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锭金子当即抛过去,妇人喜笑颜开。
顾兰因进了地道,他吹开火折子,借着火光将穿着红衫的少女拉近,正要开口说话,她先回了头。
顾兰因微微一怔,随即就将火光吹灭。
他出了地道,见那妇人还在看金子,走近后没有预兆地,忽一把夺过来。
妇人张着嘴,见手上空空,难以置信。
“你怎么、怎么出尔反尔!”
顾兰因抛着手上那锭金子,心情坏极了。
而季三娘被应捕解开绳子得以逃脱,出了地道,见院里站着方才那个少年,二话不说便跪在他身后磕头。
顾兰因回过头,妇人指着季三娘就道:“不是你说的么?穿红衫的,梳着双丫髻,模样标致的,可不就是她,你怎能出尔反尔?”
顾兰因蹲下身,捏着季三娘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眼神挑剔。
左右不过一锭金子,少年人离去之前仍旧丢给她。
只是季三娘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时不知所措。
他……他在嫌弃自己?
第40章 第四十章
几个应捕将人送回去, 等着帮手赶到,顺着地道摸向外头,只是还剩一人始终未曾找到。
柳夫人见女儿完好无损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连忙问她何平安的下落, 奈何柳惠娘光摇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知府升堂, 昨夜的妇人将这一伙歹人的底细尽数道出,知府写下广捕文书,另又出了一张榜文,重金悬赏何平安的下落。而陈太太得知此事,先就昏了过去,陈俊卿带着她去柳家,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跪在她跟前, 说要去衙门立赏票,出重金作谢, 誓要找到人。
几个人到衙门, 却见已经张贴了榜文, 榜上人叫何平安,乃是富商之妾。
“原来她姓何。”
陈俊卿看着画像, 听耳边一个衙门里的小差役道:“早先咱们就见过她, 当初跟着野男人私奔, 被捉回来,吃了杖罪, 没想到现在还能听见她的名字,这女人就是个天生的浪.货, 说是失踪了,怎么别人都找得回来就她没个踪迹?我猜呀,定然又是跟哪个男人看上了眼,又逃了。”
陈俊卿扭过头,正想从他这里再打听一些她的前尘往事,不想那小差役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兰因昨夜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疲倦,两人拱手行礼,顾兰因说了些劝慰的话,从衙门离开。陈俊卿心下还以为顾兰因是过来瞧热闹的,殊不知他早早就进了衙门,知府写榜文,他自己出了五十两作赏。现如今浔阳四个城门都严加搜查,他先出十五两银子给外出搜寻的应捕作盘缠。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应捕有的混迹两道,耳目最广,不出三日,两个小侏儒先落网,至于那几个精壮的汉子,船上跑了一个,因面貌过于平庸,陷入人海之中,反倒最难抓捕。
知府盘问无果,将人丢进牢,三五一比,仍旧一无所获,展眼就过去一个月。
陈太太从衙门里知晓了何平安先前的身份,见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挂念她这个人。
如今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平荆村稻子青青,一白衣少年乘着春光,骑驴上门拜访旧友。
他身后一个女子戴着锥帽,一路跟来,薄汗打湿了花一样的面庞。
顾兰因喊她璧月,如今无论去何处都要带着。
陈俊卿知他已经成婚,只是不曾见过他的妻子。两人下棋时璧月在一旁沏茶,发髻高绾的少女穿一身鲜艳衣裳,神情十分恬静,不过抬起眼,两泓秋水含情脉脉,声音宛若娇莺,让他有一瞬的心荡目摇。
“这是你的丫鬟么?”陈俊卿问。
顾兰因捻着棋子,聚精会神盯着棋枰上的走势,头也不抬,随口道:“一个妾罢了,不过会伺候人,又比其他丫鬟识趣,故而放在手边。”
“这样妙的人,若做丫鬟……”少年声音轻柔,日光洒在眉宇之间,他笑道,“似乎是暴敛天物。”
顾兰因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再如何的妙,也只是个女人而已,花钱既买了她,总要对得起我那八十两银子。”
“顾兄往先读书时便不近女色,我原以为你如今改了性,不想还是老样子。若花八十两只买一个伺候的丫鬟,确实亏了,我这里有个两个丫鬟,十分勤快。”
顾兰因坐直身子,伸手接过一盏茶,他撇开浮末,微笑道:“你要送我丫鬟?”
陈俊卿放下手上的棋子,诚恳道:“实不相瞒,我愿意出八十两,再送两个丫鬟给顾兄,只求顾兄看在你我旧日的情分上割此一爱。”
顾兰因望着清澈的茶汤,嘴角微微翘起。
落花时节,桃叶传情,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身穿霜色云纱直裰的少年朝璧月招了招手,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我瞧瞧,你不过就一张脸罢了,能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我的这位同窗在见你的第一回 就如此大方。”
他捏着她的脸,乖巧懂事的少女跪在他身边,任他为所欲为。
顾兰因垂着眼帘,像是对待一件案上摆着的器物,末了将她贴近的脸狠狠推开,他掸了掸袖子,对着陈俊卿笑道:
“这一无是处的东西,既然俊卿你喜欢,我送你就是,至于你那八十两就免了。”
陈俊卿知他是巨富之家,也没有强塞给他,当下吩咐人去整治一桌丰盛的饭菜,留他吃饭。璧月当日就留在了陈府,此事陈太太半点不知,而金霜知道了,哭闹不止,陈俊卿有了新欢,却还耐着性子哄她。
“这是朋友送给我的,不收怕拂了他的面子,现下就放在耳房里,平日只做些洒扫的活,你放心,她那身份上不得台面。”
金霜哭红眼睛,将那耳房里的女人拉出来,正逢上璧月在梳妆,少女乌发逶迤,粉面红唇,活色生香,她不看倒好,这一看恨不能拿刀划破她的脸。
“你就在诓我!”金霜扑在他怀里锤他胸口,咬牙切齿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这会子冒出这样的女人来,你当我眼瞎?等你娶了正房太太,再一起娶了我和这个贱人当妾,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她混乱中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陈俊卿捂着一边的脸颊,脸上的温柔之色褪去。
一向俊朗的少年郎转过了身,他拿帕子擦拭血痕,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霜儿,别跟我闹了。你我自幼青梅竹马,我在你身上花的钱不知多少,你吃什么醋。”
模样水灵的小丫鬟怔怔站在原地,某一刻忽明白了什么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话。
“你……都是你愿意的,又不是我抢来的。”
陈俊卿笑了,似是嘲弄一般说道:“你都好意思伸手,这会儿说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你既然如此理直气壮,大可以把我送你的东西都还来。”
金霜脸颊发烫,眼眶里泪珠打转。
还,她拿什么还。
金霜擦了擦眼,回了自己屋将从小到大自己珍藏的东西统统翻出来,只要是陈俊卿送的,她全部拣好,临到最后一边哭一边将自己头上的钗环纷纷摘下。
不知不觉日暮,小丫鬟抱着个大包裹去找陈俊卿,快到书房,忽然视野模糊了。
书房里,国色天香的少女正挽袖研墨,她鸦发如云,余晖斜入窗,面上带着抓痕的少年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眼神似是惊艳。
金霜脚步沉重,这个时候想起了秋妈妈的话。
她闭着眼睛,蹲在树后喉咙干哑,心也酸胀的厉害。
——
浔阳城。
顾兰因等了近一个月,何平安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隔三差五会去衙门探消息,此外便是去城里的当铺走走,顾六叔在浔阳城开了许多铺子,其中有一家银楼,离着当铺近,有一日他闲来无事,铺子里翻看入库的东西,门外来了一个稀客。
穿着红衫的少女面容姣好,还穿着那夜穿过的衣裳,顾兰因扫了一眼,想了起来。
笙娘子那夜将季家的姑娘错认成何平安,让他扑了个空,因耽误了时机,让何平安藏了起来,至今还没有下落。
不过来者是客,方还躺在竹椅上的懒散少年即刻翻身起来,换了一副姿态。
而季三娘见真是他,站在门首犹豫片刻,对着谦和有礼的少年,略显得有几分羞涩。
她身后的小丫鬟替她开口,说道:“我家姑娘要当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季三娘被他迎入门,拿出自己的一根钗子。
顾兰因见她亲手递给自己,笑了笑,说了声稍等,随后绕到当铺高高的柜台后,这才叫她递上来。
当铺的柜台建的颇高,季三娘要踮着脚才能送到他跟前。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篱落香气,仰着头,清英雅隽的少年人拣起簪子,而她只能看见他的手。
季三娘并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手上有的簪子材质一般,雕镂工艺简朴,顾兰因看了几眼,报出价。
“是死当还是活当?”
季三娘听着他温和的声音,鼓起勇气,开口道:“死当。”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当铺,今日跟亲娘去银楼礼看首饰,在门边见他眼熟,便近来瞧瞧,不想这天下就是这样的小,再见到恩人,季三娘其实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开口。
顾兰因写了当票,随后将银子称好一起递过去。
临出门前,季三娘偷偷看了他几眼,顾兰因一转身,她立刻低下头。
今日是个阴雨天气,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季三娘回了银楼,虽几步路的距离,雨点还是将衣料洇湿,季娘子一眼就看出来。
“你去哪了?”季娘子扯着她的耳朵,在角落里问她。
见季三娘不说,她就问那小丫鬟,小丫鬟不说,她瞪向家里新换的那个老妈子。
“诶呦太太,我都看着呢,您放心,小姐去了隔壁当铺,大抵是小孩子家没见过当铺,拿着自己一根破簪子去里面玩。”老妈子一边解释道,原来她一双眼睛一直在季三娘身上。
“你还当东西了?”季娘子闻言生气道。
季三娘捂着耳朵,既害怕又委屈,背着身子。
“那夜我被人救出来,地道里头先找到我的人就在隔壁当铺里,我在门首见他眼熟,过去瞧瞧,又怕自己进去了什么也不做,惹人嫌,就当了一根簪子。”季三娘说着将当票和几钱银子拿出来。
季三娘狐疑地看着她,不信,自己撑伞去了街上,只是到了当铺门外,那铺子里只有一两个伙计而已,靠门边有一个竹椅,上头搁着一本破书,风吹进来,椅子前后摇晃。
“哪个是救你的人?”
季三娘睁大眼,顾兰因已经不在了。
她不曾看见屋檐下的沟渠里,流水匆匆,落花漂浮,一根银簪静静躺在花影之下。
第41章 四十一章
母女两人打道回府, 路上季娘子听老嬷嬷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少年人,脸上虽是不好看,但心里将这地方记下。
她回去后让自己丈夫常来这边走动打听, 还真就见了顾兰因一次,到家满嘴的夸, 季娘子想起自己上回给女儿求的姻缘签, 那签文写的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当初在庙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女儿好端端的,正值妙龄,模样标致,尚未及笄,家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怎有这样的签文, 后来女儿被人拐走, 她方才回味过来。
“那家小郎君是当铺的东家?可有婚配?”
季相公摆摆手,滔滔不绝道:“我去那附近打听一圈, 可不得了。那位顾公子有功名在身, 原籍徽州, 家里世代从商,如今跟着他六叔学着料理家中生意。那当铺就是他在浔阳的家产之一, 此外城西几家大酒楼也是他家的, 你常去的银楼也是。他身家富饶, 小小年纪,为人谦逊, 只是……”
“只是什么?”季娘子听了这一段话,心花怒放, 急忙催促道。
季相公微微叹了口气:“听说他早先在徽州已经娶妻了,现如今身边有两个妾呢。”
“这!”季娘子呆坐在那里,喃喃道,“你可曾打听错了?”
“哪里会有错,顾公子这样的家世人品相貌,旁人自然是抢着要嫁他。你要是不信,大可自己过去问问。”
季娘子只一个女儿,誓要给她找门好亲事,原先上门提亲的她都没瞧上,后来女儿被人拐走,再说亲时便由不得她挑剔了。有那一句签文在前,见女儿与顾兰因这样的缘分,季娘子想了一夜,到底是准备搏一搏运气。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或许女儿的姻缘就在这当中。
季娘子外出几次,却次次扑了个空,正心灰意冷之际,去银楼取头面的那日碰上了。
银楼近来首饰新到了几件精致的,季娘子问过价格便死了心,她取了之前为女儿准备的一副头面,打算做她的嫁妆,捧着锦匣尚未出门,掌柜快步走到门首,将一个人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