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若溪再次回到了阔别几日的镇南王府,住的依旧是苏会的卧房,除了屋中服侍的丫鬟换了一遍,和院外守卫增加两倍外,其余的一切都没变。
丁若溪恍惚有种进入牢笼的感觉,她掩与袖中的右手缓缓摸上小腹,站在房门口悄悄对巧儿道:“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你去把府里的大夫请过来。”
说完,并扬声对秦用道:“我要见大郎君。”
第71章
苏会回京后并没回镇南王府, 而是径直去了城外的军营,他几日没在,等他处理的公文摞的如小山般那么高, 他连晚膳都没吃就开始批阅起来,等到把手头事务全部处理完已是月上中稍。
苏会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唤秦用进来:“那帮流寇查的怎么样了?”
敢抢劫他府上的人,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用忙将查到的事禀告:“是锦州逃过来的匪寇,说是他们栖身的山头被您带兵铲平了,他们没地方落脚和藏身,索性打起了抢劫往京城来的老百姓的主意, 想要另起山头重新开始, 几日前他们刚到益县, 发现了酷似京城达贵的马车,这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想要报复。”
丁若溪所乘的那辆马车, 虽看起来不起眼, 似是平民百姓所用, 但她不知道的是, 车辕用的材质特殊,只有京城达官贵人才会用,故而这才被懂行的盯上。
而他能这么快找到丁若溪,也是这个缘故。
苏会沉声道:“就地处决了他们,以儆效尤。”
秦用忙领命去了。
苏会则坐上马车回镇南王府, 然,他刚下马车,斜对面的街上忽然冲过来一道迅疾的黑影, 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暴喝道:“把昭昭给我交出来!”
竟是多日未见的陈世筠。
今夜他身上穿着一袭暗黑色劲装, 蒙着面,身边并未带下人,应当是想要潜入王府里去偷人,却没偷到,这才转而找上了他。因两人同时都在朝中为官,苏会不欲和他撕破脸皮,抬手拂开他的手,眉眼冷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丁若溪前脚到镇南王府,他放在镇南王府门口的眼线就告诉了他,陈世筠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才克制不住怒意一路找了上来要见丁若溪。守门的下人一听他是陈家人,二话不说就用棍子把他轰了出来,再无之前的有礼相待。
他这才换上夜行衣,想要趁夜翻入镇南王府找人,人刚到这,便见苏会,真真可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分外眼红。“你少在我这装蒜!”
陈世筠被他推的踉跄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几日前,我分明派人刚把昭昭送走,可后脚昭昭就被你找回,你——”
“哦。”
苏会沉声打断他的话,神色轻蔑:“我当是谁狗胆包天敢从我镇南王府里偷人,原来是你,按照本朝律令,不经其家人允许却私自带妇人潜逃,是要被浸猪笼的!”
陈世筠刚才也是气极了才口出无状,闻言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他蓦地拔高音:“我是昭昭的表哥,不是你嘴里的外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会冷笑连连:“照你这么说,我还是昭昭的长兄。”
陈世筠是个斯文人,就没见过比苏会更不要脸的,霎时气的满脸通红:“她已经和苏慕凉合离了,和你们镇南王府再无关系。”
苏会好整以暇道:“那好,她的合离书呢?”
陈世筠:“...........”
他只听丁若溪说她合离了,并未见过她的合离书,这会儿怎可能掏出来给苏会看?遂气弱道:“合离书不在我身上,你放我进府,我去找昭昭要!”
苏会似是耐心尽失,冷声道:“你既然拿不出合离书,那她依旧是我镇南王府的人。”竟是丝毫不提让他见丁若溪的事。
“你——”
陈世筠双目圆睁,眼看就要冲上来和苏会厮打起来。
苏会再懒的看他一眼,扬声对秦用道:“送客。”
秦用立马挡在陈世筠跟前,陈世筠气的破口大骂:“苏会,昭昭是不可能原谅你的,你囚她一时,可你囚不了她一世,早晚有一日,昭昭会跟我走的,你走着瞧。”
正朝府门去的苏会,顿时停下脚步,转身瞥陈世筠一眼。
陈世筠立马感到脖子里凉飕飕的,他不服输的扬起脖子回瞪他一眼,下一瞬就听苏会吩咐秦用道:“秦用,帮我好好招待招待陈世子,可别让他伤着了。”最后一句话语气极重。
秦用抱拳回了个“是。”
陈世筠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挨了重重的一拳,接着无数拳头砸向他全身.........
*
苏会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屋中时,丁若溪正坐在敞开的窗前发呆。
夜风透窗拂来,她头上戴着首饰泠泠作响,一路逃亡这几日,原本白~皙圆润的少女,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仿佛和窗外的景色融为了一体,没有丝毫生气。
苏会轻声走过去将窗子关上,温声道:“外面凉,小心冻着。”
丁若溪这才恍惚回过神来,烛光下,她的小~脸苍白,下颌尖尖的,如同一根利刺般没有半分柔软,她起身去到旁侧小榻上,直直的看向他冷声道:“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苏会脸上柔色僵硬了一瞬,“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丁若溪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垂下头整理自己的衣袖,缓声道:“我虽然和苏慕凉合离了,但在外人眼里依旧和苏慕凉脱不开关系,你若和我在一起,便是向天下人宣告,你身为长兄霸占弟媳,做有违人伦之事,镇南王府的百年基业和名望将因你毁于一旦。”
丁若溪说到这,语气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苏会,“你不会这么做的。”
苏会见她条理分明,脸上笑意彻底落下去:“你在和我谈条件?”
丁若溪反问:“有何不可?”
苏会冷冷的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丁若溪,只要给她一点喘气的机会,她便会反过来将矛头对准他,绝不留情,他好整以暇的落座,“那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丁若溪刚才铺陈这么多就为了这一刻,掩于袖中的右手缓缓的摸上尚未隆~起的小腹,晚间大夫的话犹在耳畔,“二夫人,您已经怀胎两个多月了,您会感到腹痛,是因为您这阵子情绪大起大落,又频频受伤,这才导致的动了胎气,才会疼痛,您就是为了腹中的胎儿着想,以后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许是之前就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丁若溪只不可置信了一瞬,便落下泪来接受了。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扬起泪眼问大夫:“大郎君知道此事吗?”
大夫皱着眉头摇摇头:“应该是不知的,二夫人,您听老朽一句劝,您虽和苏二郎君合离了,可苏二郎君的情况您也知道,恐怕没几日活头了,到时候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苏二郎君的遗腹子,王爷虽把苏二郎君贬为庶人,可终究是念着父子之情的,并没有把人赶出府去,单凭这一点,王爷回来后都不会薄待了您,届时您向王爷提出任何要求,王爷还能不应吗?您何苦再自讨苦吃?”
大夫的一番话令她醍醐灌顶,丁若溪缓缓止了伤心,只因除了大夫的一番话外,她私心里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许是出于女性的母性,她想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只做她一个人的孩子。
丁若溪听自己轻声对大夫说:“大夫,麻烦您帮我保密好吗?”
“好。”大夫以前受过丁若溪的恩惠,自然肯答应,他一咬牙道:“但二夫人要有心理准备,大郎君那就算老夫不说,也瞒不了多久的。”
.........
苏会见她半晌不答话,缓声道:“除了放你走,别的条件我都可以考虑。”
丁若溪回神,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我可以答应你不走,不离开镇南王府,但我要搬回自己的院子住。”
第72章
苏会眉目一沉, 沉声拒绝:“不行。”
丁若溪蹙眉反驳:“为什么不行?”
苏会可以说出无数个理由拒绝她,可刚要启唇便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似是极其不舒服, 左手甚至还缓缓的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便张不开嘴了。
他退后一步, 终是别开脸硬~邦~邦道:“我要天天见到你。”
丁若溪刚才说的那番话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 见状忙道:“这个还不简单,你若想见我,你来找我便是——”
她话音未落,就被苏会冷声打断:“这是两码事。”
丁若溪还想再说, 苏会已转身去了窗边坐着, 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几倒了一杯水, 仰头饮尽。
丁若溪知再谈下去也是无望,便抿紧唇转身去了床榻, 然, 刚走两步, 苏会忽然起身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她。
丁若溪挣了挣没挣开, 却被他抱得更紧,低哑乞求的嗓音从她耳边响起:“你若真的搬走了,就会如现在这般对我视而不见,我不允许。”
丁若溪见挣脱不了他,将头瞥到一边, 让她点头同意他的提议也绝不可能!
苏会似也不需要她回答,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丁若溪被他的话激到, 猛地转头:“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会等——”
却不意他的头还没从她颈窝里撤出去, 唇一下子擦过他的脸颊,声音乍然而至。
男人沉厉的脸色缓缓起了些许笑意,只见他轻笑一声,用指尖摸了摸~他的脸,那表情似是再说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丁若溪气的转身一把推开他,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将唇狠狠地擦了几遍。
苏会脸上的笑顿时凝固在脸上。
丁若溪看都没看他一眼,将帕子丢在地上,转身去了床榻上,放下了床帷。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帐,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海,令人跨越不过去。
苏会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他深吸口气转身出了屋。
躺在床榻上的丁若溪,听到关门声,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怀胎令她感到异常的疲惫,没过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可不知是自己心底存着事睡不安稳,还是睡前情绪激荡导致,后半夜她竟迷迷糊糊做起了噩梦。
梦中苏会再无平日不苟言笑沉厉的模样,他满脸憔悴坐在床沿,弯腰将耳朵贴着她小腹,低喃道:“昭昭,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不会放你走的........”并不断亲昵的亲她的唇。
“啊——”
丁若溪一下子被惊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惊叫,霍然从床榻上坐起。
正在屋中除尘的巧儿见状,忙凑过来:“三娘您醒了?”
丁若溪迟钝的转了转眼珠子,床榻外侧一片冰凉,看来苏会昨夜并没在这过夜,又转眼看了眼窗外,外面天光大亮,竟已经是清晨了,她疲惫的躺回床榻上,沙哑着声:“嗯,我饿了,传膳。”
前阵子她又是受伤,又是伤心,情绪大起大落,导致身子虚乏的厉害,得好好的补一补,才有精力和苏会继续周旋。
巧儿一听高兴的一连声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
*
苏会巡视完军营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问丁若溪好好用膳了没。
秦用眉开眼笑的道:“三娘子不止吃了,午膳还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比之前的胃口好上许多。”
前阵子府里恰好来了一个新厨子,做出来的饭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还擅长做小甜点,专门用来照顾丁若溪之用。
苏会听后沉闷的脸色顿时好上许多,“给那位厨子加三倍的钱银。”
秦用忙道:“是。”说完话后脸色转为不安,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事,苏慕凉病危,晨时伺候他的下人过来禀告说想要请一名大夫过去瞧一瞧,属下把大夫拉过去看了,大夫说苏慕凉油尽灯枯,恐怕就这几日的事了,他说想要见您最后一面。”
苏会面色不动,继续朝前走。
秦用知自己主子的心结,恐怕是不会去了,正要跟上:“郎君不去也是理所应当,那边若有什么情况,属下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他话音方落,苏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顿足,大步折返朝苏慕凉的院子去。
秦用摇了摇头,只觉惋惜,郎君还是心太软念旧。
若苏慕凉好好的做人做事,以他家郎君的心肠,定然不会亏待了他,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待两人走到院中,秦用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推开了房门,刺鼻的血腥味霎时从屋中传来。
五六个正侍奉在床榻前的下人见状,忙垂首退了出去。
没了床帷遮挡,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苏慕凉面色枯槁,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瘦弱的如同纸片人一样毫无声息,他费力的咳嗽几声,屋中的血腥味霎时更重。
苏会缓步走到他床前。
苏慕凉看到他如同死鱼般的眼珠子转动了下,咧开满是血渍的唇~瓣无声的冲他笑,然笑到半途,又咳嗽起来,鲜血从他嘴中溪流般涌~出,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被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