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当年涉事的人也都被她灭了口,就算镇南王怀疑她,也不可能找出证据。
如此想着,王妃李氏忙狡辩道:“当年静静的事,您也知道,和我——”
镇南王对她失望至极,冷声打断她的话:“这里面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
王妃李氏强词夺理道:“这只是一纸供状,只有物证,而没有人证,您就在这胡乱污蔑臣妾,王爷宁愿相信这些,也不肯信我?臣妾不服。”
“好好好。”镇南王怒极,连说了几个好字,咬牙切齿道:“那本王就给你找来人证来。”
转头还没喊苏会,苏会已派人将一名年长的婆子带上来。
那婆子一身褴褛,佝偻着后背,如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鬼般面目可憎,见到王妃李氏,先是定睛细瞧,继而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妃李氏跟前:“王妃不认得我了吗?老婆子我当年可是奉您的命给您妹妹接生的,您可得救救我。”
王妃李氏震惊的瞪大眼,“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说完话倏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浑身发颤的忙看向镇南王:“王,王爷,我——”
镇南王似是耐心尽失,他沉喝一声打断她的话:“王妃李氏嫁入王府多年,德行有亏,自今日起禁足在栾枫殿,若无我的口谕,不得擅自离开,本王和她此生再不复见。”
王妃李氏脸色骤变,急忙扯住镇南王的衣袖哀求道:“王爷,我服侍您这么多年,您不能这么对我,王爷——”
镇南王似是再懒的看他一眼,斥身侧下人:“还不快点把她拉下去。”
下人们立马将人给拉了下去,王妃李氏凄厉的惨叫声在院中不绝于耳。
苏慕凉见状吓得身子不断往回缩,冲朝他看过来的镇南王频频摇头,含糊不清的道:“不要,不要——”
镇南王无视他的眼中哀求,深吸口气后,再睁开眼时眸底那一丝疼惜已消失不见,只听他缓声道:“苏慕凉虽非本王血脉,可从小在本王膝下承欢,本王念及他突生恶疾命不久矣,不欲处罚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贬为庶人罢。”
苏慕凉闻言身子剧烈挣扎,嘴里不停发出咿咿呀呀之声,凄厉难闻,就如同一条频死的鱼被放在砧板上,被人鱼肉。
躺在陈世筠怀里的丁若溪,看着看着恍惚忆起,当年她第一次见苏慕凉的模样。
少年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竹纹交领长衫,胯下一匹黑色骏马,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金灿灿一片,令他如同神邸般冷清疏离。
她以为他是她的爱慕者,忍着想要再偷看他一眼的念头驱赶他,他却没恼,反而停在原地,似笑非笑的似在看她出糗。她气急败坏的离去,直到遇到野猪,被他拼死救下——
后来她从看望她的友人嘴里得知,他就是世人嘴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镇南王府的二郎君,苏慕凉。更是许多闺中贵女倾慕的对象。
当年的他风华绝代,令所有人侧目追随仰望,风光无量。
几年后的今日,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他却沦为阶下囚,毫无尊严可言。
她和他的过往,就如这院中微风拂过,纵然有过痕迹,可也很快消失不见,就如她和他的婚姻。
耳边嗡嗡作响中,陈世筠的声音忽远忽近:“昭昭,要拔飞镖了,疼的时候就咬我的手。”
接着,听得一声皮肉和利刃摩擦的轻响。
丁若溪霎时疼的双眼一黑,晕过去前,心想,这样也好,这辈子他再也不能纠缠她了。
第61章
丁若溪再次恢复意识时, 耳边不停传来各种走动声,伴着巧儿的问询声如镜花水月般时远时近,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大夫, 大夫,我家三娘为何到现在还没醒?”
一道苍老的嗓音头疼的答道:“你家娘子伤势本来就重, 又加上前阵子不知因为何事想不开而郁结在心, 两者加在一起,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得好一些时日才能好,更何况她还受着伤,比平常人晚醒一些儿也是正常的。”
巧儿不依不挠的抱怨:“可这都过去一天两夜了——”
丁若溪嫌她呱噪想要睁开眼睛, 可眼皮却重若千金, 只得放弃, 继而想要清一清喉咙,可喉咙却如被千万把刀剐蹭过一般, 干涩疼痛的厉害, 最后只得用尽全力动了动手指。
巧儿眼尖的立马看到了, 不由大喜, 忙奔到床榻边激动的喊:“三娘您终于醒了,您这次可吓死巧儿了。”
巧儿说着话手下不停,忙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扶坐起来。
大夫见状忙过来替她把脉,随即眉心缓缓拧起, 缓声问道:“娘子最近可时常心烦燥热?”
丁若溪气喘吁吁的点头,哑声道:“是有一些。”
大夫紧跟着又问:“有没有感到恶心想吐?”
自从苏慕凉逼她和别的男人生孩子后,丁若溪便郁结在心胃口也不怎么好, 而且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日了,便没在意的点了下头, 艰难的道:“也有一些。”
大夫听后面色忽变的凝重,这令巧儿多少感到不安,她忙追问:“大夫,三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夫又仔细瞧丁若溪脸色,她虽失血过多可胜在脸色红~润,可见气血充盈,于是脉搏跳的格外厉害,若放在以往这是有孕之像,可这位娘子许是常年习武体质特异,如若不然,前日所受的伤足以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还好生生的活着,便以为自己诊断错了,忙道:
“没有,只是伤势沉重需要静养,待会儿老夫在药里再加几幅安神的药即可。”
丁若溪听自己没什么大碍,感激的冲他道:“谢,大夫。”
待巧儿将大夫送出去后,再回来时眼泪止都止不住,“都怪奴婢,若奴婢前日一直跟着您,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奴婢——”
丁若溪眼看她越哭越厉害,心疼的不行,虚弱的喊她一声:“我没事,还有,我的伤——”
提到这个,巧儿忙擦干眼泪快语道:“要不是大郎君及时踢飞二郎君手里的武器,让那只飞镖偏离您的心脏一寸,奴婢这会儿恐怕就见不到三娘了,呜呜呜........”
怪不得她没死,原来是这个缘故。
丁若溪恍惚生出劫后重生的庆幸感,见巧儿又在哭,艰难的抬手帮她擦眼泪,哭笑不得道:“你若再哭,我就真的死了。”
这话令巧儿立马停止了哭,她手忙脚乱的忙查看她周身:“三娘,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快让我看看。”
丁若溪虚弱的摇头,“没有,就是快饿死了。”
巧儿听后跑的比兔子还快:“奴婢这就去给您拿东西吃去。”
丁若溪:“.......”
丁若溪受伤这几日,小厨房一直温着肉糜粥,就是怕她忽然醒来的时候饿肚子,巧儿很快端过来一碗肉糜粥和几道清爽的小菜过来。
丁若溪是真的饿坏了,囫囵吞枣般喝了小半碗粥后,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也有精力思考别的事了。
因她的伤在后背,不能靠着大迎枕倚靠在床榻上,巧儿便将被褥叠了厚厚几层,令她俯爬在上面,只要她不剧烈运动,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做完这一切,她不由问起丁芷等人。
巧儿把帕子在水盆里拧干,边帮她擦拭身子边回她的话:“前日您姑母本来是要带着您走的,可大郎君不允,说您伤势沉重,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您姑母这才答应让您留在王府里养伤。”
“至于王妃,自然是被禁足了,奴婢听下人说,她在屋里不吃不喝,还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遍,不过——”
巧儿话音一转,幸灾乐祸道:“王爷这次好像铁了心想要惩罚她,对她不理不睬的,昨日更是忽然接到圣上的急招,今日天不亮就领兵出征了,如今整个王府都是大郎君说的算。”
“三娘,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丁若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可听到巧儿频频提到苏会,心头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思念,似不舍,还掺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
当日~她被王妃李氏和苏慕凉逼的走投无路时,是他答应帮她生孩子并救她于水火,她本想着待她和他生下孩子后,便能和他银货两讫,各不相欠,可万没想到她姑母中途横插~进来,提前帮她解决了苏慕凉和王妃李氏,如今她还没怀上胎,那两个恶人就已伏诛,她和他的协议也跟着终止,再无继续的必要了。
她是时候该和他坦白,说清楚她姑母的安排和她的想法了,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抑或是不愿开口。
如此想着,丁若溪眼前恍惚一瞬,不由问:“长兄——”
巧儿以为她伤口又开始疼了,忙把话口抢过去:“您昏迷的这段日子大郎君一直衣不解带的守着您,秦侍卫过来催了他好几次,说是军营有什么要事需他亲自处理,他都没去,直到今晨大夫说您今日一定会醒,让他放心的走,他这才走的。”
丁若溪听后心头更不是滋味,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侍寝衣,莫非——
巧儿忙补道:“哦,就连您身上的衣服都是大郎君帮您换的。”
丁若溪默默地把目光收回来,沉默半晌,转而问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人:“那苏慕凉呢?”
话音方落,忽想到自己竟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脸色一白,忙掀开被褥就要下榻:“糟了!”
巧儿一惊,忙扶着她胳膊急声问:“您的伤还没好还不能下床走动,您要什么,奴婢帮您拿。”
丁若溪一把拂开她的手,急声道:“我昏迷这几日我五哥和七妹还在他们手里,不行,我要亲自过去问他他们的下落。”
巧儿这几日一直守着丁若溪也忘了这茬,小~脸跟着一白,见劝不住,忙喊来下人,“快,快抬过来个肩舆。”
*
王妃李氏被禁足的院子离丁若溪住所颇远,巧儿怕丁若溪身子扛不住,便随从丁若溪一同去了距离稍近的苏慕凉处。
苏慕凉的院子被十几个将士把守,季无垂手站在门外,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不知再想什么。
紧闭的房门里频频传出苏慕凉痛苦的呻~吟声,和打~砸器具的动静。
这一点倒和王妃李氏如出一辙,唯一不一样的是,王妃李氏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苏慕凉却被贬为庶人,再无人听他使唤,也无人愿意近身伺候他。
丁若溪闻到酒味不适的用帕子捂着口鼻,令巧儿打开房门。
入目所见屋内昏黑一片,刺鼻的酒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苏慕凉便醉倒在屋中央最大的圆桌下,他身上穿的月白色锦袍前襟被酒水打湿脏污一片,头上束的白玉冠不知去向,满头青丝披落肩头,盖住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乍一看上去,仿若路边乞讨的乞丐。
骤然敞开的房门似是将他眼睛刺痛,他伸手挡着脸,无力的踢一脚散落在脚边的空酒瓶,含糊不清的骂道:“你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兔崽子,赶紧给老子拿酒来,否则老子要了你们的命。”
门口的侍卫无动于衷。
苏慕凉见状骂咧咧的用双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可刚爬起来两寸高,就一屁~股跌回原地。
丁若溪无视他的惨状,径直走到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站定,冷声问:“你把我五哥和七妹到底藏哪了?”
苏慕凉听到她的声音艰难的抬起头,被乌发盖住的脸看起来无比渗人,只见他眼神先是迷离了好一会儿,才似想起还有这号人一般,状若癫狂的哈哈大笑:“你五哥和七妹?”
可那笑声说不出的凄厉。
丁若溪心头一紧,指甲不由的狠狠掐入自己掌心。
苏慕凉笑够了,仰头看着她慢悠悠的道:“我早就把他们给杀了。”
丁若溪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巧儿忙一把扶着她,“三娘,他说的未必是真的,您别动气,万一再牵动伤口就——”
苏慕凉听到巧儿的话,脸上荒唐的神色缓缓敛住注视她。
丁若溪一把推开巧儿的搀扶,她整张脸惨白无血色,双肩抖的厉害,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你骗我。”
苏慕凉唇角勾起,“我可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骗你?”
丁若溪无视他前一句话,张嘴就要反驳,可因他的话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令她的头感到一阵阵眩晕,她无力的用手撑着旁边的桌案,痛苦的喘息道:“为什么不会?我没有做到答应你们的事,你们,不会轻易动我家人的。”
苏慕凉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断断续续道:“本来是如此的,可你五哥实在是难缠,还口口声声骂我是畜生,我一不小心就把他杀了。”
说完狞笑一声,走到她身边,“还有你那七妹,见不到你五哥天天就知道哭,哭的我心烦,我一并送她去见你五哥了。”
她五哥确实难缠,而她的七妹年纪还小,也确实非常爱哭。
这下不由丁若溪不信他说的话,只一刹那,巨大的愤怒令她理智全无,她怒不可支一把拔下头上发簪,猛地扑上去掐着苏慕凉的脖子:“你还他们命来!”
苏慕凉是男子,纵然身子不好,可在力气上也比丁若溪好上太多,今日不知怎的,竟似毫无招架之力般被她扑在地上,身后传来巧儿的一声高唤:“三娘您的伤——”
下一瞬,丁若溪便感到后背一阵剧痛,有水流从后心涌~出,她疼的浑身都在发颤,可却抬高手,冲着苏慕凉的脖子狠狠刺去。
然,簪子尖刚触到他的皮肤,她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她从未杀过人,巨大的未知恐惧感令她喉咙一阵阵发紧,头晕目眩,哪怕她恨不得他立马死去,可就是下不去手,没有那个时候比现在的她更痛恨此刻自己的软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