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今,她只想远离他。
丁若溪眼眶红红的, 听自己冷声道:“我不稀罕。”随即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苏会眸底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但她已经肯和他说话了不是吗?
与他而言这已是好的开始, 他相信只要他肯低头,迟早有一日~她会原谅他的。
如此想着, 苏会抬脚跟了上去。
*
丁若月的住所被苏会安排在丁若溪所住的院子的旁边, 是个一进一出的院子, 据下人说这所院子曾是苏会年幼时的居所, 后来苏会日渐长大,镇南王看这所院子实在狭小,就给他另建了别的住所,故而这所院子就空闲了下来。
丁若月搬进王府匆忙,于是, 屋中的一应器具还都是苏会小时候所用的旧物,下人们忙将屋中一些重要的旧物搬出来一些,可还有一切零碎的物什尚未来得及整理, 故而都堆砌在房中靠墙的角落。
丁若月年纪尚小,对这一切都十分陌生, 回府后把买来的玩意一股脑的堆在屋中央的桌案上后,就蹬着两只小~腿跑过去,左翻翻,右看看,稀奇的不得了,直到连枝用布将那堆杂物遮起来,她才将所有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桌案上那些买来的物什上面。
丁若月从中拿出一个小木弓箭,笑嘻嘻的道:“这个弓箭姐夫肯定很喜欢,我要送给姐夫!”
说完,看到一支精美的发簪,忙朝自己头上比划比划:“这个好漂亮,我要把这只簪子送给我三姐!”
“还有这个镯子,连枝连枝快来看,我把这个镯子送给你!”
连枝不喜欢丫鬟在旁伺候,回府第一时间就令人退下了,她笑吟吟的端着洗漱用具从院外入内,将脸盆放在桌案旁,语重心长的对丁若月道:“以后再见到苏大郎君你要喊他长兄。”
丁若月将镯子塞到连枝手里,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歪着头问:“他对我好,我就喜欢喊他姐夫!”
苏会对丁若月的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但小孩子心性单纯,不管大人愿不愿意,都喜欢依赖对她好的人,连枝进而道:“可你三姐不喜欢呀。”
“三姐为什么不喜欢?”
丁若月的小脑袋瓜实在想不通,对自己这么好的苏会三姐为何不喜欢,她蹙着小额头,十分苦恼的正要摇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掷地有声的道:“我知道啦,肯定是三姐正和姐夫闹别扭呢!”
“若我当着三姐的面喊姐夫,我三姐会生气!”
看来小孩子是很难理解“姐夫”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连枝心里想着叹了口气,笑着无奈点头:“算是吧。”
丁若月摇头晃脑的出馊主意:“既然这样,那我以后私下叫苏大郎君姐夫不就好啦。”
连枝看着她聪明伶俐的模样,不由笑出声,这小人看着年龄小,可这张嘴跟抹了蜜一般甜,怪不得苏会会这么喜欢她。连枝也懒得再纠正了,一连声的宠溺道:“好好好,这个随你。”
丁若月立马又变的高兴了,她从桌案上跳起来,拿着小弓箭就要出门。
连枝忙拦着她:“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丁若月奶声奶气的道:“给姐夫送弓箭呀。”
连枝哭笑不得,把弓箭从丁若月手里取出来,边回头准备放在靠近杂物堆的博古架上:“这么晚了,大郎君肯定已经睡下了,你要送弓箭也得等明日了,奴婢先把这弓箭收起来,明日再拿——”
话音未落,手中弓箭的尾部猝然撞到杂物堆上盖的布,只听“哗啦”一声闷响,那堆的如小山坡那般高的杂物堆轰然倒塌,许多书本和杂物滑落一地。
连枝暗叫一声糟糕,忙把手里握的小弓箭放下,蹲下~身整理杂物。
“我来帮你。”
丁若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蹬着两只小短腿忙跑过来帮忙,有样学样的把书本从地上拿起来,摞在连枝摆好的一摞书本上,见到有小布偶什么的,就轻手蹑脚的放在原处。
连枝头也没抬,感慨的夸她:“七娘真乖,真懂事,还有你旁边那一——”
她还没把话说完,丁若月已好奇的从一个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书本里抽~出一封信,拿着上下晃了晃:“咦,里面竟然有东西呀。”说着将信封口朝下,一张泛黄的宣纸从中飘落在地,被丁若月顺手捡起来。
连枝怕她把宣纸弄破,忙要放下手中正整理的物什,急声制止道:“哎,别动苏大郎君的东西。”
可丁若月蹙着小眉头已将信中认识的字磕磕巴巴的念了出来:“........五皇子,派......杀手对你........下杀手,王什么什么........暗中派人什么黄你的科举,欲........逼你就范,放什么........”
丁若月念着念着,蹙着的小眉头骤然一松,惊喜道:“下面这几个字我今天刚学会,正好是我三姐的名讳丁若溪,后面的字我又不认识了,若你不从,什么丢什么命.........”
事关丁若溪,连枝脸色骤变,一把夺过丁若月手里的信,走到烛光下仔细查看。
丁若月也跟着小跑过来,好奇的扯她的衣袖:“连枝,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连枝看到上面写的内容,脸色由苍白转为隐隐的青色,拿信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听到丁若月的话,她忙蹲下~身,扳着丁若月的双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七娘你听我说,这封信你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上面的内容,知道没有!”
丁若月被她吓到,哆哆嗦嗦的点头:“我,我知道了。”
连枝见她被吓到了,心疼的不得了,她紧紧的将丁若月搂入怀里,放缓了语气:“七娘莫要怪奴婢,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三姐好。”
丁若月虽听不懂,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我也不会告诉我三姐的。”
连枝这才放开她,欣慰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
夜里直到丁若溪入睡,苏会都没再出现过。
丁若溪也不在意,每日按时用膳,睡觉,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许多,与此同时,她的身子越发沉重了,每日去花园里随便走一走就觉得累。
巧儿瞧着她日渐隆~起的肚皮,笑吟吟的道:“再过一个月估计就有胎动了,也不知道怀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丁若溪没接话,但私心里想要个女孩,最好长得和七娘一样又漂亮嘴又甜,如此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由问道:“七娘呢,最近怎么没见她过来玩?”
巧儿闲着没事干,就出府买了许多上好的布料做起了孩子的衣服,她用剪刀剪断绳子,笑说:“听说是快到月末摸底小考了,七娘本就入学晚,也比别的孩子学的少,估摸着是怕丢人,每日一下课就回屋关起了门念书去了。”
巧儿说完打趣道:“这点啊,和三娘您一点都不像呢。”
丁若溪不由笑起来。
她小时候得尽家人的宠爱,性子也野了些,每日下课不是跟着哥哥们上树掏鸟蛋,就是去后院的池子里喂鱼,把夫子气的每日都吹胡子瞪眼的,总和她阿耶阿娘告状,偏生她阿耶阿娘也不觉得她这样不好,每次人前极其诚恳的给夫子认错,人后就把此事抛之脑后了。
于是,她的童年过得相当惬意。
想到这,丁若溪从小榻上起身,“走,随我去看看七娘在忙什么?”
巧儿忙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搀扶丁若溪,“奴婢正巧帮七娘做了一身新衣服给她送去。”
于是,主仆两人拿上衣服朝丁若月的院子走去。
*
这些时日苏会并不阻止她去找丁若月,故而,丁若溪过去时,身后虽跟着五六个随从,但行动并没受到影响,然而纵然如此,可丁若溪还是发现了不同。
她脚步顿下,看着远处散在四周除尘的下人身影,皱眉道:“府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下人比之前少了许多。”
巧儿这些时日一直陪着丁若溪,自然也没留意院外的动静,闻言忙看了眼四周,惊疑一声:“我只听说大郎君处置了一批嘴碎的下人,可没听说下人能少这么多的。”
丁若溪只觉不对,忙令巧儿找个人过来问问。
不多时,巧儿去而复返,她面色凝重的压低嗓音道:“奴婢问清楚了,听说是前方战事吃紧,王爷追击敌寇时从马上跌落受了重伤,无法再领兵作战,圣上就把王爷召了回来,令大郎君即日起前往锦州上任,并带领当地的兵力赶赴战场,全力击杀贼寇,所以这些时日,府中的下人都去赶制大郎君等人出门用的衣物和一应物什去了。”
丁若溪万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一时怔忪住,随即又释然了。
镇南王是朝中有名的武将,这次赶赴战场都没获胜,不难看出此战极其难打,而眼下放眼朝中,除了陈世筠外,只余苏会一人,自古皇帝都多疑,自是不可能让他们父子二人共同奔赴战场御敌的,尤其是苏会刚领了军功后,故而,他只能派苏会去。
如此想着,丁若溪心道:“怪不得她总见不到苏会,原来他是忙这事去了,不过也好,他走后她计划的事才能进行的更顺利。”
巧儿见她迟迟没说话,担忧的握着她的手:“三娘你也别乱想,大郎君英勇无比,又打过那么多的胜仗,不会出事的。”
丁若溪不在意的笑笑:“我不是担心这个。”
而是担心她这次怎么才能彻底摆脱他!
*
苏会忙完手里的事回府时天色已黑,丁若溪正坐在屋中央的桌案前用晚膳。
几日未见,她的身子变得圆润了些,尤其是小腹,哪怕她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裙,可坐着的姿势依旧看得出微微~隆~起的轮廓。而那是他的孩子。
从未有那一刻比现在更令他感到她是他的。
苏会心头泛起几分满足,大步跨进房内,在她身侧落座。
他眼睛盯着桌案却笑问她:“今晚吃的什么?”语气里丝毫听不出前阵子他们在街口闹得不愉快。
手里捧着一碗米饭吃着的丁若溪,只抬头看他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这些时日两人似乎变得默契起来,言语里再无针锋相对,但也不亲近,大多时候都是苏会说,丁若溪听,丁若溪甚至渐渐的适应了和他这样的相处模式。
苏会见状,转头叫下人加了一碗米饭和一副碗筷后,就着饭菜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边不忘往她碗里夹菜:“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肘子,多吃点身上才有肉。”
丁若溪面无表情的立马将肉从碗里里挑出来,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就要去小榻上坐着。
手腕忽被苏会握着,他手往下轻轻一拽,丁若溪被迫重新坐回桌案前,她不悦的瞪他一眼。
苏会似是看不到她眼中的嫌恶,他放下手中的竹筷。
昏黄的烛光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眸底,令他今晚神色看起来异常疲惫,他沉吟了声,哑声道:“昭昭,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说完语气里夹杂着几分紧张,“可能要三五个月回来,也可能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丁若溪单刀直入道:“你想说什么?”
苏会回来之前设想过无数遍这个场景,万没想到她竟丝毫没问自己要去哪,去做什么?甚至就连不舍的话都不肯对他说一句,霎时心底有些受伤,但他却又不甘心得到这个回答,他皱起眉头哑声问:“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吗?”
丁若溪将头别到一边,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祝你一路顺风。”
听语气似是他逼她这么说的,完全不走心。
苏会噎了噎,平生第一次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由衷的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可我不放心把你留在府中,而且我们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出生了,我想看着他出生。”
丁若溪把头扭过来,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冷嘲道:“这院子里到处都是你的人,我前一刻说了什么,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到你的耳中,若这样还不能令你放心,就把我放了,我正好出府去,安了你的心。”
苏会向来知道她伶牙俐齿,却不成想有一日~他也能领略到,一时气的牙痒,同时心头更为失落,语气里不觉带了几分不满:“你就不能给我说几句贴己的话?”
丁若溪唇抿的紧紧的,挣开他的手,径直去了门外,空留一个背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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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的天气已然很热,丁若溪身上只穿了一层单衣,可还是觉得热,她在院中乘凉,直到站累了才回房休息。
苏会不知何时已吃完饭沐浴完,此刻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衣襟微敞,橘红色的烛光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充满野性的力量感,其下蜂腰窄臀,一双大长~腿浑壮有力,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小山峦般屹立不倒,充满了压迫感。
丁若溪想要忽视他都难,可奇怪的是,他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丁若溪极少见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但也懒得去猜为什么,路过他身边时,甚至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幽兰暗香气,都觉得极为压迫,她不适的蹙了下眉,弯腰吹熄了烛火,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外侧忽然一沉,似是他躺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