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欢天喜地和他一起打扮,随后带着阿娘一起到大狱门口焦急等待。
门口围观人群熙熙攘攘,不少都是牢犯家眷,手里捧着红鸡蛋、拿着各种喜庆的玩意儿来迎接。
大狱门缓缓开启,在狱吏的开道中,走出来不少衣衫褴褛、面色晦暗的男人。
他们看起来高低胖瘦都有,唯有一个强壮的身影格外夺目。
“哥哥!我在这里!”
我一下认出元平,飞奔到他跟前,撞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我差点哭出来,以为他也会激动到哭泣,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很寻常地讲道:“累了,回家吧。”
我不敢多说话,他沉默寡言,就算面对阿娘也一样,更不用说瞧见赵方羡时,立刻撇开视线,权当没有看见他。
我甚是担心,带他到苏声府上暂时落脚,他埋头吃了几大碗饭后,一点不在意我们的问话,我们也不敢多问,只管给他添饭加菜。
倒是一旁的赵方羡一点不介意,寻常问道:“出来之后,有没有想过做什么?”
元平停下扒饭的筷子,顿了顿:“挣钱,现在家里一分钱没有,总不可能不挣钱。”
“那你想通过什么方式挣钱?参军想过吗?”
元平听到参军两字,忽然打翻饭碗,起身往外走:“这辈子都不会参军!这个狗皇帝不值得我为他卖命!”
第五十章 有缘便会相见
瓷碗连带着热腾腾的饭菜一起砸碎在地上,一片狼藉。
整桌人沉默,面面相觑,我观向赵方羡,他不动声色,没有任何意外,我忽然想起曾经与他拉钩约定,等元平出狱就要我去劝他从军西征。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元平会是这个反应。
阿娘与苏声追着元平出去了,元莺拿起筷子很淡定:“吃饭吧。”
赵方羡与她讲道:“现在元梅儿已经搬入可麟家中,元老板可以放心回临安了。”
元莺先瞥我一眼:“我其实还想再留几日,大师说了,我在京城之中一定能找到一位合适的继承人。”
“神棍的话未必可信,但是京城之大,总会有缘分遇到。”
赵方羡说着与她敬酒,几杯下肚,他已微醺,脸色酡红,我知他大概又要中酒毒,赶紧摁下他的酒杯:“我来喝。”
“以后你不许喝酒。”
他反过来摁下我的手,厉声严词警告。
我很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凶:“不就是喝杯酒吗?”
“喝酒对身体不好。”
“那你自己倒是常常喝醉。”
我与赵方羡拌嘴,元莺在一旁听完忽然问我:“对了元喜,我看你最近气色都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回想最近总是疲倦困乏,还经常头晕恶心:“对了,癸水都停了,可能自从家里出事,压力过大导致的。”
元莺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酒也不喝,起身讲道:“今日就聚到这里吧,我想有缘人应该也是等不到了,我晚点收拾东西,明日就上船离开。”
“姑姑怎么走得这么急?”
我诧异,推开赵方羡的拉扯,追着她回去卧房,眼看着几个丫鬟开始收拾行李。
我试探饭桌上是不是哪句话惹她生气,她平静道:“我没有生气,只是确实没有再留的必要,临安那边缺我不行,元喜,本来我订了你们一家的船座,但现在看看应该用不上了,你还是与家人安心留在京城,日后有机会再来临安看看我。”
“可是……”
“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和三皇子好好相处,以后元家的生意还要多仰仗他。”
我甚是难过,不断回想刚才饭桌上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或者说错了哪句话,她又把我赶出去,闭上门完全不见我。
离开京城的希望就这么泡汤了吗?
我并不甘心,况且已经答应了秦音,我一定会带她离开京城,她现在还被困在家中,很快就要被送去左军都督家里做小妾,若是这次我没有把握好机会,我和她当真都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今天我一定要想到办法,让元莺重新愿意接纳我。
我饭也不吃了,提溜着裙摆跑去街上,到处问有没有看相算命的先生,偶尔找到几个,不过是为了骗钱,胡说八道一通,甚至有个神棍被我戳穿后,忽然发疯抢钱:“我都给你看了相,你想赖账是吧?”
我拼命拉扯荷包,生气道:“你是个骗子,我凭什么给钱?”
“我不管,给我!不然今天我打死你!”
那神棍虽然骨瘦如柴,但总是个男人,力气比我大太多,猛一下拽走荷包,拔腿跑了。
我追不上他,跌坐在地上大哭,原来好好的希望没了,现在又被抢了荷包走,我到哪里去说理去……
“哈,有人被抢钱。”
跟前有人走近,还幸灾乐祸。
我努力睁开迷蒙的眼睛,抬头一看,竟是昨日才见过的贺敢。
他手上晃着我的荷包,笑嘻嘻地观察我的落魄模样,我站不起来,他便蹲下来,食指勾着荷包问道:“想不想要回去?”
我伸手抢,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忽然凶神恶煞:“给我道歉!”
我哭得更厉害:“我道什么歉?”
“昨天让我叫你什么?”
我停下嚎啕,仔细回想一遍:“叫我爷爷……”
他又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爬起来就要跑,钱也不要了:“我有事,以后再说!”
他的几个随从轻易拦住我,我后退几步撞到贺敢,他圈了手臂到我脖颈,臂膀上到肌肉鼓胀起来,几乎就要让我窒息。
他呼着热气的唇贴到我耳廓上,一字一顿讲:“我再问一遍,叫我什么?”
我一个激灵,连忙抱紧身子,话也说不清楚:“贺敢?”
“你直呼我姓名?”
“那……小王子?”
他哼了一声,不是很满意:“还有呢?”
我是真的想不出了,干脆破瓶子破摔:“好好好,对不起!我叫你爷爷好不好!祖宗!”
他松开我,嗤之以鼻:“你真的不会讲萨兰语?”
原来这是试探我,看看我是不是他们那儿的人。
我摸摸脖子,气呼呼讲:“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中原人,我从来没有去过萨兰国,更没有离开过京城!”
贺敢不是很相信,食指指尖点到我额头,顺着划过我的鼻梁,又用拇指揩过我的眉骨:“不对,你家里一定有人是我们那儿来的,不然你不会长这样。”
我想起阿娘就是胡人,但我并不轻易告诉他,看到他手里的荷包,我想到一个点子:“其实,我也可以说是你的老乡,现在老乡有难,你作为小王子,能不能帮我?”
贺敢看起来很有兴趣:“只要你是我们萨兰国的子民,你有任何困难,我作为王子,一定会帮你。”
我勾勾手指,让他凑过来耳朵轻声交代了几句。
他越听越兴奋:“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们哪里碰头?”
我想了想,指指脚下:“就这里!”
我想着自己的雕虫小技很是开心,一来有希望可以哄元莺相信我就是大师说的继承人,二来,有一个帮手在,我还能顺便把秦音救出来。
因此回到家里,开开心心整理起包裹,把箱子里为数不多的衣服拿出来叠好。
但是箱中多了几套绫罗绸缎裁的新衣,以前从来没见过,我比了一下甚是合身,便问刚好回来的赵方羡:“这些是三爷给我买的吗?”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到床榻边坐下,深深叹出道倦气:“明天元莺就要启程回临安,我去送送她。”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阻止:“我去就好!她应该很早出发,三爷在家休息,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你还知道我受累。”
我赶紧过去献殷勤,替他捶肩捏腿,好一顿伺候,他一声不吭地享受着,欲言又止,但最后幸亏没说什么,只是让我看看他放在箱子里的新衣服是不是都合身。
“你那两套衣裙破了也不知道补补,干脆给你买了新的,我已与东街裁缝说好,以后你定期过去量裁新衣,每季都会准备好你喜欢的布料。”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贴心,我听着居然有些感动。
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想办法离开京城,他说的「以后」啊,「每季」啊,也许我再也等不到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走,我要给他留一封信,这样他会是什么表情我就看不到了。
我怕我看到他难过生气或者根本没有神情的面庞,都会因此舍不得走。
“我知道了,谢谢三爷。”
他终于微抿起嘴角,看着我低眉顺目的样子,畅快了点:“过来。”
我任他抱住,他到我耳边照常嗅吻起来,我便知道他准备快活。
“这是什么味道?”
他忽然叮咛。
我停下解他腰带的手,紧张道:“什么什么味道?”
“你身上有奇怪的香味。”
他这么一说,我低头闻自己的袖子领子,果然有股淡淡的香味,甚是奇特。
脑海中忽然闪过贺敢的身影,我才惊觉应该是从这家伙身上蹭来的,靠近他时确实有闻到这样的香气。
我赶紧推开赵方羡:“应该是今日去了街上,不小心经过香料摊蹭到了,我马上去换衣服。”
他并不说什么,看着我走了又回去,已然没了兴致:“睡觉。”
我心里有鬼,缠着他继续,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抗拒,甚至跑去了外屋睡下。
我看着空荡荡的枕边,心想这是最后一晚了,总不能再对他有任何留恋,也许这样也好。
第二天,院里的公鸡还没开始打鸣,我就偷偷摸摸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并且留了一封简单的信件放在梳妆台上。
信中没有时间多说,只给他一句有缘再见。
黑漆漆的外屋很是安静,我蹑手蹑脚出去,又折返到床榻边,听着他熟睡的眠鼾,竟然万分不舍。
最后替他拉平整被角,抚过他凌乱的鬓发,我狠狠心,拿上行囊跑出了家门。
到了约定好的街上,天边才刚刚染上一层湛蓝,还有数颗星星嵌在天幕里,与银白的月牙交相辉映。
我在原地喘息会儿,浑身都裹满了自己呼出的白气,但是没看到贺敢的身影。
这家伙……该不会食言了吧?
正发愁,前边的街上渐渐响起一阵唢呐,还有人在哭嫁,在这无人的、空荡荡的街上显得十分诡异。
我怕又是遇到什么恶鬼,赶紧扭头就走,却与谁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一抬头,硕大的鬼脸映入眼帘,吓得我惊声尖叫。
那鬼一把拉住我,笑嘻嘻道:“你跑什么?”
他说着掀开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的脸。
我见是贺敢,才想起来是我昨日要求他如此打扮,便检查他怀中的物件:“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带着,这是硫磺,我找了一晚上才找到的。”
我胸有成竹,指挥他和我先去秦家偷偷找人,找到秦音之后,立马去渡口,那个时候元莺也应该要出发启程了。
贺敢与我风风火火地走了一段路,前边空旷的街上果然迎面来了一支送亲队伍,我与队伍路过,看着前面哭嫁的妇人似曾相识,她瞥到我,也瞪大了眼睛。
我停住脚步:“这不是秦音的奶娘吗?”
奶娘不停示意我往前看,我循着花轿望过去,从随风翻飞的轿帘里,窥到一个被蒙了眼睛、绑了嘴巴的新娘,正在拼命挣扎束缚在身上的绳索。
第五十一章 渡我亦渡她
是秦音!
我不用看到她的脸,仅从她试图挣脱束缚的倔强气势就能感知到一定是她。
这街上还空无一人,秦可风就急着把女儿送去做小妾,分明自己都知道这是多么不堪的事情。
送嫁队伍不长,仅仅只有几个人罢了,我一狠心,就将贺敢怀里的硫磺掏出来:“你去前面点上,我去后面点,我们两面夹击!”
他跑之前回头问我:“那你自己不够用了怎么办?”
我瞪着那可恶的花轿,恶狠狠讲:“今天就是抵了这条命,我都不允许秦音被送去做小妾!”
贺敢拉下面具:“就是这花轿里的新娘?明白!”
我们两个分头行动,很快在队伍两头吹起一阵阵浓烈的黄色烟雾。
送嫁的唢呐果然停了,听见奶娘大声呼喊:“别走了别走了!起雾了!”
我浑水摸鱼闯到浓雾里,本想亲自带秦音下来,还没靠近花轿,就听送嫁队伍一阵尖叫。
“有有有鬼!”
“鬼!是鬼!快逃啊!”
队伍一下子散了,我追到车头,隐约见到奶娘搀扶秦音下了车,贺敢摘了鬼面具,正在仔细帮她解绳子,解不开,他干脆拔出匕首,三下两下给划了干净。
秦音扯掉脸上的缠布,大口喘息不停,见到我也在才松一口气:“你真的来带我离开京城吗?”
我心里没有底,有些愧疚:“本来这些硫磺是为了劝我姑姑带我们走才准备的,现在用完了,我不知道……”
她脸上笼起一阵失落,但又很快恢复过来:“没有人带我走,我就自己走!今日我一定会离开京城!”
话音刚落,一阵车马声靠近,烟雾正在逐渐散去,我拉上秦音赶紧往城门方向走:“先出城,路在脚下,一定会有出路!”
那辆车马似乎也往城门方向行去,跑了没几步就追上来拦到我们面前。
“元喜?快上车!”
元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招呼我们三个一同藏到她的马车里。
我紧拉着秦音的手很是紧张,又见到元莺严肃刻板的面庞,像做错事的小贼,立马低下头不敢大声说话:“姑姑,你怎么这么早……还这么巧?”
她没回答我,无奈地叹息一会儿,就问了一遍其他两人是谁。
贺敢自报家门,秦音猛地抬头,问道:“你就是贺敢?”
他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姓名?”
秦音翻个白眼:“因为你,我被困宫中十几年。”
我这才想起,秦音是去萨兰国和亲的人选,没想到今日在京城与贺敢相见。
贺敢上下打量她,有些不开心:“我就知道你们中原人言而无信,原来你不是疯子,你也没有烧死!”
秦音撇开半张脸,不愿意面对他。
贺敢一再追问,她才不耐烦地甩手说道:“行了别吵了,我告诉你,我不是因为和亲才装疯卖傻,因为我是疯子,才要送我和亲!”
他还是不服气:“你好好一个人,装疯子做什么?”
秦音呼吸起伏不停,对这个问题很迟疑,但还是开口道:“反正我今日要是离不开京城,估计也活不长久了,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在宫里后花园与太子玩耍,不小心看到苏贵妃摁着三哥的脑袋浸到池塘里,想要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