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顾念霖正担心她的伤,下一刻,他的脖颈已经被她无虞的一只手温软而坚韧地勾住,她另一边肩膀受伤不轻,但依然颤抖着用那只手去抓了顾念霖的衣领,四目相对,顾念霖见她热泪簌簌,知她必有用意,他双手被反绑着,就那样用脖颈部和肩膀的力量,硬是一点一点把她伤得沉重的身体给拉了起来。
  阿永吃力地坐直了身子,转头从马车帘子的缝隙看了看外头,再转头看向顾念霖,顾念霖正要问她,只见阿永抓着自己的裙摆,一点点往上收拢。男女有别,顾念霖正要扭头回避,却赫然看见了绑在她小腿上的一枚枪头。
  那小臂长短的枪头,是他之前赠与她的,他希望她不要再害怕血腥和杀戮。可顾念霖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出外游行的时候带着它。也许阿永也深知西川的暗涌四伏,才带着它以防万一的。
  顾念霖又惊又喜又揪心,如果不是他执意请她同游,吐罗人针对他顾念霖的这一场杀局,至少阿永是能避免卷入其中的。
  阿永咬着牙关,慢慢把长枪头解下,两个人都知道眼下是生死关头,只要被吐罗人突然撩开帘子看见那长枪头,他顾念霖跟阿永都会下场凄惨。
  阿永两手紧紧握着利器去割顾念霖身上的绳索,温温吞吞割不开,她心里太急,一边割,一边热泪跟冷汗不住流下,烘出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少女体香。顾念霖恨不得立刻抓住她的手,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说、不能动,只能近在咫尺看着她,眼神万分不忍。
  阿永决定不再拖延时间,她加大了手上的力气,顾念霖身上的三根绳索被割开一小半,代价却是阿永肩膀的伤口顺势裂开,阿永都感觉到鲜血一下大量涌出,痛的那一瞬她怕自己叫出声,加上身子支撑不住,整个脸撞击进顾念霖怀里,哭泣与剧痛让她在他怀里战栗不已,几乎要失控到再度倒下。
  顾念霖盯着她肩膀那血迹,脑海轰然一下,握紧了双拳,心已经痛到了极点。
  阿永并不是个柔弱女子,她挣扎了一小会,虚弱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顾念霖从她眼神之中读懂了她要做什么,他要制止她,阿永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皮肤苍白冰冷,目光因为失血而空洞,她抓了自己垂落身前的长发咬在了口中,继续两手用最后一点余力,直到把那绳索都割断了,看到他挣脱了捆绑并把长枪头接了过去,阿永口中才松了长发,身子往后重重一倒。
  顾念霖伸手去揽住了她,用自己发烫的脸去贴了她冰凉的额角,感受到她游丝一般的气息,再度抬起脸来的时候,顾念霖眼中已经腾起了浓烈杀气。他从马车后面飞身扑出去,利落杀了那两人。
  绕到马车前的时候,吐罗人发觉了顾念霖,追杀上来,顾念霖是西川少将,即便是被捕时寡不敌众,可此刻只身对付剩余四个吐罗人并非难事。他杀了六个敌人,把他们的尸首全拖到远处的大石头后边,然后驱车前行。
  不是回兴州,而是继续朝着吐罗残部巢穴的方向走。
  因此刻他们离兴洲至少八九里,快马回兴州的话,阿永一定承受不住。而且,路上也许会再度遇上吐罗人,前往离兴州十里地的驿站是最好的选择。
  再往前行走一里地左右,就是兴州设置的驿站,此处可以提供温饱,也可以给阿永疗伤,更加可以派人飞马赶去兴洲传达求援的信号。
  顾念霖抱着阿永进到驿站的时候,还未表明身份,几个驿站小卒先看了他腰佩的玉牌,认出他是谁,齐齐跪下,口中呼喊“顾三少将”。
  顾念霖问道,“可有上房?”
  其中一个瘦黑的中年驿卒像是个庄稼汉子,他回话,“上房已经住下了正要去兴州上任的许官员,他此刻正在房内歇息。上房隔壁的西厅,倒是正空着。”
  “那就去西厅,前面带路。”顾念霖抱着阿永,随他们绕过驿站内的小竹林,进入一间清净雅致的客间,他吩咐道,“先拿治伤治骨的药,再拿饭食和热水,要两盆干净热水和药布。”
  驿站每天招待南来北往的人,伤药、饭食、热水、马匹等等都是现成的,不一会,驿卒就把热乎乎的汤饭、伤药、干净的衣裳、热水一一送到西厅,顾念霖见他们三个都面生,问道,“我三天前到过这里,不曾见你们,你们是新进的?”
  “回顾三少将,我们都是兴州城外垦田的百姓,驿站的劳役轮流做,轮到我们,之前的人就回去了。”
  顾念霖的目光落在他们三人手掌跟指头的老茧上,“你们只是寻常百姓?不曾在军中效力过吗?”
  “节度使大人打吐罗的时候,征过不少百姓去养马,我们也去了,养了一年的时间,就回家继续务农,再也没有去过军中。”
  顾念霖闻言,点了点头,“我不是顾三少将,兴州城内的世家家主林白衣是我父亲,顾三少将是与我互赠金兰的好友。今天他与我相约出外游春,我去到城外的时候,正看到他与这姑娘被一队吐罗人追杀。他让我带着这重伤的姑娘先走,你帮我去兴州城的军营传个话,就说顾三少将在兴州城外遇吐罗突袭,生死难料,让军中马上派人沿途追踪和援救。”
  那几个人一听他不是顾三少将,再看了一眼顾念霖腰间的玉牌,想起方才顾念霖说什么“互赠金兰的好友”,猜测这玉牌是顾三少将赠与他的,接连告退,“小人这就赶去兴州城传信。”
  三人一并退下去了。
  顾念霖从门窗一看,趁人不备,推开了隔壁上房的门走了进去,迅速关上门。
  半盏茶的功夫,顾念霖从上房出来,很快回了西厅。上房的许官员二十出头,一身高大矫健,看起来也是个武将,他紧跟顾念霖其后出了上房,且已收拾完自己全部行李,快步出了驿站。
  “许官员,您不是说明日才去兴州吗?”驿卒好奇地追上去。
  许简上了马挥鞭扬长而去,“突然想起有急事,先行一步。”
  驿卒目送完许简远去,一回头,发现顾念霖抱着阿永从西厅出来了,肩膀还背了一个包袱,想必是伤药跟饭食,顾念霖手里还拿了一根长枪,正是驿站院落兵器架子上的,驿卒追着他到了马车边上,“大人,您怎么仓促要走?这姑娘还伤着......”
  “已经拿了伤药,我在路上为她伤药即可,兴州自有名医,就不在此地多耽搁了。”顾念霖把阿永跟包袱安顿好,驾着马车去了。
  马车走了一里多路,顾念霖确定后面无人跟着,就把马车转入了一片小山丘背后,避开了大路,给阿永治伤要紧。阿永侧着薄弱的身躯不住发抖,眼泪跟汗水都把头发、脸蛋打湿了。顾念霖握了她的手,“阿永,我会平平安安把你带回兴州的。”
  顾不得男女大防,顾念霖伸手去解阿永的衣衫,却发现这样一解开,多少会看到不该看到的地方。顾念霖最终将她半个身子抱起来,让她像之前一样伏到自己怀中,她的头靠在他肩膀。顾念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一刻比沙场杀敌还要惊心动魄。
  他略略松开她腰间的罗带,将她的领口推开,衣衫半滑,手指触及她滑腻的肌肤,顾念霖克制着自己,目光所及之处,只落在她受伤的后肩上。那手掌大小的伤处血肉外翻、紫淤凝结,如果再深一些,几可见骨。
  顾念霖用水囊中的净水倒在药布上,细心将她伤口清洗,她在他怀中每一次呼吸、震颤、抽搐、隐忍,他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灵魂里。
  上好了药,敷上了一块洁净的白布,顾念霖这才把她的衣衫穿好,缓慢将她放下去,却见她已经渐渐睁开了眼睛,苍白的双颊竟然也红若绯影,顾念霖明白,刚才之事,她定然是神志清醒着的。可事有轻重,两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必多解释什么。
  顾念霖正要起身,阿永艰难拉了他的袖子,“此处不能久留,需马上回兴州。”
  <图>唐代戍边士兵家书,出自新疆考古研究所
第12章 虎爪狼牙,楚楚凄惶
  顾念霖见她拼了命一般才说出这句完整的话来,生怕她的伤口再裂开,他弯下腰去按住了她的肩头,轻柔说道,“阿永,我知你所虑。”
  他把她的头稍稍抬高,打开包袱掰碎了麦香饼子,一点点喂了她吃下去,再给她喝了几口清水。之后,顾念霖把自己掌心跟虎口的伤口也处理好。这伤是吐罗人企图对阿永不轨时,他徒手去抓吐罗人的利刃留下的。
  从被吐罗残部袭击的瞬间开始,顾念霖就知道兴洲戍边一定出了问题。不外乎是边境哨探、驿站、驻边守将这三者。
  假设是哨探隐瞒了吐罗残部入境的消息,吐罗人在沿途驿站歇马也会行藏败露,因为不经过驿站供给,茫茫荒漠,路途遥远,吐罗人一定撑不到兴洲。但如果说吐罗连哨探和沿途数个驿站都拿下,那是绝无可能。
  因为驻守兴洲边防的是顾念霖祖父的忠员单将军,顾念霖深知其为人一心戍边报效,曾在战场上被吐罗骑兵刺盲一只眼睛、差点残了一条腿,至今走路仍然是风风火火又颠簸,单将军的父亲跟儿子也死在吐罗人手上,他视吐罗为不共戴天之仇敌,断不会与吐罗勾结叛变。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西川之地长年有商队与马帮行走,吐罗残部必是伪装成为一支几十人的商队入境,瞒过了西川前方多个边境线上哨探的眼睛,入境后沿途的小部分驿站的人也被吐罗细作替换,这些细作驿站有规律地间隔,吐罗残部避开西川真正的驿站,间隔地进行歇息跟补给,用一种近乎全程忍饥挨饿、日夜透支的方式到达了兴州外十里潜伏。
  他们跟兴洲之内的细作互通消息,在得知顾念霖出行之后,这些人一早埋伏在了雪川附近。
  路面不平坦,阿永在马车里大汗淋漓,顾念霖细心,抱着她下楼时还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绵软的枕头,阿永半靠在那枕头上,感觉马车越来越快、前方越来越曲折难行,阿永从未觉得光景这样煎熬,才十里的路,她仿佛觉得遥遥无期。可她硬撑着一丝信念,就是不愿意软弱地睡过去。
  “阿永,劫走我们的只有六个人,他们后头必有接应。见我们迟迟未到,后头的吐罗人一定穷追不舍,我们得加快。”顾念霖拉着缰绳,身边还放着他送给阿永的长枪头。
  阿永只要是在陌生之地,身上不管何时都极力保持一种警觉。初进驿站时,她在顾念霖怀里虽痛得眼前天昏地暗,可她看到驿站墙壁挂着的几个牛皮水囊,忽然记得她与顾念霖被捕时,在其中一个吐罗人腰部也看到一个同样的水囊,遮掩在长衣之间不时晃动。
  阿永心知驿站危险,只恨自己不争气,无法说话。直到顾念霖给她上了药、喂了东西,她才缓过劲头,让顾念霖快马离开。她清楚,顾念霖有着来自军中的敏锐,他应该也早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不然,顾念霖不会改了主意,很干脆地从驿站里头退了出来。
  顾念霖腰间的白玉错金云纹牌只是他日常佩饰,是私人贴身之物,既没表明他隶属的兴洲虎狼精锐战部,也没表明他出自顾家。虽不排除驿卒在兴洲曾见过他的可能性,但那驿卒明显是先认了他的玉牌,才开始称呼他顾少将。
  可见,他的玉牌早被人悄悄画出样子传给吐罗,在他跟阿永出行之前,他腰间玉牌的消息也早就飞送到吐罗人手中。那几名驿卒虽自称是庄稼汉子,也只养过一年时间的军马,但顾念霖看出他们手上的老茧皆非普通庄稼汉所有,也非普通短暂服军役的百姓所能有。
  那三人左手的老茧是左厚右薄,右手的老茧是右厚左薄,说明他们不是庄稼汉子,而是惯于左手牵马、右手持械的人。顾念霖自小长于军中,对环境有很敏锐的感应,三个驿卒不寻常,驿站再待下去,就成了生死场。如果不出所料,顾念霖派去兴洲求援的那名驿卒,定然是往边境线方向跑去给吐罗后援部队通信去了。
  顾念霖赶着马车离开驿站三四里地,眼看着就能回到兴州城,可他突然握了身后的长枪,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山川空谷传音,不住回响,前面有急促的马蹄声,背后也似乎有追踪的声音,顾念霖怕是吐罗人再次前后夹击而来,赶紧抱了阿永下车,持着长枪,想要快步绕过了山脚,躲在了春草掩映之中。
  只见马车后头果然是追过来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吐罗人,一律高头大马,团团把顾念霖围住,发出了狰狞无比的笑意。那通信的驿卒居然也在,对同伙说道,“就是这马车!他方才一到驿站,我就认出来了,那马车就是今早从我们驿站出去的。”
  “驿站果然是出了纰漏。”顾念霖神色冷厉。
  为首的吐罗人指着顾念霖,“你说你不是顾三少?那么他在何处?”
  “他不是被你们的人团团围猎了吗?我忙着救人,又怎么会知道?”顾念霖眸光凛然。
  “把这两个人给我抓起来,再沿途到兴洲附近去搜!”那吐罗人恼羞成怒,环顾四周,正想往顾念霖与阿永跟前逼近,却看到兴洲方向的铁骑已至,吐罗人掉转了马头纷纷逃命。
  顾念霖看了那大队人马,从军旗认出正是单将军。单将军足足带了五百人马,抓住眼前区区十几个吐罗兵将绰绰有余。
  单将军下马查看了顾念霖,确定他没有事,这才放心地呼了一口气,“三郎,你可把我给吓死了,听说你出事,我马上叫了钱将军、卢将军跟我一块来寻你,还好是撞见你了。你跟这姑娘......”
  “单叔叔,她被吐罗人所伤,我正要带她回兴洲治伤。钱将军和卢将军呢?”顾念霖说完,把阿永小心抱回马车上,自己下了车。
  “我们出发寻你,才走了三里地,就有传令兵赶来,说是城内有几千吐罗人在进犯,城中已乱成一团。钱将军和卢将军已经应了顾太守的命令,回去护城了。”
  “几千人进犯!单叔叔为何不回兴洲护城?”
  “我回兴洲,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死在吐罗那帮杂碎手上?就算是抗命不从,我也要救你。对了,你怎么会被那些吐罗兵袭击了呢?”
  顾念霖简短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说,“吐罗敢对我和兴州谋划此事,说明他们从边境到驿站、再到兴州,必然是早有陷阱。他们也许是要以我为质,万一他们此次在兴州战败,便能拿我的性命来要挟兴州跟西川。”
  这番话,瞬间把单将军与吐罗的血海深仇点燃,家人的惨死、自己身上的残疾,桩桩件件,在单将军眼中划过,他狠戾起来,“我在兴州城外驻扎,他们竟在我眼皮底下渗入兴州。念霖,你先回去,我将计就计,就去边境会会那些吐罗蠕虫!”
  顾念霖阻止他,“单叔叔,你既救了我,应先回兴洲护城抗敌。”
  “我前往边境扫清吐罗阴谋,也是抗敌。念霖,回兴州之后,千万别说在途中遇见我。我没得到顾太守下令,就私自与钱将军、卢将军出兵救你,还违抗了顾太守回去护城的军令,若是被人知道我救了你后,还擅自要追到边境去,只怕你也要惹一身是非。行了,你回吧!”
  顾念霖还想要劝说,单将军已经上马,一拉缰绳,“有了这十几个吐罗俘虏,我把折磨人的本事全部用上,就不信从他们嘴里挖不出吐罗的计划来。”他马鞭一挥,大部队已经抓了那十几个吐罗兵远去了。
  顾念霖无奈,继续赶着马车回兴州,远远看到兴州的城门破防,百姓逃命般争相奔涌而出。顾念霖的马车很快被冲出来的人群堵在城外,顾念霖跳下马车拉住其中一个人,“城内是何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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