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给我的。”丁若月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一脸的满足。
丁若溪佯装肃着脸,纠正道:“他不是你姐夫,你要唤他长兄。”
这时,苏会从院外入内,他今日穿着一袭宝蓝色镶银云纹衣袍,头戴白玉冠,身上少了平日的沉闷严肃之色,多了几分亲和力,只听他笑吟吟的帮丁若月说话:“七妹年纪尚少,喊我什么都行的,三娘,莫要吓到了孩子。”
丁若月看到自己的靠山来了,刚低下去的头立马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丁若溪,似在说瞧,这可不是我的错。
当着丁若月的面,丁若溪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索性只当没看到苏会,拉着丁若月的手入屋,坐在小榻上:“五哥送去你上课了吗?”
那日~她被苏会抓回来后,苏会又腾出一所别院给她五哥和七妹住。
办完苏慕凉的丧事后,她还特意让巧儿过去一趟,巧儿回来说,他们住的别院比之前那个更大,更精致,七妹很喜欢那儿,住过去的第一日便把她在小溪里抓的鱼儿放在了院中池子里养着,每日喂鱼儿可开心了。
丁若溪悬着的心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丁若月忙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道:“不是五哥送我去上学的,是姐夫送我过去的,姐夫还说教我的那个父子是个大儒,学问做的非常好,让我好好跟着夫子学习,不能再浪费大好的光阴。”
丁若溪一怔,不由抬头看向坐于她对面正倒茶的苏会。
苏会将茶壶放在桌案上,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温声解释道:“七妹之前虽上过私塾,可中途停了几个月,学进去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这还是其一,其二外面夫子的水平参差不齐,和府里请的专门教习孩子的夫子水平相差甚远,我便自作主张将七妹接来府里,令府中的夫子教她,把她之前落下的功课抓紧补上来。”
王府里其它房里的幼童有好几个,都被聚在一起跟着前院的夫子学习,丁若溪之前还见到过好几次,自是艳羡不已,还曾私下和当时还健在的苏慕凉提过此事,当时苏慕凉以七妹身份尴尬,怕给镇南王府惹上事端为由拒绝了她,为此她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此刻再听苏会解释,再没料到苏会竟心细如尘,将她心里一直遗憾的事给办了,丁若溪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连看苏会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这时,膝盖忽然被丁若月拍了拍:“三姐,姐夫说我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只有在上课的时候才能穿,可我私下穿的衣服都小了,姐夫说要带我去街上买,可我挑不好布料,你跟我一起去嘛!”
若是搁在以往丁若溪是十分乐意去的,可她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苏会,一时犹豫:“能改日吗?改日我随你一起——”
她话音未落,丁若月已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声道:“不成,不成,我约了三哥明日休学后一起斗蛐蛐,不能失约。”
丁若月口中说的三哥,应当是二房所出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
丁若溪还要再说。
苏会从紫檀木椅上站起来:“今日恰好有集市,我已令人备好了马车,等给七娘买好衣服,我们还可以顺路逛逛,给七娘买点她喜欢的首饰什么的。”
丁若溪听他这么说,再一看丁若月头上,除了插了一根银簪子外,再无旁的首饰,在这大族子弟眼里是会被人瞧不起的,遂不再犹豫缓缓从小榻上起身,笑着点丁若月的鼻头,宠溺道:“行行行,今日三姐都依你!”
丁若月顿时高兴的跳起来:“太好了,我终于有漂亮的衣服可以穿啦。”
苏会看到这温馨的一幕,眸底荡起了笑意。
*
丁若月许久没逛市集,看到街上小贩摊位上摆放的琳琅满目的首饰,好玩的小玩意,高兴的如同一只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和丁若溪说个不停,遇到喜欢的东西,更是拉着丁若溪一块去看。
丁若溪前阵子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下已有些隆出,身子也变得笨重,她随着丁若月逛了半个时辰便有些累了,便喊来连枝:“你带着七娘去前面,看看她想要什么一并都买下来。”
许久没出声的连枝垂着头,神色落寞,似是没听到,直到丁若溪又喊了她一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歉疚的忙道:“三娘子刚才说了什么?”
连枝是她五哥房中伺候的老人了,这种跑神的时候极少出现,丁若溪不免多看她几眼,“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连枝脸上顿时显出慌乱的神色,勉起笑容忙道:“没,没有。”
这时,已跑到前面摊位前的连枝,冲他们几人奶声奶气的高喊一声:“三姐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个香囊。”
连枝忙冲丁若溪一点头跑过去了。
丁若溪盯着连枝的背影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丁若溪的手忽然被苏会握住。苏会拉着她朝旁侧人少的地方走,边温声道:“昭昭,你想要什么?”
丁若溪回过神来立马要甩开他的手,可他的手却如铁钳般完全甩不开,她冷着脸道:“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旁侧小贩吆喝叫卖声伴着鼎沸的说话声一并传到这边:“糖葫芦,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快来买啊。”
苏会眸色一动,转身丢给小贩一锭银子:“拿两串。”
小贩二十岁出头,吊梢眼,一脸麻子,一看就是个圆滑的,他接过银子一瞧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激动道:“客官甭说要两串,就是把小的所有的糖葫芦都拿去都成。”
说着话,双手递给丁若溪三串糖葫芦:“夫人请慢用。”
丁若溪自是不肯接,冷着脸刚说三个字:“谁是他——”夫人两个字还未吐出,苏会已接过糖葫芦,笑吟吟的对她道:“我先替你拿着,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小贩尴尬解除,“嘿”的一声笑着拍起了马屁:“郎君是惹娘子生气了吧?”
丁若溪万没想到这小贩不但长得圆滑,还是个嘴碎的,那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怕显不出他的特长:“要小的说,这夫妻哪有不吵架闹矛盾的,客官是男人,这男人嘛就该大度点多哄哄妻子,俗话说的好,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再不济客官把小娘子拉回家中关上门,这——”
丁若溪看误会越来越深,急忙张嘴反驳:“我不是——”
苏会已推着丁若溪朝前走,边轻笑着附和小贩道:“掌柜的说得对。”
接着,丁若溪嘴里就被塞过来一只糖葫芦,那糖葫芦看着红艳艳的十分美味,可入口却酸的十分上头,丁若溪立马忘了刚才的事,蹙眉忙抬头把糖葫芦从嘴里拿出来,想也不想的吐槽道:“怎么那么酸?”
苏会笑睇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温柔:“酸儿辣女,说明咱们的孩子是个男孩。”
丁若溪刚才被不明真~相的小贩说成苏会的妻子,正火气无处发,又听他说这无耻之言,脸上神色一瞬变得冷淡下来,更正道:“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行吧。”
苏会今日似是心情不错,虽皱着眉可神色却一直透着愉悦,他将手中另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尝尝这个甜不甜?”
“我不吃。”丁若溪越过他朝前走。
“可你儿子会想吃。”苏会跟上来,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吟吟的将糖葫芦往前递一点。
丁若溪从不知苏会还有这么老奸巨猾的一面,一下子被噎到,还未反驳,苏会就将糖葫芦塞到她手中,边护着她走到一边人少的清幽客栈坐下:“正好我们在这歇歇脚等七妹回来。”
丁若溪正好又累又饿,索性闭上嘴巴不在说话,专心的吃起了糖葫芦。
苏会在旁看着,末了叹谓一声:“看来怀的还真是个男孩。”
丁若溪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就在这时,方才她们逛街的市集转角处,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忽然冲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高呼一声:“陈大郎君,您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嘛。”引的周围的人竞相看过去。
丁若溪一愣,在京城能被外人称为“陈大郎君”的人并不多,该不会这女子口中的人是她表哥陈世筠吧?这么想着,她忙转头看过去。
便见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市集道路中央,身穿翠兰色绣羽毛图样长衫的陈世筠,一脸不耐的领着几个小厮正一头扎入人群中,那名女子就坠在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身边同样围拢了好几个丫鬟和下人。
而这女子她还认识,竟是之前来镇南王府相看苏会的兵部尚书之女——张四娘。
丁若溪之前和张四娘关系不错,此女虽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心地不差,算是京城内未出阁的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贵女了。
不过,张四娘不是正和苏会相看着吗?怎么又和陈世筠搅在一起了?
这念头刚在丁若溪脑海中闪现,盯着两人的苏会,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我当张四娘嘴里的人是谁?原来是你表哥。”
苏会转头看向丁若溪,淡笑道:“要上去打招呼吗?”
丁若溪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时犹豫。
而就在这空隙,陈世筠转头忍着不耐冷声对张四娘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要不你先回去,等改日我有空了,再去贵府拜访。”
因他这一回头,丁若溪恰好看到他的正脸,他额头和右脸颊淤青一片,似是不知被谁打了。而这普天之下,还没几个人是陈世筠的对手,这到底是谁干的?
张四娘听完陈世筠的话,脸上露出失落之色,退而求其次:“那,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话若出于男子的身份问出来倒没什么,可若是女子问的话,其中隐喻就有些男人寻味了。
这时,苏会又问她一声:“要去吗?”
丁若溪正看的满头雾水,闻言不耐烦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苏慕凉才刚死,若被有心人认出她和陈世筠当街搭讪,传出个什么不好的话来,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还是其一,其二她若去了,以苏会的脾气定是要跟着她一起过去的,陈世筠看到她和苏会在一起,不知会怎么想她。
苏会被她呛声倒没生气,他幽声道:“我倒是想去,可这陈大郎君正和张四娘议亲,我若贸然去打扰恐怕招人厌烦。”
丁若溪闻言一怔,蹙眉看向苏会。
苏会将客店小儿端来的绿豆糕往丁若溪跟前推了推,竟不往下继续说了:“先吃个垫垫肚子。”
“.........”
丁若溪忍着不耐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
苏会餍足的轻笑了声,这才继续为她解惑:
“朝中的小道说,前阵子圣上想要把德惠公主下嫁陈世筠,所以才扣着他迟迟不放回边陲,而这陈家这一辈小辈里挑挑拣拣也只有陈世筠有点出息,倘若现在是盛世,陈世筠做驸马爷也就做了,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是乱世,皇宫里头皇帝都能五年换三回,朝堂之事更是变幻莫测,人人如履薄冰,谁也猜不到明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故而兵部尚书就更不愿陈世筠做驸马爷,将握在手里的兵权交出去,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于是,这才在私底下乱点鸳鸯谱,想要在圣上下赐婚圣旨之前把陈世筠的婚事定下来,企图让圣上改主意。”
丁若溪听说过德惠公主,此女乃常贵人所出,容貌一般,在宫中如同隐形人般的存在。
圣上想让陈世筠尚德惠公主,恐怕也是打着想把陈世筠手里兵权收回来的意思,一时没忍住喃喃出声:“那张四娘——”
苏会哼笑道:“听闻兵部尚书最中意这张四娘,并暗中不止一次撮合两人,这张四娘似是也对陈世筠有意,如若不然,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陈世筠不放的。”
苏会说完,看着隐入人群的两人,语气玩味:“有意思。”
丁若溪一听就知他最后一句话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也懒得理他,甚至想陈世筠若真的愿意娶张四娘,说不准两人还能成为一对欢喜冤家。
如此想着,便收回了目光,不由出声道:“我表哥志向高远,若被强留在京城反而对他不利,张四娘为人虽大大咧咧了些,可能忍受我表哥沉闷的性子,只这一条,就一定不是坏事。”
“怎算不是坏事?”
苏会本就反感陈世筠纠缠丁若溪,再听丁若溪口口声声为陈世筠着想,醋坛子霎时打翻了,他眉眼开始泛冷,翘~起唇角道:“若你表哥当真娶了她,那你姑母想把你嫁给他的盘算就会落空,只能委屈你做他的妾了。”
丁若溪想跟着陈世筠去边陲重镇重新开始生活,并非要嫁给他才可以,而她也从没有这么想过,被他这么一问,浑身的反骨立马被激将出来,她冷冷的盯着苏会反唇相讥:“那你呢?”
“不也让我不清不楚的跟着你?在这一点上你还不如我姑母!”说完,起身就要去找丁若月。
郑重犹如誓言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我不会一直让你不清不楚的跟着我的,待到了合适的机会,我定会把你八抬大轿的娶进门,不让你受丝毫的委屈。”
第76章
丁若溪刚迈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同时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楚。
在她不知他欺骗她之前,她多么想听他对她说出的这番话,而今旧事重提, 旧情破碎,他们两人离心离德, 早已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甚至她现在只要看到他,就会下意识的想到这些年他是如何欺骗她的事,根本无法对其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