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紧张极了:“娘你放在这里,我自己喂就行。”
周氏已经拿起汤匙搅动起来:“你这也累了一天了,我来吧。”
说着坐下身来,将碗放在桌上,伸手将孩子要了过去,熟练又轻柔地往鸣哥儿脖子上垫了一块帕子,这才一汤匙一汤匙的喂了起来。
小娃儿果真饿了,张着小嘴一口一口吃得很香,周氏边喂边乐:“瞧我这大外孙,吃饭都这么招人稀罕!”
她心疼外孙是真的,心疼女儿也是真的,褚瑶在一旁虽是着急,但也说不出赶她离开的话了。
半碗米油下肚,小人儿吃饱喝足,欢快地踢了踢小腿,周氏一逗他就笑。
“多好的孩子啊,”周氏慈爱地捏了捏孩子的小胖手,问褚瑶,“那陆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把鸣哥儿抱回去?”
褚瑶一边暗中瞥着帷帐,一边回答:“没说。”
“别是不想要了吧?”
“怎么会?”
“倒也是,鸣哥儿这么招人稀罕的孩子,那陆家能舍得不要?”周氏心里虽然疼爱外孙,但毕竟跟自己不是一个姓,日后长大了,陆家想必也不会让她们再见孩子。“要我说,你早点把鸣哥儿送回去,清清静静一个人,娘也好再给你张罗一门亲事……”
“这个日后再说吧,我眼下也没那心思……”
“是没那心思,还是因为心里头放不下陆二郎?”周氏试探着问了一句。
“娘你别乱说,”褚瑶赶紧制止她的话,将鸣哥儿抱了回来,催促她,“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你看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倒是和为娘说说啊……”
周氏被褚瑶半推半拥着,不情愿地走了出去。褚瑶落下门闩后,重重吐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才敢放回去。
掀开帷帐,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睡着了,又许是在装睡,那双素来清潭一般冷淡的瑞凤眼眸闭上时,五官倒显得没有那么淡漠疏离了。
“醒醒,”她推了推他的胳膊,“两刻钟多了,世子殿下该回去了。”
对方呼吸绵长,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眸,眼底透着几分疲累。
他坐起身来,捏了捏眉心,醒过神来后,看向她和儿子。
“儿子吃饱了?”
“嗯,我娘喂了半碗米油,他很喜欢吃。”
“给我抱一会儿,我便回去。”
褚瑶将儿子放到他怀中,这一次,吃饱餍足的小娃儿没有再抗拒他。
小娃儿正在长牙,牙龈发痒,很是喜欢咬他冒着胡茬的下巴,裴湛被他啃得满下巴都是他的口水,倒也不嫌弃,眸底一片柔慈……
小娃儿啃着啃着,忽然不动了,两只小手握成小拳头,鼻子眼睛的皱成一团,拧着眉毛抿着小嘴,发出了一声颇有力道的”嗯”……
俄而一股味道便传了过来。
裴湛表情登时有些僵硬,褚瑶倒是面色如常:“儿子拉了,你莫动他。”
小孩子吃饱就拉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时候最好不要动他,等他安安静静的拉完,清洗一下便好了。
褚瑶已经去准备温水了,裴湛也不敢动,扶着儿子的小身板,叫他趴在自己身上,忍着异样的味道,直到感觉儿子不再使劲了,才唤褚瑶将他抱走。
褚瑶却是将水盆往床边一放,并不去抱儿子,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作为孩子的父亲,还未曾给儿子换过一次尿布呢,这次你来吧。”
裴湛有些怔楞:“我不会。”
“换过一次就会了……”褚瑶催促他。
以前这种事情大都是她和奶娘来做,从不会麻烦他,今日他主动送上门来,若只是抱一会儿孩子就走了,可算不上圆满呢。
褚瑶在床上铺上一块厚厚的棉布,叫他将儿子放在上面,免得弄脏了床上的被褥。
裴湛依言而行,打开尿布的那一瞬,被兜住的东西彻底释放,浓郁的味道铺面而来,年轻俊美的父亲呼吸停滞,清贵绝伦的面上仿若出现一丝裂痕……
褚瑶笑得微哂:“臭吗?”
他:“还好,微熏。”
少倾之后……
“哕……”
第8章 告别
裴湛在干哕中完成了一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深感为人父亲的境界升华了许多。
小娃儿换上了清爽干净的新尿布,开心地啃起了自己的小脚。
褚瑶在一旁笑够了,将弄脏的毛巾和用过的尿布收拾到盆中,打算去后院清洗一下。
“劳烦世子殿下再多照看一会儿,我去将这些洗干净就回来……”
裴湛的胃里还在翻滚,别过目光不愿意看那些脏东西:“扔了便是,脏成这样如何再用?”
“殿下这话说得好笑,这是用最软和最吸水的棉布裁出来的,一匹就要一贯钱呢。若用一次便扔了,那每个月只买棉布的钱就要用去不少钱了,我家不富贵,不敢这样奢侈。”
“我不是给了你五百两么?”
“那也不能这样浪费……”
裴湛便也懒得与她争辩,反正是她洗又不是自己洗:“随你。”
褚瑶端着盆去了出去了,不消一刻钟便回来了。
她这一次特意将门闩落得稳稳当当。
儿子在床上爬来爬去,裴湛坐在床边守着他,褚瑶将洗干净的尿布和毛巾都晾在了床的栏杆上,老一辈儿有讲究,小孩子的东西晚上不能晾在外面。这屋里无其他可以晾晒的架子,只能暂时晾在这里了。
“我给你的银子,你花了么?”他蓦的问。
褚瑶将尿布的褶子捋平:“嗯,我盘了三个铺子。”
“留给你的古玩字画呢?”
“只卖掉一幅画,其余还在。”
“卖的哪一幅?”
“五骏图……”
身后歇了声儿,没再继续问下去,褚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些东西,你要收回去么?”
“你留着吧,过几年再卖,会比现在值钱许多。”
“我知道,有人同我说过了。”
裴湛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谁同你说过?”
“一个朋友……”
“是谁?”
“刚认识的,你没见过……”她并不想同他说太多的话,旁人闹和离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他倒好,来看儿子便罢了,怎的还有心思与她闲话家常呢。
他说自己只待两刻钟的,她正欲张口赶人,却见他却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仰面看着她。慵懒随意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别有几分优雅,他的眼神依旧清淡,波澜不惊地望过来时,却莫名带着一丝压迫感。
他在等她的答案,大有一副她不说清楚他便不走的架势。
她觉得莫名其妙,无奈道:“我同殿下已经和离,我要交什么朋友没必要向你交代清楚。夜深了,殿下快回去吧。”
床上的小娃儿见他躺下,立即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裴湛顺势将儿子捞到自己怀中,不再看褚瑶,转而去逗儿子,扶着他的小胳膊教他:“喊爹爹……”
小娃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含糊着学着叫了一声“呆呆”。
裴湛耐心地纠正他的发音:“是爹爹……”
小娃儿:“呆呆。”
“爹爹……”
“呆呆。”
“爹爹……”
小娃儿沉默了一会儿:“……哎!”
“扑哧……”褚瑶没忍住,笑出了声。
干的好,娘的好大儿!
对方朝她投来一个凉凉的眼神,褚瑶立即收了笑看向别处。
小娃儿又“呆呆”地叫了起来,口水糊了整个小下巴,被裴湛嫌弃又利落地楷掉了。
“是江清辞吧……”他忽然道。
突如其来的名字,让褚瑶张大了眼睛:“啊?”
“你那日在州府衙门门口等他,我看见了。”裴湛见她这般反应,便料想自己猜的没错。
他初时并不想调查那个年轻男子,大战在即,他觉得自己不该为这种小事分心,褚瑶于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女人罢了。
当初他决定以陆少淮的身份娶妻,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在成婚之前他甚至并不关心未来妻子的模样,只听陆夫人说她娉婷婉约,性子温柔,尤其是生辰八字与他契合,如此便闭眼取了她。
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她有非卿不可的感情,但她既成了他的女人,又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从未想过会抛弃她。
但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和离。
那日她为了与他和离百般找借口,既然她意已决,他又何必强求。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那日在衙门口,她与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始终占据着他脑海的一处,时不时便会浮现出来惹他胡思乱想,干扰他的思绪。陆明姝姐妹二人来的那日,与他说的那些没有凭证的话,他明知不可全信,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叫人暗中调查了一番,得知那日在府衙门口撞见的人,是绥州通判江清舟的儿子江清辞。
“你与江清辞……相识多久了?”他今晚前来,不单单是为了看儿子,也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情。
他想,只要问清楚了,心里便不会像是有根刺似的一直隐隐不适了。
褚瑶听到他说出江清辞的名字,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他在怀疑她是不是在和离前对他不忠?
这让褚瑶有些许的愠怒,但转念一想自己坐得端行得正,大可不必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置气。这件事情须得与他说清楚,否则万一他要去找江清辞的麻烦,自己岂不是给人家惹了祸端。
“陆家门前的梨花巷往东的九枫街,有一家当铺,我与殿下和离的第二日,拿着那幅《五骏图》进去询价,当铺的朝奉奸猾,只肯出一两半的银子,我要回画来打算去别家当铺问问,谁知有一年轻俊生追出来想要买画,那人便是江清辞……”
褚瑶尽量说了些细节,让他明白自己并非说谎:“他那日带的银钱不够,只付了二两定金,约定三日后交易,便是你在州府衙门口遇见我的那日,江衙内进去送画,我知他身份没有作假,才能打消疑虑……”
裴湛识人心智,研桑心计于无垠:“所谓交易,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罢了,你为何还要知晓他的身份做没做假?”
“因为江衙内知晓我这里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日后他若需要还想寻我购买。我若不确认他的身份,如何放心将我的住处告诉他?”他问的这样详细,褚瑶难免有些烦躁,”世子殿下,您是不是过于关心我这位前妻了?”
他眉心微拧,并不在意她后面的话:“你们日后还会相见?”
“就算见面,也只是单纯的买卖东西罢了,”褚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觉得她想攀扯江清辞罢了,“你不必担心我对江衙内会有什么妄想,人家是官府门第,我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的人,如何敢攀扯大户人家,世子殿下委实不必多虑。”
他默了片刻:“明日我会叫人给你送一千两银票,顺便将那些东西全部带走,你日后可以不必再与他见面。”
“好啊!”
他乐意花钱将东西买回去,褚瑶才不会拦着他。况且她确然是对江清辞没有任何念想,日后见面的机会想必也会寥寥无多,又何必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与他解释。
裴湛对于她的回答也算满意,摸摸儿子的头,将他放回床上,起身理了理衣襟,看样子终于打算回去了。
“你入京之后,大概多久会回来接走儿子?”她问了一句,心里也好有个底。
“短则十日,长不过月余,”他转眸看她,想再给她一次机会,语气放软了几分,“你若不舍,可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褚瑶抱起爬到床边的儿子,纵然分别还要至少十日后,但现下便觉得不舍起来,“我让奶娘跟着去。”
眸中的几分期许转瞬消失殆尽,转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临走前抛下一句:“我会叫人盯着你,倘若你与别的男人走得太近,我会叫人打断他的腿!”
夜色渐深,万籁归寂,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柔和的清辉,越想越气的褚瑶从床上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啊……”
第9章 故人
次日清晨,褚瑶被一阵轻微且持续的叩门声吵醒。
昨夜她睡得晚,以至于头脑混混沌沌的,趿着鞋子走到房门,方一开门便被人塞了一沓银票:“这是世子殿下给您的。”褚瑶还未看清那人面容,对方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裴湛说的要用一千两把那些古玩字画买回去的话,没想到一大早就把银票送来了。
莫不是这会儿,家里的东西也都被搬走了?
罢了,搬走便搬走了,左右她也不喜欢那些东西。
她关上门,倚在门板数银票,边数边乐呵。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有十张,她盘算着放八成在钱庄里生利息,余下的两成留在身边应急,不妨身后的门被推开,朝里开的门板撞得她一个没拿稳把银票洒地上。
“大早上的笑什么呢?”周氏走了进来,”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你的傻笑……”
褚瑶看着散落一地的银票,想藏也来不及了:“娘,你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年纪大了,睡得浅,早上也不知道是哪个讨人厌的敲门敲个没完……”周氏往地上一瞧,眼睛登时瞪得老大,“哎哟!这地上……是银票么?”
“嗯……”褚瑶无奈地应了声。原还想瞒着她的,如今倒被她瞧了个干净。以母亲的性子,怕是早晚会张罗给娘家,如此只能花了了事。
周氏少不得问她这钱是哪里来的,褚瑶总不能说是天上掉的,又不好说是裴湛给的,只能撒谎是自己存的体己,先前拿出去放印子钱,如今连本带利才收回来的。
周氏颤抖地将银票数了一遍,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的她拍着胸口又惊又喜:“乖乖,这么多,不过放印子钱不好,以后咱不放了,就守着这些过就够了……”
“好。”
褚瑶深谙母亲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性,时间久了怕是又要偷偷给娘亲戚塞钱,褚瑶隔日便瞒着她带着银票去了城中,打算在瓦肆附近买一座小宅院,日后若铺面开起来了,她就近住着,也好打理铺子的生意。
到底是城中繁华之地,就算生意凋零,但占着好位置,宅子的价格也是不菲。
褚瑶与牙保连着看了三日,很是心仪一座两进的宅院,宅子不大但精致扎实,虽然旧了些但并不破落,后院长着一雄一雌两棵银杏树,雄树开花,雌树结果,夏日郁郁葱葱,秋日落金满地,两树之间还架着一座秋千,爬满了稠密的花藤,让褚瑶很是倾心。
只不过单这座宅院便要至少一千两,额外还需向衙门缴纳不少的契税,再加上买定贴定契的钱以及牙保的佣金,少不得要一千二百两!
这几乎是褚瑶所有的积蓄了。
自然也有比这座宅院便宜的,可要么太小,要么太破落,重新修缮也要费不少银钱,褚瑶算来算去,总是下不了决心,牙保急得两边游说,终于说动了宅院的主人,说是若她能痛快给钱,便愿意降半成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