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疼痛的抽气声, 师岸才如梦初醒。
他垂眸看了一眼。
那本来白皙纤细的手腕, 此刻浮现出了青紫的淤痕。
力道刚一放松, 应怜就一把抽回手。她揉着疼痛的手腕,后退一步, “我要回去了。”
感觉现在的师岸很危险,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
听了这话,师岸的薄唇抿了起来。
“生我的气?”须臾,他道。
应怜抬眸看了看他, 想说“没有”, 但话到嘴边, 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有一点。”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和君执天成婚,但是, 我是不可能逃婚的。”她轻轻道, “且不说别的……我是神女, 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按以往的经验,这样的话足以在师岸那里过关。
然而这次,他却只是慢慢地敛下眸光。
责任。
虽然应怜没亲口承认过,但他清楚,应怜不喜欢这个词。
然而此时,她却开始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敷衍他。
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稠,让应怜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试探道:“师兄?我真的该走了。”
再不走,被君执天发现端倪,对方又要吃醋和发脾气,她还得费劲哄他。
师岸的唇抿得紧紧的,一直盯着她,不言不语。应怜望了他一会,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师岸是不是喜欢她?
所以才那么反对她和君执天的婚事?
但是她和秦宸的婚事,也没见他这么旗帜鲜明地反对过。甚至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因为她闹着要解除婚约,训诫过她。
她原地站了一会,突然道:“师兄,你变了很多。”
师岸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下。他问:“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大体上来说,是好的。”
听到这话,师岸的唇角淡漠地向上扯了一下。
他探出手,摸了摸应怜的长发。
这一次,应怜没有拒绝他,那长发柔顺地缠绕在他的指尖,如同漆黑的流水。师岸垂眸看着,突然问她,“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
本来也就没怎么生气。应怜轻轻眨了下眼睛,“我原谅你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真的该走了,于是再一次向师岸告别。师岸没拦她,只是在她身形消散前,问了她一句。
“应怜,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让你认不出来了,那时候,你还会原谅我吗?”
“……”
链灵术在逐渐解除,师岸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应怜看不清他的神色,顿了顿,道:“会。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
然而,她还没说完,神魂就被一阵气流卷走,重新跌入无穷无尽的混沌之中。
师岸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在眼前消散。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心念一动。
本来一片漆黑的传承之地,骤然大亮。
应怜那句话在他耳边萦绕。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什么?
兄长?哥哥?师兄?
师岸慢慢地闭上眼睛,用手撑着额头,忽地笑了一声。
◇
神识飘飘荡荡,逐渐回笼。
应怜的睫羽稍微颤动了下,刚要睁眼,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使用链灵术之前,她明明坐在书案前写请柬。怎么现在,她好像是躺着的,还……被人抱着?
……不会是……
她试图装睡,然而此时,抱着她的那人却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既然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着我。”
果然是君执天。应怜假装没听到。
这时,她感觉缠在腰间的那只手动了一下,探进她的上衫,抚摸她的腰身。
那触感很轻很柔,带着点暧昧,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酥麻的感觉。应怜紧紧闭着眼睛,打定主意要装睡。
没想到那只手得寸进尺,见她没反应,开始逐渐上移,挑起她的亵衣。
这下,应怜没法保持冷静了,立刻睁开眼睛,把那只手推开,“不许再往上摸!”
君执天倒是很听话,抽回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应怜推开他,坐起身来,这才注意到她正在床上。想必是君执天把她抱过来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端倪,应该没有。毕竟君执天杀人全靠修为碾压,在术法这块了解不如她多。
她抬眸看君执天,他也正看着她,似笑非笑,“写请柬这么累么?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应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是你把我抱上床来的?”
君执天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赤色,“嗯。”
他眯起狭长的眸子,盯着应怜,目光里闪烁着怀疑,“你真的是睡着了么。还是……”
“当然是睡着了。”应怜蹙眉,“你这话,倒像不相信我似的。”
她凑过来,捧住君执天的脸颊,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话说,你怎么知道我睡着了?”
“……”
提到这个,君执天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他道:“卧房里有回溯石。”
回溯石,一种可以纪录一定时间内影像的石头。
应怜:呵呵,不信。
要真是她的房间,那还有可能,但这里是君执天的寝殿。他闲着没事,给自己的卧房装回溯石做什么?
在极天城时,侍女也曾向她汇报过,君执天会趁她睡觉时,偷偷进来亲她。
她佯装生气,“这么说,你一直在监视我,包括我换衣服?”
这个清奇的角度让君执天顿了一下,否认道,“没有。”
“我不信。我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房间。”
“这不就是你的房间?”君执天低笑一声,“你看看,这个寝殿里,还有多少我的东西。”
应怜环顾四周。
……好像确实如此。
她住在这里不过数天,本来空荡荡的寝殿里,就逐渐多了不少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不远处的梳妆台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首饰。
窗台之上,几朵水莲花插在花瓶里,舒展着身姿,散出幽幽的香味。
就连床帐也换了个样式,原来暗沉厚重的帘幕,变成了神女宫常用的轻纱,无风自动,飘飘扬扬。
她的脸颊漫上薄红,锤了君执天一下,却被对方一把攥住手腕,重新扯进怀里。
应怜靠在他的胸口上,抬手抱住他。
刚刚她岔开话题,君执天也没再问下去,希望他已经忘了。
正想着,君执天蹭了蹭她的头发,突然道:“应怜,既然我们快成婚了,我有话要告诉你。”
应怜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凭预感,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抬眸去看他,“什么事?”
在她的视角,君执天的薄唇抿起,眸中的血色缓缓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阴郁而危险的杀意。
“既然你是我的道侣,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准去喜欢别人。”他一字一顿道,“如果被我发现……”
应怜眉头微蹙,看着他。君执天和她对视片刻,笑了一声,突然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你觉得我会怎么惩罚你?猜猜看。”
“……杀了我?”应怜试探着道。
君执天的风格确实是对背叛者杀之后快,但应怜并不觉得,他会舍得杀她。
听了她的回答,君执天眸光微敛,“杀你做什么?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应怜的面颊,把她的脸稍稍托起,“我会抹掉你的记忆,然后骗你亲手杀掉那个人。”
应怜:“……”
摇曳的灯火之下,君执天的面容忽明忽暗,浑身围绕着阴郁的戾气。
应怜意识到,他是说真的。
这些天来,君执天对她可以称得上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来自三界的珍奇异宝不需要她开口要,就流水般往寝殿里送。
也正因为如此,她差点忘了他骨子里有多么偏执。
她蹙眉望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觉得我会背叛你?”
“以防万一。”君执天语气轻柔,“你如果真的想摆脱我,可以找机会杀我。只是不准去喜欢别人。”
那种情况,只是想象一下,就让他要嫉妒到发疯。
“你——”应怜怒道,“你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
怀疑她也就罢了,君执天又在威胁她!
她有些恼了,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再理会他。
君执天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直至他凑过来,隔着被子抱了抱她。
“好好休息。”
留下这么一句话,君执天正要起身,应怜的声音突然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她问。
君执天顿了一顿,答道:“事实如此。”
“……”
“是不是被吓到了?”
应怜不回答他。君执天等了一会,轻笑一声,“不想和我说话,那就睡觉。反正三天后,婚礼就会举行。”
说着,他指尖魔气涌动,对应怜用了个安眠术。
术法立竿见影,笼罩住应怜全身,不一会儿,她就被迫进入了梦乡。
君执天本想起身离开,但许久许久后,他还是坐在床边没动。
应怜背对着他,连同脸一起,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乌黑的发顶和几缕发丝。
……她身体本来就弱,还把自己裹得这么不透气。
丝被被扯下后,那姣好的侧脸就露了出来。君执天凝视她半晌,垂下头去,亲了亲她。
那种柔软的触感,仿佛在亲吻一片花瓣。
君执天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所说的话来。
……不该这么说。
明明这些天来,他们相处得很好。在他的印象里,应怜讨厌被控制,也讨厌他过强的占有欲,因此他一直小心收敛,尽力向她的喜好靠拢。
效果也很好。婚礼前夕这几天,他们就真的像一对彼此相爱的情人。
为什么刚刚他会突然按捺不住呢?
——是因为嫉妒。
他看过她的睡颜很多次,知道她熟睡时应该是什么样子。
刚刚应怜绝对不是在单纯地睡觉,他询问她,她却对他撒谎。
想到她可能在梦境中和他人私会,君执天内心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和杀意。
他闭了闭眼,强行把那种破坏欲压抑下去,抬起手,在空中虚虚一握。
“嗡”的一声,天机镜显影而出。它悬浮在空中还没两秒,就被君执天抓了过来。
“应怜在梦境中去见谁了?说。”
天机镜:“……”
它就知道,这两个人一闹矛盾,倒霉的就是它。
应怜好歹是它的宿主,它有心为她遮掩一下,颤巍巍道:“她就是单纯做了个梦,梦见了几天之后的婚礼……”
君执天丝毫不信它的鬼话。他冷着脸,没耐心和它废话,直接将五指收拢。
指节因为用力近乎发白,镜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镜面上隐隐有裂纹绽开。
窥见君执天阴沉的脸色,天机镜惊恐地意识到,这次非同小可,立马顾不上应怜了,“神女用了链灵术……至于去见谁了,我实在不知道!”
君执天顿了顿,“链灵术?”
天机镜急忙为他解释链灵术的原理。
君执天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忽地冷笑一声。
如此大费周章,又瞒着他,只可能去见一个人。
“是去见师岸了吧。”他自语道,“说不定还是想让师岸救她走,想逃婚……哈。”
他侧头望向一旁的应怜。
她背对着他,正在熟睡,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如果她真的想退婚,或者逃婚……
天机镜还被君执天攥在手中,感觉他的力道越来越大,但凡它是个人,此时早就被掐晕过去了。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它尽力为应怜描补,“其实,应怜在用链灵术之前,问过我要不要邀请师岸参加婚礼……”
听了这话,君执天的目光从应怜身上抬起,转向它,“是么?”
“是啊是啊。”天机镜恨不得拼命点头,“她又不喜欢师岸,也不知道师岸喜欢她,怎么能算是私会?陛下,我觉得你应该对你的魔后多一些信任。”
“……”
君执天没说话,但力道却松了些许。他把天机镜随手丢到一边,命令它滚回应怜的识海,自己则倚靠在床头,望着上方的床帐发呆。
轻纱飘飘荡荡。
此时,一边的应怜动了动,翻了个身。
君执天垂眸看向她,神情晦暗,突然伸手,指尖按上她的唇。
先是抚摸那柔软的双唇,再是稍稍往里面探入。
放在往常,被这样玩弄,应怜早就生气地咬他了。但现在,她只能发出不适的呻/吟,蹙着眉,下意识地缩起身子。
君执天抽出手指,盯着上面湿淋淋的水/光看。
……罢了。
他还在企盼什么?指望应怜有朝一日会被他打动,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他?
想也明白,正常的追求手段,不会是像他一般,百般逼迫,才把人抢到怀里。
应怜喜欢的类型,也不会做出百般要挟,向她逼婚的事。
既然如此,何必去奢求更多?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只会感受到无谓的痛苦。
他发了一会呆,替应怜盖好被子,走出寝殿。
晚风吹拂着君执天的发丝,他漫步在长廊上,思索着明天该怎样把应怜哄回来。
或许,送她一件礼物?
漆黑的夜空里,一轮明月高挂,投下冷冷的月辉。君执天抬头望了望,突然想到,应怜好像还没主动送过他礼物。
如果有朝一日,她也能……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就被君执天掐灭了。
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转身离开。
◇
第二天,应怜是被天机镜吵醒的。
安眠术过了时效,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长发,一边听天机镜向她描述昨天的危急情况。
天机镜在她脑海里叽叽喳喳,“事情就是这样,君执天觉得你是去见师岸,不高兴了。你要不要去哄哄他?”
应怜回道:“不去。”
天机镜:“哈?不去?”
“他越来越小心眼了。”应怜轻哼道,“不想让我见谁,可以和我商量,为什么又要威胁我?我生气了,不去。”
“……”
应怜说到做到,梳洗打扮完毕就出了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