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主使,是朕的母后。
“她让朕当傀儡,朕可以忍。
“她让朕娶皇后,朕可以忍。
“但她故意以子民性命为筹码,视百姓之命如草芥,不配为上位者。
“朕要当皇帝!”
元景脸色铁青,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坐了十来年的龙椅,可没有一天是乾纲独断的皇帝。
22
最近,京中多了很多铁甲军。
皇宫里的侍卫们面孔也陌生起来,我有一次经过佛堂,看见几个身量很高、长手大脚的尼姑。青樱小声嘟哝:
“人家吃啥长得那么高大呀,奴婢怎么就这么矮小。”
那天深夜闹了宫变,乾清宫和慈宁宫那里火焰熊熊,飘来很大的烟,亦传来刀剑之声和嘶吼声。
两个尼姑来了甘泉宫:
“贵嫔娘娘,您受惊了,皇上让我们来护卫您。”
声音低沉粗哑,是两个男子。
青樱一时呆住了,估计她吃啥也长不了这么粗壮。
兵戈之声响了一夜,间或有穿着青甲的士兵来到甘泉宫,都被两个尼姑杀死了。
我为元景捏一把汗。
不成功,就成仁。
皇权之争,没有仁慈。
他的复仇之路走到这里,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于我来说,也是这样,这是张家大厦将倾的最后一个时刻了。
勾结鞑子的是张大人,并不是那个富可敌国的江南盐商。
当时太后需要一笔钱来拉拢权贵,张大人便给盐商网罗罪名,将其全家抄斩,财产全部没收。
盐商一生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大部分进了太后口袋,小部分被张大人自己截留,包括那座阔气的宅邸和白玉盘子。
还有盐商家的小姐——我娘。
她的前半辈子是盐商家金尊玉贵的女儿,就住在张燕如住的留芳院,后半辈子成了张大人的小妾。
并且怀上了仇人之女。
她痛不欲生,想要杀了张大人然后自杀,可是她全家已经抄斩了,她想给许家里留个后。
是母亲,又是女儿,这样的身份之痛几乎将她整个人割裂。
我还是平安诞生了,磕磕绊绊长到四五岁,还恍惚记得张夫人的凶神恶煞。张大人薄情,我娘失宠了,我们俩被赶出了府。
这里曾是娘的家,可她什么也带不走。
我们在江南一个小村庄安了家。
娘给我取名——许月牙,我是盐商许家的孩子,不是张家的女儿。
我和娘过了几年很穷但很幸福的日子,没有夫人的折磨、奴婢的欺辱,只有我和娘,守着小小的院子,养一只小狸奴,冬日一起依偎在火炉前取暖念诗。
可是张大人又来了,他想起娘的好。
娘不肯回府。
最后来的是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她带着一帮歹人,打晕了娘,烧了我家的房子。
“贱蹄子,勾得老爷总往外跑,死了就安生了。”
后来我从火里醒来,娘把仅有的湿帕子给我,自己去探路。
我活了。
娘却被一根掉下来的房梁埋了。
她在火里喊我,叫我一定好好活下去,下辈子别做她女儿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
娘就在我的眼前被烧成了灰啊。
娘,下辈子你做我女儿,我要让你成为最最幸福的女孩子,我会把那些渣男通通赶跑,不让别人再伤害你。
乾清宫的火灭了,慈宁宫的火还在烧,我看见碧绿琉璃瓦上映出红光,天要亮了,天地之间传来向死而生的嗡鸣声。
元景赢了。
23
太后被喂了一杯鸩酒。
她死不瞑目,一双眼直直地看向紫宸殿,那里有她曾坐了十年的龙椅。
以人命为棋子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料到会被反噬。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天下公理。
元景在朝上宣布——太后母族谢家通敌叛国、勾结鞑子年年犯关,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一家肥而天下苦,谢家及谋逆同党按罪当诛,余者流放边关,永世为劳役。
“太后已经羞愧自尽。”
张家也在被诛杀之列。
那天,我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一炷给我娘,另外两炷给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我跟他们说:
“我们许家清白了,我们不是卖国贼。”
有清风卷着屋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似是呜咽,又似是欣慰,像是对着迟来清白的回应。
我说了一遍又一遍,铃铛也跟着响了一遍又一遍。
青樱递过帕子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元景开始犒劳功臣,皇后被废,英国公功劳最大,所以贵妃成了皇后。
我是盐商许家的女儿许月牙,为朝廷提供了张家通敌的证据,明公理、有大义,被元景封为德妃。
其实我并不在乎位分。
我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为了给娘和许家报仇。
眼下大仇得报,我干什么都开心。
可是张燕如跑进宫,坏了我的好心情。
24
张燕如是威远侯的贵妾,张家罪不及出嫁女,所以她没受到波及。
威远侯之妻湘真县主十分讨厌她,趁着张家倒台,让张燕如做了奴婢,就像当年的我那样。
今日有宫宴,湘真入宫时带了张燕如。
她整个人瘦得可怜,还不如后娘养的元景,面色黄蜡、嘴唇焦红,一张嘴就粗粝沙哑。
“皇上,我指认德妃身份有假。”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张燕如抬手抹泪, 露出被湘真鞭打的胳膊,她十分恨我。
“我才是张家之女张燕如,德妃不过是我家的奴婢,她根本就不是大小姐。”
元景笑了:
“朕的德妃是盐商许家之女——许月牙。
“不是乱臣贼子张家之女,张家有你张鹊如这漏网之鱼,拉下去斩了吧。”
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在巷子见面那一天, 他就派锦衣卫调查过张家, 知道张燕如无才无德, 所有诗文都是我代她写的,许月牙是个可怜的丫鬟。
在花宴见面那一天, 他又派人查了我的身份, 知道我也是张家的女儿, 不过是个庶女。
我有梨涡, 张燕如有酒窝。
宫里来接引的黄嬷嬷是元景的人,她是特意来接一位脸上有梨涡的小姐的。也就是说,无论张燕如要不要我代替她,元景已经认准了我。
张燕如傻了眼, 她不停地磕头。
“求皇上饶命,我才是真的, 我是德妃才对啊!”
她根本不知道我成为德妃是因为揭发了张大人通敌叛国, 如果是她, 恐怕不忍心将自己爹送上断头台。
她当不了德妃。
我懒洋洋地喝了一杯玫瑰露。
“扰了本宫好心情,不如拖出去, 喂虎奴吧。”
虎奴根本不吃人,它嘴刁着呢,只吃上好的牛腱子肉, 对于其他肉, 饿极了也不吃,一点都不如元景好养活。
且让它吓吓张燕如。
还没送到虎奴的豹房,就有宫人来报,张燕如死了, 是在路上投井自杀的。
我喝完了一整盅玫瑰露。
听到宫人回话, 意外地有点想吐, 元景马上请太医给我把脉。
“是滑脉, 德妃娘娘有喜了。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元景很高兴, 他已二十多岁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个孩子是在他志得意满时来的惊喜,是老天对他二十多年受难的补偿和嘉奖。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月儿,若是个男儿,我就让他做太子,不要像我一样遭受后娘折磨, 我会好好护着他。
“若是个女儿, 我就让她做皇太女, 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不像太后那样艰难,我会为她力排众议。”
他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我会学着做一个像娘一样好的母亲。
天上繁星闪烁, 有一颗格外的亮,我想那是娘在冲我眨眼睛,要我余生多快乐一点。
(全文完)
第13章 迢迢寄月
新晋状元郎宋南庭来找我退婚时,我还在院子里磨阿爹送我的长枪。
他对我说:“对不住,谢姑娘,宋某只想找一贤惠顾家的妻儿,不想在家中养一凶神恶煞的夜叉,咱俩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我闻言大惊:“你也要与我退婚?”
1
阿爹将我送到秀才镇时曾叮嘱我:“女儿家不得上战场,你就乖乖在此地等我回来,此地美男众多,阿爹给你留了不少钱,你拿这钱借他们读书,总能出一个状元。”
我拿着钱袋子蒙蒙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切记啊,若是遇上特别好看的,借一个签一张婚书。”
于是年少不知事的我,拿着阿爹给的钱,借给了秀才镇许多我看好的人。
但可惜的是,就宋南庭一人中了状元。
其他与我签婚书的因考场失意,纷纷找我退婚。
宋南庭身着红袍、胸披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回秀才镇时,镇里的姑娘哈喇子都流了二里地。
他是真的长得好看,说他是整个秀才镇最好看的人都不为过。
他骑着马到我跟前时,我讨好地给他送了一个猪头,寓意祝他高中状元,以及,请记得还有我这个未婚妻。
众目睽睽下,他无奈收了,然后第二日就来找我退婚,还带着我送他的猪头。
我刚收到阿爹派人送来的长枪,他就说要与我退婚。
我闻言大惊:“你也要与我退婚?”
他脸色铁青:“除了我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对啊。”我拿出一个小册子,将上面的名录给他看,痛心疾首道,“就在前几日,东村的周秀才、南村的李秀才都来找我退婚了。”
我将小册子往前翻:“半月前也有几位找我退了婚……”
“你是最后一个了……连你也要退婚。”我垂头丧气。
但宋南庭好像气疯了:“谢迢迢……你简直胡来!婚姻之事岂可儿戏?!”
本来还有些失落的我,看着他这模样,有些不解:“你我尚未成婚,我为何不可多选?男子可有三妻四妾,女子为何不能有三夫四郎?”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气急败坏地扔下猪头离开。
哎。
我只好将小册子上他的名字划掉。
同宋南庭一同入京赶考的王秀才跟我说,宋南庭入京时遭了山匪抢劫,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路过时救下了他,还给他银两送他赶考,他心生感激,所以才找我退婚,他要以身相娶那位小姐。
真可恶啊,他还没还我钱呢!
我恶狠狠地嚼着猪头肉。
阿爹前些日子来信,说是他打了胜仗,要回来了,让我先行回京。
自我五岁时阿娘去世,阿爹总觉得京中老宅的那一群女人城府太深,怕我被教坏,于是每当他要出门打仗,就把我送到秀才镇的老友家养着,等他回来再回家。
年年皆如此。
所以秀才镇的人虽知我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但并不知我阿爹是朝廷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宋南庭也一样。
入京以身相娶是吧。
那我可就入京要债了。
2
只是还没等我入京,我也遇到山匪了。
一群人拦住马车。
婢女阿淳吓得瑟瑟发抖。
我掀开马车帘子。
山匪头子冲我摊开手:“给钱。”
我默默掏出了我的长枪。
半晌后,山匪头子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直叫唤:“姑奶奶!姑奶奶!我真的没有了啊!”
我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不信。”
“带我去你们的老巢。”
“这……不太合适吧……”山匪头子有些纠结。
他旁边的一个啰啰小幅度地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示意他答应。
他眼睛一亮:“行,那姑奶奶跟我来。”
我假装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一手提枪,一手拎起吓软腿的阿淳,跟着他们上了山。
山匪们在半山腰建了个寨子,看规模人还不少。
也难怪他们愿意让我上山。
一进寨子,一群人就立马围住了我。
山匪头子神气地走到我对面:“一个小妮子,还搁这跟老子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把吓晕的阿淳放到一边,默默又拿起了自己的长枪。
半晌后,地上又躺了一群人。
我踩着山匪头子的脸,认真地开口:“以后我是大当家。”
山匪头子痛哭流涕:“好好好,姑奶奶,你是大当家,都听你的,放过小的吧……”
放开他后,我开始参观我的寨子。
不得不说,我的寨子是真的穷。
主座上连张虎皮都没有,难怪要去打劫过路人。
山匪头子苦哈哈地坐在我下首汇报:“小的名张莽,寨内百余人,老弱妇孺六十余人,青壮年四十余人,现有粮食三十石左右,银钱八百余两。”
我有些疑惑:“怎么还有老弱妇孺?”
张莽苦笑着开口:“我们最初只是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的村民,连年征战,国库无银,便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身上搜刮,我们村子土地本就贫瘠,粮食收成仅够饱腹,无奈之下才举村搬迁至此,沦为草莽。”
细看确实发现他穿着的粗布衣服上还有补丁。
随后他又带我参观了寨子里的其他小房子,然后给人介绍我大当家的身份。
如他所说,寨子里确实是老弱妇孺多一点,大都面黄肌瘦,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
直到我在一个破旧的小柴房里发现了一个昏迷的男子。
我睨了一眼张莽:“这怎么说?”
张莽擦了擦脸,讨好地笑道:“这是小的们外出捡到的小公子,见他模样俊俏,衣着华贵,这就……”
我凑近那人细细打量着。
他那鸦羽一般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上,小脸蛋子好苍白、好柔弱。
我好心动,好想保护。
我要收回宋南庭好看这句话了。
果然,人外有人。
我轻咳一声:“此人生得是挺好看的。”
张莽立马拍马屁道:“那不如收给大当家做压寨夫君如何?”
“我看行。”我严肃地开口。
“不行!”阿淳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生气地同张莽道,“我家小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岂能认不三不四的人当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