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尾巴富商【完结】
时间:2024-01-04 23:13:15

  你上次来信,说你考进了白鹤书院,我真替你高兴。
  南方的饭食吃得惯吗?还有钱用吗?如果缺钱,一定要告诉我。】
  那时候,严霁楼十三岁,刚刚离开西北,辗转江南一带,看到白鹤书院招收学子,便前去一试,没想到拔得头魁,他当即写信给兄长,之后便收到兄长的这封回信,以及信封里附带的银票。
  比他大三岁的兄长,将自己从小到大偷偷攒下的积蓄全都寄给了他。
  严霁楼眼睛有些发酸。
  又翻开一封。
  夜越往深走,气温越寒冷,他不自觉向火盆近处移去,也好让信纸上面的字映得更清晰些。
  【上次你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要告诉你很好。
  我好像又长高了,弟弟你长高了没有?
  咱们严家的男人身量都高,你不要不舍得花钱吃饭,变成一个三寸丁,那样人家会笑话你的。
  今年小麦的收成很好,高粱也长得茂盛。
  前几天,我在镇上遇到一个小贩,听说他在淮南跑生意,发了家,我问他知道白鹤书院吗,他说知道,我问他听过严霁楼的大名吗,他说没有。这个人不靠谱,没见识,我再没有理他了。
  村里来了一个秦腔班,唱的不好,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
  门前的柿子树上,结了许多柿子,你不在,全给麻雀吃了,不过,我每天都驱赶它们,你不用愁,我不许旁人碰这棵树,摘了一些给你作糖霜柿饼,冬天的时候你没回来过年,春天就放坏了。
  但这棵树却很争气,今年依旧结了很多。
  另外,你的狗死了,我没能把它救活,兽医也没有。】
  这一年,他十五岁,哥哥十八岁。
  严霁楼想起来,那条狗叫点点,是一条捡来的杂种犬,由本地土狗和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带来的中亚犬种杂交而来,因为白色皮毛上有很多黑色斑点,被他命名为点点。
  他在家那几年,对这只狗可以称得上是悉心照料。
  以至于不喜欢狗的兄长,最后也接受了点点。
  这一回,哥哥写了这么长的一封信,堪称是他收到过最长的一封,而且字里行间拼凑感明显,显然是故意为之,最后才在末尾,装作不经意地提到这件事,一笔带过,恐怕就是怕他难过。
  面前的火堆被风一吹,烟熏火燎,严霁楼双目发红,长睫深浓。
  夜深了。
  火光黯淡下来,严霁楼拿树枝搅了搅最底下烧红的木炭,又抓了几把干透的松果朝里面扔进去。
  火势哗然而起。
  接下来的信,终于提到那个女人。
  【蜂蜜出箱了,我走街串巷去卖蜂蜜,遇到邻村的一个姑娘,她长得好看,但是有点不爱笑。这害得我有点怕她。
  城里的说书先生说,江南美人多,但是你不要看。好好读书。】
  这回,严霁楼飞快给哥哥回信,他在信中说:
  哥,你不要再给我寄钱了,现在书院院长很重视我,被引荐给许多达官贵人,这里挣钱比老家容易,你的钱都攒下来给自己娶媳妇吧。
  并在信封里附上一张大额银票,表示这是自己赞助的彩礼钱。
  同时寄回去的,还有几匹上好的衣裳料子,丝绸、夏葛、云缎,都是他精心挑选,想必英朗的兄长穿上,必定能抱得美人归。
  这一回,兄长终于笑纳了。
  再之后,兄长的信件寄来的更频繁,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大约是情窦初开,实在难以自解,也实在孤独。
  严霁楼记得那两年,信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夸赞,兄长显然是上了头,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思之若狂,几乎每一封信都要提到那个女人。
  沈家二姑娘长,沈家二姑娘短。
  他也不负兄长所望,在信上教给他各种追求女子的手段,虽然他自己也是光棍汉一个,传授起这些却是头头是道。
  仅有的知识,全靠戏文和话本学来,归功于江南繁华的印刷和文业,他能学到的花样,不断翻新,精益求精,随着他的进益,兄长那边也取得了好消息。
  信上的称呼开始从“沈绿腰”变成“绿腰”。
  直到那个称呼变成“腰腰”,兄长终于得偿所愿,正大光明地在信中说“你嫂子……”,并给千里之外的他寄来喜糖。
  ……
  看到这里,他不想再看了。
  如果没有他出手,或许兄长的多情,永远也只能埋在心底,如今自然也不会死于非命。
  夜深了。
  一阵大风刮过,外面忽然电闪雷鸣。
第8章
  清晨,太阳初升,日光覆盖半个卜楞次草原。
  这里是西北最大的民族聚居区,今天正好是它每月一度的集市,因此颇为繁华。
  集市上人来人往,发辫上绾着银饰的藏族老阿妈,一群群红衣喇嘛,头戴牛角帽的蒙古大汉,用纱巾将头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回族女人……
  穿青色袄裙、戴蓝色头巾的女子,赶一群羊,站在人群中,身姿窈窕,引人注目。
  几只羊羔亲昵地围住她,在她小腿上蹭。
  “乖乖呆在这儿,不要乱跑。”
  绿腰弯下腰摸了几下羊耳朵,她就怕羊丢了。
  这些羊还是挺值钱的,归功于严青,它们被照料得很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她甚至有点舍不得卖掉。
  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下去,必须这样做。
  她不擅交际,但是她也知道,求人办事,得送礼,多多少少,都得拿出心意。
  她这回去找姐姐,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姐姐背后那个男人的关系,要是空着手上门,会叫那人说,姐姐有一门子穷亲戚,整日上门打秋风,就算大人不与小人计较,也未免叫人看轻,拖了姐姐的后腿,所以她把羊吆出来,卖掉换成现银,作孝敬钱。
  然而生意没有她想象中好做。
  这里的牧民养得大多都是绵羊,因此少人问津,偶尔也有肉馆的人来,但都是一只一只地拿,时间过去大半天,到了下午,羊群的数量还是很壮观。
  等到一个过路的商队,愿意出钱买下羊群,已经是傍晚。
  “羊怎么卖?”
  看到路边插着草标的黑山羊,一个穿靴子的卷发男人,上前询价。
  “公的二百钱,母的三百五十钱。”绿腰说。
  “太贵了,便宜便宜嘛。”男人的汉话口音很重,一双深蓝色眼睛,在绿腰的脸上滑来滑去。
  绿腰只觉得不适,本能地不想和这个人做生意。
  可她到底急着出手,自觉没资格挑三拣四,便点点头,表示可以再议,“便宜十文。”
  男人笑着摇头,“不行,二十文。”
  这价杀的,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绿腰当即蹙起眉头。
  “那算了。”
  “美丽的姑娘,我是说,每只羊多给你二十文。”男人竖起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手上的大金戒指闪闪发光。
  迎上男人玩味的笑容,绿腰这才发现,原来这人是在故意寻她的开心。
  绿腰沉下脸,“我不卖了,你走吧。”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你们汉族的小娘子,都是这样霸道吗?”
  周围有人接连看过来,绿腰脸色发红,暗中抽出藏在身后的牧羊鞭子,她怕这个人接下来再挑衅,所以提前保护好自己。
  还没等到她动手。
  “干什么的!”
  人群中上来两个穿着盔甲的兵差,凶猛地抓住那人的肩胛,左右合力将人放翻在地。
  “这些羊我家夫人要了。”士兵朝着她说。
  绿腰还没反应过来,出言不逊的蓝眼商贩,已经和他的骆驼商队,一道被赶出了集市。
  “请您随我去马车上取钱。”士兵躬身作揖,相当恭敬地说。
  绿腰方才远远地就望见街角那驾马车,通体漆红,镶金嵌玉,在这种穷乡僻壤实在很少见。
  这时走近了,更是被骇了一跳。
  那丝绸门帘上,竟然隐约有光华流转,原来是织了金银作经纬。
  窗帷掀开,探出一只敷满粉的玉手,指尖松松拈着块绣帕。
  绿腰正瞧着那绣帕有些眼熟。
  下一刻,一个女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云鬓丹颜,金钗叠累,长眉染得深浓,一双飞挑的吊梢眼,透着几分精明,丰满的圆唇,涂得油汪汪的,像是大红芍药的花盘,随时会吐出萼来。
  在那一张一合之间,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腰腰。”
  绿腰愣了半晌,才敢开口。
  “姐。”
  这正是她的姐姐,沈红眉。
  夜幕降临,马车呼哧呼哧走了一路,直到驶进雍州城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一轮月亮,也坚硬沉默地挂在天上,冷得像一块石头。
  “还不打算说话吗?”沈红眉问。
  绿腰假作痴愚,“说什么?”
  沈红眉冷笑一声,“你男人死了,你也不告诉我。”
  绿腰说:“你见不得他,我说出来,也没意思。”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
  红眉上下打量她,看着那溅满泥泞的布裙,冷笑道:“你还跟我装?”
  绿腰低下头来,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夜间山路难行,又下了雨,来的路上,她几次摔倒,棉布裙子都被树枝挂裂好几道口子,此刻坐在光彩照人的贵妇人面前,难掩潦倒寒酸。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红眉心软了,“你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姐姐了,是不是?”
  ……
  等马车停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前,沈绿腰的话也说完了。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沈红眉翻着眼睛,“姓段的是吧,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祖上卖狗皮膏药发家的玩意儿,从前是咱们没钱没势,要看人脸色,现在叫我沈红眉再受这份气,我他娘的不姓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绿腰想起红眉刚才在集市上处置流氓的威风,心里对她的话确信不疑。
  “走吧,进去坐坐。”
  兴许是特意为了显示自己现在的富贵,沈红眉带着她,以及一众丫鬟仆妇,在园子里足足兜了快有两刻钟。
  这等吃穿用度,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沈绿腰嘴角一直挂着笑,然而嘴上却并不恭维。
  沈红眉知道她这个妹妹,看着安静温厚,其实心里是最有主意的。
  她大概是有些瞧不起自己这个外室妾妇的。
  她们姐妹两个长得不像,性子也不一样,从小到大,人家都说她这个姐姐,性子泼辣,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而妹妹沈绿腰,就是个老实的羔羊。
  其实不然。
  记得十岁之前,她还没被送走,姐妹两个朝夕相处,难免发生矛盾,每每两个人动起手来,外人都护着沈绿腰,说她沈红眉下手狠,真是天地良心,她哪回不让着妹妹,只是她没心眼,动手的时候,拳拳都打在看得见的地方,青红留痕,白白落人口实,反观她这个妹子,哪一回不是下暗手,她疼得呲牙咧嘴,旁人见了,还只道她欺负妹妹。
  幸亏母亲向来偏袒她,大约是她长得像妈些。
  沈家这两个女儿,一个像爹,一个像妈,沈红眉是像妈的那个,吊梢眼,高鼻梁,嘴唇子也厚,说话做事都爽利,美中不足的是颧骨略高了些,有时候会显得有点刻薄。
  沈绿腰像爹,小脸小五官,眉目都淡淡的,初看不惊艳,不过沈绿腰有个好处,她脸上的颜色比旁人重,眉眼浓,嘴唇红,不化妆的时候也像化了妆,借此便驱散了那几分寡淡。
  细论起来,两个人还真的是各有千秋。
  但是现在嘛,显然今非昔比了,今日她穿的是一袭赤金大袖衫,明黄三裥裙,整个人富贵得不可方物,反观她的妹妹,却是布衣荆钗,裙衫褴褛,不知在哪儿染了一身的草和泥,脸色也不大好,苍白落魄。
  沈红眉心里一面可怜妹妹,一面忍不住生出优越感。
  “说起来,人的命真是天注定,你说当初爹要是不把我给卖了,我能有现在这番造化吗?”
  沈绿腰听出姐姐的言外之意,当年债主上门要人,爹推出去的是姐姐,而非她这个妹妹,姐姐心里便埋下不平。
  她也一直因为此事,对姐姐心中有愧,所以才宁肯搭上自己一生,也要挣彩礼钱赎她出府,为她换得良籍。
  “这些时日,姓段的没少纠缠你吧?”
  绿腰低下头,十指胡乱交缠着,显得心绪不宁。
  红眉深吸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桌子,“你宁肯和他虚与委蛇那么长时间,都不肯来求我?”
  绿腰低声道:“我怕给你和姐夫添麻烦。”
  听见“姐夫”两个字,红眉像是被点醒了。
  “对,还有你姐夫。”
  说到这里,红眉娇艳欲滴的脸上,忽然现出异样的光彩,“我都忘跟你说你姐夫了。”
  “恐怕你还不知道,你姐夫就是雍州府的都护,你要是早点开口,收拾那个姓段的,还不是易如反掌,哪里用费那般功夫同他周旋?”
  都护?
  饶是绿腰不通世俗庶务,也懂得这官职的权势滔天。
  她只知道自己姐姐跟了个官,没想到来头这样大。
  红眉外靠在玫瑰冰裂纹的靠背椅上,眉眼都透着得意,左手不断撸动右手中指上的黄金戒指,像是要把那金子给染到皮肉里边去,看得绿腰一阵阵胆战心惊。
  “你以为我跟着他,无名无份地守在这宅子里图什么?难道我就贱得慌,爱爬人家的床?”
  “外室,妾,正妻,我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总有一天,我沈红眉也能穿上那身诰命服制,正大光明坐在八抬大轿上,看那些曾经欺辱过我的贱人,跪在我脚下当牛做马!”
  绿腰心里莫名有些恐惧,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无比陌生。
  恰逢外间的婢女来通报,说是老爷回来了。
  “怪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红眉惊诧道。
  “四月二十五。”婢女说。
  “二十五?这个日子,老爷一般不都在校场点兵吗?今儿怎么会突然过来?”
  “算了不管了,”红眉火急火燎地站起来,朝门口两侧侍立的婢女喊:“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两个都跟木头桩子似的,我养你们吃干饭的吗?老爷回来了,还不知道伺候夫人擦洗梳妆?”
  外面的婢女鱼贯而入,手捧漆盘,上面堆叠着各色衣裳钗环,叫人眼花缭乱。
  红眉进了内室,衣裳换了一件又一件。
  里面不停传出抱怨的声音:
  “哎呀,这个苔色旋裙太老气,换个霞色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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