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起嗓子尖叫:“别打了!我去死行不行!”
他们两个不听,我干脆一头撞到桌角,再次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终于从行馆回到家中。
我摸一摸额角的白布,心想这次是没死成,下次应该再狠心点,说不定就不用像此时此刻,还要面对床榻边那双毫无人情味的眸子。
我假装没看到他,翻个身继续流眼泪,眼泪还没落到枕头上,胃里又是一阵恶心涌上来。
“三爷,好难受……”
我哭得厉害,赵方羡不言不语抱起我到窗边吐过几回,拍拍我的背问道:“有没有好些?”
我想起贺敢与他对我的反应都是讳莫如深,于是逼问他我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我可以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需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爷,你给我一个痛快!”
我哭着拔他腰间的佩剑,他及时控住我的手腕,稍微用力,就让我痛到不得不松开五指。
他呵斥我:“无法无天!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去了哪里,又与那小子做了什么?”
我想起与贺敢在廊下的接触,心里甚是羞燥,但也偏偏是这些,让我突然意识到,也许世界上比他赵方羡好一百倍一万倍的男人有的是,我就算离开他,也不一定就要变成孤魂野鬼。
于是我狠了心,决定一定要离开他,从此离开京城,一走了之。
“我与他没什么,当然我和三爷你也没什么。”
我故作冷漠,想要挣脱开他,但他拽了一把,我便倚到他身前。
他身上不同于七味花有毒的异香,是淡淡的乌木气息,将我不断翻腾的心潮安抚到平静,我因此变得贪婪,依偎到他怀中:“三爷你连抱都不曾坚定抱过我,就不要勉强我留在这里。”
“你又想走?”
“那倒没有,我只是想和姐姐一样,一死了之罢了。”
他嗤之以鼻:“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被那小子鬼迷心窍,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主动与他亲近?”
我说是,因为贺敢比他英俊年轻潇洒,他气得不轻,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督促我反省自己应该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我笑嘻嘻看着他生气的样子,他冷静下来意识到我故意调戏他,点了点我的脑袋:“不跟你胡闹,最近最好不要出门,我怕皇后她……”
他还没说完,张公公着急慌忙回来直奔到我们跟前:“不好了殿下!秦可风被发现死在元家原来的宅子里,皇后她非常生气,暗地里派波公公到处追查凶手!”
赵方羡不解问道:“秦可风死了就死了,也不是我杀的他,你这么慌张是做什么?”
张公公急得拍大腿:“我也知道不是殿下你,但是贺敢小王子偏偏派了人去与皇后吹风,说秦可风是殿下你斩杀的。”
赵方羡听了只是冷笑:“就算是我又如何?”
他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一阵车马停下的动静,张公公出门迎接时,尖声问道:“呦,这不是波公公吗?您亲自过来有何贵干?”
波曲静也不进屋来,站在门口,特意高声讲道:“皇后娘娘昨日听闻御医给元喜小姐诊脉结果,让我过来接她进宫一趟。”
赵方羡匆匆出去堵他:“我陪她一起进宫。”
“诶,三殿下还是多关心自己想做的事做完了没有?毕竟秦家人脉之广之深,可不是你这三两天就能清理干净的。”
波曲静阴阳怪气地讲了两句,就让几个壮实的老宫人把我架去了外边的马车。
我不停回头向赵方羡求救,他推开波曲静的阻拦,追着马车一段距离,便渐渐落在了后边,越来越远。
我心想这趟进宫应该凶多吉少,也许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心声,就真的让我也与元安一样一死了之。
我想这样也好,就与她和爹爹一样,走之前再去看阿娘一眼,还有个元平在,再不济,元乐也在,以后出宫还可以多照顾她。
波曲静逼着我走进慈元殿里,地砖凉意幽幽,我一跪下去就觉得身子沉重酸疼,不小心叹息一声,一条草鞭落到身上。
“大胆,这里是慈元殿,不是让你哀怨的地方!”
我摸摸被抽疼的手臂,并不搭理这个老太监。
波曲静因此火气上来,又要鞭打我,有人一脚将他踹开几步,趔趄到差点跌倒。
“你你你……原来是贺敢小王子,你怎么来这里?”
波曲静咬牙忍下怒气,与贺敢嬉皮笑脸。
我被贺敢拽起来,拦到身后:“我让皇后娘娘请来元喜,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你的出气包了?”
他瞪眼威胁波曲静,把他逼退了两步。
殿内有人走出来,讪笑道:“贺敢是我弟弟的贵客,想来就来,波公公你怎么回事?”
波曲静弯腰退下,走之前恶狠狠瞪我一眼。
皇后让宫女退出去后,绕到我身边,掰一掰我的下巴,转一转我的脸,很是疑惑:“你那阿娘,应该是胡人,怎么我没有听可风提起过?”
我解释阿娘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少有人见过她。
皇后冷笑:“那就说,整个京城已经被赵方羡杀翻了天,你那胡人血统的阿娘却好好地在家里享福?”
我心口抽紧,连忙解释:“她不是细作,更不没有出卖任何人,自然杀不到她!”
“哦是吗?如果我把这封信给皇上,你猜猜你的阿娘还能活到几时?”
皇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与在元安妆奁里发现的那些信件一样。
我震惊望向贺敢,他摇头示意不是他给的。
那是……
皇后将信封交给贺敢:“让你也在,就是想让你念一下信里写了什么。”
我死死盯着贺敢一字一顿念起上边的内容:
「帕雅展信安,今日本应是我们重新遇见的日子,但是很不巧,我被小王子的到来占走了时间,导致与你在苏声家中再次错过。写这封信时,我喝了很多酒,原谅我潦草的笔记,只是这二十年来过于想你,却渐渐忘记你长什么样子。还记得西洲客栈的那一场大火……」
第五十五章 小王子与三皇子
「还记得西洲客栈的那一场大火将我们之间的联系突然烧断,从此再无你的踪影,我强迫你接近那个中原来的男人,只因为他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他应是中原皇帝派来的眼线,跟着我从临安一路回到西洲,我并不想你与他真的有任何关系,但是没想到他太狡猾,把你的身心都俘获走。
帕雅,原来你来到中原成了元夫人,这二十年来,我在中原各处找寻你的影子,没想到你就在京城里,在我每日都会经过的街上。一年前,我也是在那街上见到与你长相如此相似的女人, 她说她的母亲就是胡人,我因此刻意接近她,收买她,想要见一见她的母亲,但是直至她死去,我还是没能见到。
我想这是神对我的惩罚,并且我预感这样的惩罚并没有结束,也许从此我们再也不会相见,我很害怕,就先托人将这封信与这箱礼物送给你。箱子里是二十年前,为了与你订婚准备,这么多年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将它们带在身边,现在,全都奉送给你。
帕雅,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放手,请你也不要忘记我。呼延意。」
贺敢念完信件的最后一个字,望向我的眼神里五味杂陈:“这是呼延意让秦可风转送,你相信我。”
我已经没有心思追究,此刻皇后打量我的眼神犹如我为鱼肉,她为刀俎,应是在心里不停衡量,应该用什么手段折磨我,好报复赵方羡对秦家的赶尽杀绝。
她沉声问道:“这样吧,我今日把元喜你召进宫来,也不是想为难你,只是问你一个问题,赵方羡是不是真的烧坏了脑子?”
滤昼 我点头告诉她赵方羡脾气差,性格古怪,行事作风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她冷笑一声:“哦?那他最近干的事,不像是一个傻子,是不是,他有什么瞒着皇上与我?”
我当即想起那道士的预言,赶紧摇头:“没有!他……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想一出是一出?那他可真行啊,我们秦家这么深的脉络都被他一刀刀切断了,该不会是元喜你在帮他出主意吧?”
她怀疑到我身上,渐渐露出她的面目,就算我否认,也让波曲静来用草鞭惩罚我。
贺敢在一旁阻挡了几回,就被一排宫女将我们隔绝开,没人为我挡鞭子之后,波曲静像泄愤似的,将草鞭扬得呼呼响。
“小贱人嘴还很硬,赵方羡到底冲什么来的,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
我抱紧身子挨着鞭打,明明想要反抗,但身子沉重,早已不像原先灵活跳跃。
“皇后娘娘手下留情!”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此刻已倒在地上浑身发疼到没有任何力气,勉勉强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一双颜色鲜艳的绣鞋拦到我身前。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纤细,我还记得她弹琴时随口歌咏都能称之为天籁之音。
好久没见她,我就算疼得龇牙咧嘴,都忍不住翘起嘴角:“元乐,我没事。”
元乐沉默片刻,说道:“你有没有事与我何关?只不过我看不下去你还是这么愚蠢,被一个胡人骗来此地受罪。”
贺敢立刻斥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就是!”
两人互相吵架,我听着比草鞭的声音还要揪心,只好爬起来抱着元乐后退两步
她使劲挣脱开,回到皇后身边:“娘娘,我并不是来为她开脱,我曾说过很多次,我的两个姐姐都是愚蠢至极,我们元家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你现在逼问她,她怕是不仅答不上来,还要胡乱说话。”
她对我恨意很强烈,咬牙切齿瞪着我。
我闭上眼,眼泪还是落下来,想起她当时进宫,头也不回的场景,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如此记恨我们。
特别是元安。
皇后闻言便让波曲静退下,并且让人把贺敢请出去。
贺敢不走,元乐亲自过去把他逼走,两人面对着面就如同冤家碰头,完全没有缓冲的情绪。
慈元殿的大门关上,元乐总算松口气:“娘娘,若要惩罚赵方羡,完全不必对付我姐姐,她在哪里不过都是被骗的蠢人。”
“说来也是,这元喜都到我慈元殿了,也没见着赵方羡来找她……”
皇后念念有词,听起来应该是要放过我。
元乐追着她献了几条计策,让她另外找人针对可以真正拿捏住赵方羡,皇后忽然笑一笑,将她鬓边的散发撩到耳朵后边:“元乐啊,我将你带进宫,是因为你和你的两个姐姐不一样,你年纪小、耳根子硬,认定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这么些年我培养你可真是花了不少力气,而现在,就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元乐愣住,宫人送来一把剑到她手里,皇后亲自把着她的手握紧利剑:“我知道你一向恨你姐姐,所以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在我面前将她砍了,我就说是她自己寻死,你不用担一点责任,怎么样?”
“这不好,娘娘,我……”
“听话,杀了她!”
皇后一声斥责就把元乐推到我面前,她抚琴的双手根本握不动,颤颤不已。
我看着她害怕惊慌的模样,不禁问她:“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年不回家?”
元乐羽睫眨过几次,找回自己的七魂六魄,咽了咽喉咙说道:“你真的不知道吗?姐姐认了呼延意做义父,借着你的关系刻意接近太子殿下,皇上都看在眼里,所以爹爹才会渐渐在朝中失利,如果不是她及时自尽、死无对证,现在赵方羡的剑就要劈到我们头上了!”
我隐约的猜测被她证实,加之呼延意给我阿娘的信件还有元安留给我的毒药,仅仅是这些渐渐重合在一起,她被策反的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晰。
难怪她如此着急离我们而去。
我想恨她,但她总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我实在恨不起她。
毕竟她是我姐姐,从小护着我教念我的亲姐。
我无力跌坐到地上,连呼吸都觉得十分困难:“你想杀我就动手吧,我本就已经准备好一死。”
皇后冷笑:“元乐,你姐姐都这么说了,你还在等什么!”
元乐的双手颤得更加厉害,并且开始后退,我迎上她的剑锋,就当利剑要刺进我胸口,她惊呼一声,立刻脱手:“不行!”
我上前紧紧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压低声音劝她:“你杀了我就能活下去!你好好活下去!”
元乐推开我,情绪忽然崩溃:“元安是你姐姐,但你也是我的姐姐啊!为什么你总是想着她,却从来不为我考虑?”
她像个小孩子,嚎啕大哭。
我愣住,忽然想到我总是与她争抢布老虎,与她打架,但我对元安却是完完全全的依赖。
“哭够了没有?我这里不是给你们演姊妹情深的地方,元乐不动手,不听我的话是吗?行,那也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皇后厉声呼来波曲静将元乐从我眼前拖拽走,我追着几步被两个宫人拦截住,他们合力将一条白绫圈到我脖子上,而后突然收紧。
我立刻难受到脑袋快要爆炸,跪在地上双手拼命扯束缚,这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好在贺敢闯进来打走两个宫人,把白绫从我脖子上解下来:“我带你出去!我只是想教训赵方羡,没想到中原人真的如此狡猾,不针对他,反而针对无辜的你。”
他横抱我走出慈元殿,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拉紧他的衣袖:“我没事,救我妹妹!”
我哀求几遍,他还是狠心径直离开,上了马车之后,我一刻不停狼狈下车,就算爬也要爬回去把元乐救出来。
贺敢几次拉我的手,我都抽回去,听到殿里传来的惨叫声,我脑袋一片空白,反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小王子你救出元乐,我就与你回西洲!你要我做王妃也好,丫鬟也罢,我都可以,只要你救出我妹妹!”
他犹豫,望着我满脸的泪,神色更是纠结:“你怕是还不知道你……”
他喃喃到失语,我要跪下来求他:“从此之后,我的阿娘和妹妹在中原已经不会有容身之地了,我一起带上她们离开,她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不好?”
贺敢抱住我不让我跪下去,随后让人过来照看,自己返回慈元殿:“你在这里等着,我将她救出来就回行馆,然后明天早上立刻出发回西洲,只要我在,你们就不会有事。”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我正要跪下来向天祈祷,守着我的人忽然被踹倒在地,一回头,赵方羡带着张公公追到身后。
我立刻抓到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奔向他:“三爷快救我妹妹!”
赵方羡见我没事,转身就要带我离开:“元乐的下场是自己选的,救她作甚?”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就不能救她?”
“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