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若溪敏锐的抓到话中关窍,狐疑反问:“剿匪一事,圣上不是一直信重我公公吗?这次怎会舍近求远找表哥您回来,而未传我公公迎战?”
陈世筠闻言,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似不愿多谈:“这个,君心难测,我也不知。”
可直觉却告诉丁若溪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忙小声哀求道:“表哥,此事关于我夫君的安危,还请表哥透漏一二。”
当然,这话是假的。
但若她如实和陈世筠说自己的近况,以陈世筠的性子,定然会严查到底,届时若惊动她婆母,后果不堪设想,故而才欺骗他。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层打算,保不齐她能从中窥到一丝生机。
陈世筠哪受得心上人软言软语的哀求,当即皱起眉头,焦灼不安的在原地来回走动,“这个.........”
“表哥,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发誓,我绝不会告诉旁人。”丁若溪立马撒手,信誓旦旦的举起右手三指,就要指天立誓。
“别,小心报应——”
陈世筠忙制止她,他无奈的短叹口气,“罢了,我告诉你便是。”
却是上次镇南王带自己的两个儿子剿匪回来后,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比之前更盛。此举本就犯了君臣大忌,许是天意所为,苏慕凉竟在剿匪中受了重伤,没多少时日可活,此事于镇南王是即将痛失一个儿子,可于圣上而言,则就不一样了,却是意味着卸去镇南王一臂,对皇权威胁减小,更喜闻乐见。
镇南王也极其识时务,当日一回京便马不停蹄的去圣上面前哭诉,直言自己年事已老,又痛失一爱子,经受不了打击即将丧子的打击,并交出兵符想要告老还乡,享仅存不多的天伦之乐。
圣上本就有意收回镇南王的兵权,故而直接顺势应下镇南王的请求,并准许镇南王父子在家休养生息,这其中当然包括在战场上受伤的“苏会”了。
所以,此次圣上再派人去剿灭叛军,便没考虑镇南王府。
“可近日我听说苏大郎君所受伤势已痊愈,隐有领兵去平~反之意,可镇南王却迟迟不放人去,为此朝中一直争论不休,我来找你时还没定下到底让谁去。”
丁若溪却是一愣,脱口道:“长兄要去剿匪?可我从未听他提起。”
陈世筠忙用食指抵着唇示意她小声点,遂左顾右盼见那些人没跟着才压低嗓音继续道:
“虽然现在还没定下是我还是他去,可以我看,你长兄去的几率要更大一些。”
他没和丁若溪说的是,此次去荆州剿匪困难重重,他阿耶早已预判此战不好胜,不愿他去,但圣上既然召他回京,他身为臣子不得不从,这才从边陲赶回京城虚晃一枪。
见丁若溪满脸不可置信,忙补充道::“此事涉及朝廷机密,万万不可和旁人提起,否则你我人头不保。”
丁若溪也知此事兹事体大,郑重点头:“表哥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可心里却忍不住想,若长兄不久后离开京城,她没人庇护,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这念头刚从脑中闪过,陈世筠忽然涩声问:“昭昭,你当真不愿意和我走吗?”
在来山涧的路上,陈世筠隐约提起让她随他离去的话,丁若溪都没回应。
此刻听他再次提起,知自己躲不过,抿了下唇,轻声道:“我已嫁苏慕凉为妻,这种话表哥以后莫要再说了。”
话音方落,远处的常嬷嬷伸长脖子朝这边喊一嗓子:“二夫人,还没叙完旧吗?”
大有她再不结束对话,就要强行过来截断二人交谈的意思。
丁若溪应了声“马上好”,抬脚就要朝外走,下一瞬手腕却被陈世筠拽住,停在原地:“可我听说他对你不好,他人都快要死了,还不知廉耻的背着你去妓院招..........”
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实在说不出那个“妓”的字眼,他满脸愤恨的扭过头,深吸口气后才将头转回来,涩声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给你幸福?昭昭,趁今日苏慕凉不在这,跟我走吧。”
“还有,你姑母也很想你,就当作跟我回去看你姑母,回去小住一阵子,镇南王府的人不敢说什么的。”
丁若溪怎会不想离开这个魔窟,可她五哥和幼妹还在她婆母手里,她不能走,遂狠心的拂开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走。”
陈世筠忙追上来:“为什么?”
丁家没没落前,他的表妹最瞧不起男子招~妓的行径,甚至当着他的面还曾直言,将来她的夫君若背着她招~妓,她会亲手把人大卸八块,而今,他才多久没见她,她为何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陈世筠心痛的无可复加,急声道:“是怕跟我走名声受损吗?这点你放心,待你跟我走后,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我都想办法让苏慕凉和你合离,还你自由,到时候你若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们,我们还和以前在丁府一样相处,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好不好?”
丁若溪素来知道陈世筠喜欢她,可她之前满心满眼都是苏慕凉,从未正视这份感情,此刻听他如此说,心头不可谓不触动,她抬眸看向陈世筠,一时无言以对,眼眶在一刹那红透了。
“昭昭——”
陈世筠见她欲哭不哭慌张的忙抬起衣袖,要帮她擦泪。
丁若溪忙扭头避开了,以他的威望和她婆母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她不能害了他,忙哑声胡诌道:
“谢表哥好意,但我不会跟表哥走的,况且我夫君还病着,还等着我帮他祈福,他定会长命百岁的,这种话,表哥以后别说了。”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改日我们再叙。”
说罢,不等陈世筠开口,快步走向常嬷嬷。
常嬷嬷忙拦着紧跟其后的陈世筠,“陈大郎君,三娘身子不适,您慢走,不送。”朝他一俯身,护送丁若溪离去。
随行的小厮惶诚惶恐的跟过来,小心措辞:“郎君,我们再不下山天就该黑了。”
天黑了后,山路更难行。
陈世筠盯着渐行渐远的丁若溪,失落之下,只觉整个心都是苦涩的,甚至开始后悔,若当年他不顾她的反对极力促成和她的亲事,她嫁给他后纵然会怨他,恨他,可也好比她眼下这种境况强。
他紧攥起拳头,犹豫一瞬抬脚跟了上去:“我不能留昭昭在镇南王府受苦。”
丁若溪回房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陈世筠紧跟过来。
常嬷嬷见状忙令下人将他拦到院门外。
巧儿端过来一盆水,拿帕子帮丁若溪净脸,边扬起脖子看窗外一脸落寞的陈世筠,他没带随从,默不作声的站在院门外:“看样子陈大郎君一时半会不会走的,三娘,您要不要出去和他说清楚?”
丁若溪刚要开口,屋内侧的窗柩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巧儿惊疑一惊,忙放下帕子就要过去查看。
煌煌烛光里,苏会一身白衫从屋中阴影处走出来,高大的阴影映在地上,长而细,随烛光摇曳,将丁若溪整个人包裹住,他面如寒霜,没看巧儿一眼冷声吩咐道:“下去。”
眼睛却仿若有实质般粘在丁若溪身上。
丁若溪忽有种被恶狼盯上的错觉,心底发毛,忙递给巧儿个眼神。
巧儿垂头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关上房门。
屋中霎时变得安静如坟场,紧张一寸寸袭上丁若溪的脊背,令她无所适从,尤其是两人经过昨夜之事后。她无措的吞了下唾液,还未开口说话。
陈世筠隔着房门的喊话声忽然传入屋中:“昭昭,我刚才还有些话没对你说,你出来再见我一面,好不好?”
苏会又在她屋中,说不准有要事要和她谈,故而,丁若溪蹙着娥眉,仿佛逃避什么似的调转脚尖朝门外走去,然,刚迈出两步,手腕忽然被苏会攥着朝后一扯,她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他怀里。
接着,苏会面无表情的吹熄屋中烛火。
屋中顿时陷入黑暗,两人近的彼此呼吸可闻。
丁若溪心下疾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苏会沙哑魅惑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把他赶走,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第32章
丁若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推着他胸膛的双手倏然停住,她不可置信的瞪圆了一双明眸,仰起头想要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可刚看到他下颌,就被他重新按进怀里:“不懂怎么拒绝?”
语气阴恻恻的, 不可谓不友善。
接着放开她, 脚尖一转似要亲自打开房门替她拒绝。
丁若溪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的忙攥着他衣襟,抖着唇制止:“别,我自己来。”
扬起脖子冲门外扬声喊道:“表哥, 我已经睡下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陈世筠此次回京待不了多久便又要赶往边陲重镇驻守, 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怎肯就这么离去?他一脸失落的上前几步:“昭昭, 你何时愿意见我?还是说, 你不愿再见我?”
霎时, 院中传来下人劝阻陈世筠往前走的说话声, 近的仿佛就在咫尺。
若他听不进去劝阻,强行闯入她房中,岂不是,岂不是一眼就看到了苏会?
弟媳和长兄背着旁人深夜在房中幽会,哪怕他们什么都没做, 她也会被贴上勾引长兄的罪名,到时候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丁若溪吓得忙伸手推开苏会,慌张道:“你是我表哥,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只是,只是我如今已嫁做他人妇, 晚上实在不方便和外男碰面。”
黑暗中,苏会似是轻嗤了一声,笑她欲盖弥彰。
丁若溪脸“轰”的一下热透了,羞耻的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院中的动静有一刹那的停顿,接着传来陈世筠苦涩的话语:“是我考虑不周,那好,今晚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明日再来。”
见他要走,丁若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苏会面色不悦的沉声道:“这还不够劝退他,让他对你死心,继续说。”
丁若溪人懵了下,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犹豫没动。
并不是说她不愿意说这话,而是陈世筠到底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就算做不成夫妻,也是亲如手足的表亲,而且他也从未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若当着院中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会损他颜面,也会令自己难堪。
“舍不得说?”
苏会眸色倏然变得幽深,冷哼了声,转身就朝房门走。
丁若溪哪还顾得这些,忙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哆哆嗦嗦的朝门外喊:“表哥。”
掉头往回走的陈世筠,听到这一声如猫儿呜咽般的叫喊,猛地转头朝紧闭的房门快走几步,“我在。”
“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懂,但眼下时过境迁,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我也嫁做他人妇,很多事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低垂婉转的嗓音里混着决绝,清晰的传入院中所有人耳中。
陈世筠急声反驳:“若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回到从.........”
“自古以来破镜难圆,更何况是人呢?”
丁若溪毫不留情的阻断他的话,她语气顿了下,话中无半分对往日的留恋:“况且,我从始至终都没喜欢过你,又何来的回到从前,如今更是,表哥,莫要再执拗了,白白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陈世筠知她从未喜欢过自己,可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当即心痛的无可复加,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不能往前踏出一步,清隽的面容泛着白,轻声问:“昭昭,你真的要这样绝情吗?”
要这样直白的堵死我最后的一丝幻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话,没有丝毫的温度:“是,表哥就算再问我一千遍,我也是这个回答。”
月色下,陈世筠身子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中踉跄朝后退了两步,身旁随从吓得忙扶着人。
半晌,院中没再传来任何动静。
丁若溪说完这些话就放开了苏会,浓烈的自责和不安袭满心间,实在是她这个表哥平日看着温润儒雅,可实则心高气傲的紧,骤然受她奚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遂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踮起脚尖,想要透窗往外看一眼。
然而就在这时,寂静的院中忽起骚乱,下人的惊呼声混着脚步声一并传入屋内:“陈大郎君,小心脚下。”
看来是走了。
丁若溪心口被狠狠揪起,再忍不住脚尖一转,就要去打开房门查看究竟。
然,刚走出半步,苏会忽然弯腰将她拦腰抱起,朝床榻方向走。
丁若溪惊的不轻,轻呼一声,怕自己跌下去忙伸出双臂搂住他脖子,声音发涩:“长,长兄,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做了。”
换言之,莫要再为难她和陈世筠。
苏会怎会听不出她话中隐喻,明明心头该快活的,可想到痴痴站在门口状如望妇石对她痴心不改的陈世筠,就说不出的烦躁,他将她放在床榻上,压了上去,面上无甚表情的低头,“那我们也该做该做的事情了。”
丁若溪这才想到苏会来的时候说,只要她把陈世筠赶走,就答应她要求的话,紧张的一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霎时浑身僵直,抖着唇忙用小手推拒他胸口:“我,我还没准备好,先等一会儿,容我准备准备。”
苏会深幽的眸子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他喉结动了动,克制着直起身:“好,我正好也有话同你说。”
丁若溪忙从他身下钻出,手忙脚乱的退到床帐内侧,她垂着头,脸颊绯红,只露出乌发下如白玉般的耳~垂,乖巧的如一只猫咪。
院外纷杂的脚步声久久没有停歇,屋中却静的闻针可落,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
丁若溪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就在她即将承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苏会忽然下榻,背对着她淡声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