢?
以前我也是好人家的孩子。
在张府眼里,我不过是脚底下的泥巴,是张燕如的影子、玩具,任她肆意玩弄、百般羞辱,最后还得跪着谢恩。“谢小姐赏。”
是的,惩罚也是主子的赏。
张燕如懒洋洋地起榻:“写两首好诗,我要拿去赴宴。”
听说威远侯姜渊渟要回来了,他战功赫赫,少年英才,京中权贵特意举办了赏花宴为他接风洗尘,许多待字闺中的女儿家都要去一睹风采。
张燕如也喜欢他。
她曾叫婢女一遍一遍说姜渊渟的故事,满眼里都是星星。
连我都不用跪在屋中擦地,须得坐在板凳上,认认真真听。
这个名字,于我,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婢女说:“听说威远侯亲自发放抚恤银,我表哥的三姨的丈夫的妹妹就得了一锭银子,因为她丈夫残了脚。”
这个春天要过完了,我都没出过留芳院。
我小心翼翼地递上诗稿:“威远侯一个贵人,也会亲自踏足陋巷吗?”
张燕如眼睛亮了。
她要去制造偶遇。
但是陋巷肮脏,万一被人认出,恐名声有瑕,她便叫我悄悄换上婢女衣服,一起出去。
这一年,我已经十四岁了。
3
张燕如和我都戴着面纱。
她坐在马车上,盯着前面的巷子,不耐烦道:“你去看看,威远侯怎么还不出来。”
我快步走进巷子,立刻揭了面纱。
路边的小乞丐扯住我裙角:“仙女姐姐,我饿。”
我把荷包里的点心都拿给他,又掏出一把碎银。
他吃得狼吞虎咽,我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太像我刚没娘的那几年了,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托着破碗沿街乞讨。
前方传来柴门的咯吱声。
威远侯一身黑衣劲装,和一个文弱男子一起出来。
我开始手忙脚乱:
“我的簪子掉了,两位公子可曾看见?”
姜渊渟停下脚步,看了我几眼。
我特意一笑,面上露出两个梨涡,这是从小就有的。
他眼中似有波动,不过一瞬,就湮灭于冷峻的神情中。
他并不认得我。
文弱男子似笑非笑:“小丫鬟,你裙子脏了。”
小乞儿把黑手藏在背后,可怜兮兮地向我道歉。
“无碍,你快去买饭吧。”
贵人出行,常会清街,我怕有人为难他。
文弱男子深深看我一眼,起身上马,威远侯跟着他走出巷子。
我听见张燕如甜腻腻的声音,她在京城素有美名,诗文娴熟、蕙质兰心……这些,其实都是我的成果。
威远侯不知说了什么,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晚上还破例放我早去休息,不用跪在屋里剪烛花。
我刚出门,听见她笑了。
“威远侯说我很像一个故人,他亲自邀我去花宴,我要是能嫁给他,就不用入宫了。”
春夜不凉,可是穿堂风吹得我心冷。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准再想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奴婢。
一个自愿卖身进张府的奴婢。
夫人知道张燕如带我出去过,她想了好一会儿,京中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看,女儿家各有手段,有故意落水的、有污人名节的,带着我去,万一有问题也能挡灾。
“月牙是下贱胚子,命硬着呢。”
4
花宴上摆的是芍药。
女儿家们比花还要美,看人都看不过来,更何况是花。
张燕如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她的两首诗让大家赞赏不已,威远侯亲自摘了一朵雪白的杨妃出浴花,为她簪上发髻。
他们两人在花中笑着,好似璧人。
我戴着面纱,穿着丫鬟衣服,站在阴影里,看着这春日里的一切。
有人忽然拿扇子敲我脑袋。
“小丫鬟,面纱掉了。”
文弱男子倚在栏杆旁,面带调侃地看我。
我连忙戴上面纱。
他大概也是个贵人。
我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小路上传来男子的阴柔低语声:“公子呢,老夫人说要把他看好了。”
男子脸色一变,示意我不要出声。
贵人之间的阴私事,我怕知道多了掉脑袋。
我立刻要躲。
文弱男子面色苍白,眉间一抹阴翳。我天生怜贫惜弱,知道后宅里不受宠孩子的可怜之处,便牵了他袖子,要他跟我走。
来赴宴之前,我特意找张燕如要了这里的地图,将一草一木都记在心上,万一有人发现我,我还有得躲。
石洞很窄,两个人只能贴墙壁面对面站着。
他拉起我手心,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元景。
我不知京中贵人有谁姓元,可看他那一身名贵的纻丝衣服,就知道身价很高。
他温热的鼻息扑在我脸上,像软茸茸的柳絮,我不自觉偏开头。
他轻笑。
我捂住他嘴。
被人发现可怎么办,他不怕死,我一个奴婢还怕呢。
他的唇覆在我手下,眼中却浮上笑意,像星子的碎光。
我好似被热水烫了,立刻收手。
一时之间,石洞里仿佛热了起来。
我和他相顾无言,唯有他的一双凤眼,熠熠发光。
出来后,他耳根发红,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温度,他将腰间玉佩扔给我。
“今日报酬。”
我穷怕了,向来见钱眼开,这玉佩水头很足,等日后走投无路了倒是能救急。
5
张燕如回来后很高兴。
威远侯姜渊渟对所有姑娘都不假辞色,只对她温情有加。
“他老问我小时候的事儿,我在京城长大,哪知道什么穷酸乡下人家的故事。”
“月牙,你跟我说说,你们下等人都是怎么活的?”她饶有兴趣。
我在剪烛花。
白蜡烧了一半,空留无用的烛芯,剪去才能亮堂。
就像人一样,长着长着都会变,有些记忆已经成了累赘。
说给张燕如听,就当扔到了茅坑里吧。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不过,一棵是我家的,一棵是跟邻家共有的。
“邻家比我家还穷,他家的枣树也穷得不结果,每年落了枣,我总会拿一筐去卖,一筐给邻家吃。他家有个少年,天天在院子里打拳,有时候也会打了野味给我吃。
“有天他家篱笆倒了,我家大鹅跑过去啄他,他爬到枣树上求我救他。”
张燕如大笑:
“就这,还天天打拳哈哈。”
我也跟着笑:“后来他家要搬走,他跟我说,日后功成名就,八抬大轿来娶我。”
张燕如不屑:
“那你不用等了,这都是话本子里骗女人的。
“人有三六九等,命是天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们俩鼠人其实凑一起正好。
“但他非要骗你,要你等到猴年马月。
“这男人最后来找你了吗?”
不等我说,张燕如嘲讽道:“要是他找你了,你也不用做奴婢了。”
她大有谈兴,捧着脸痴笑:
“你别说,威远侯已经功成名就,只差八抬大轿娶我进门了。”
她脸上两个酒窝,我脸上两个梨涡,真的很相像。
可我不如她有福气。
6
宫里放出消息,大选就在明年春天。
威远侯天天邀约张燕如,张家阖府都松了口气。
要是能提前定下婚约,就不用参与选秀了,天家不与百姓争妻。
我的日子难得清闲。
张燕如不在府中,我在留芳院里读书、抚琴、调香、作画,天色好了还能细细地傅粉描粉,跳一支绿腰舞。
我就像这留芳院里真正的小姐。
夫人跟刘嬷嬷说,等张燕如嫁去威远侯府,我就没用了,但是我姿色甚好,可以卖去宜春楼。
那是京中最大的青楼。
曾有很多姑娘不想做妓女,宜春楼手段狠辣,灌辣椒水、关棺材房、拔指甲、猫嬉春,硬生生把人骨头打碎。
我自认是扛不住的。
我不想去宜春楼。
于是我给张燕如说了一首曲子,《青门引·寄宠人》,这是边塞将军想念心上人而写下的词。
“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心上人的离别赠语:你什么时候跃马归来,我一定会含笑相迎。
这句话,我也对枣树下的少年说过。
他与我十指紧握,许下不离不弃、来日相逢的诺言。
一晃多年,都成旧梦。
张燕如为了卖弄学识,果然告诉了威远侯,姜渊渟便要听她弹这首曲子。
她甚少去女夫子那里点卯,连琴弦都不会调,只能让我假装成她去弹。
“你这面纱要焊在脸上,弹完了不准说话,立刻走!”
张燕如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出了差错。
我穿着与她一样的衣服,戴了两层面纱,在琴前独坐,素手拨弦,开始唱词。
“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料有牵情处,忍思量、耳边曾道。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威远侯捏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
他死死盯着我。
一曲作罢,我抱琴离开。
他坐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我知道他也听过这曲子。
晚上张燕如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鞭子找我。
“威远侯说以后娶我过门了,还要弹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