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崔金玲遗憾摆摆手。左右靠林郎的本事也能顺当留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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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安翻看手中的帖子,心底狐疑,“赏花宴?叫我去?”
那绿衣衫的小丫鬟解释道,“请了寺庙内所有女客,姑娘不去岂非格格不入。”
“都是官夫人,我去做甚么?”
“是林夫人的吩咐,说想同您赔罪。”
闻言,宋锦安递回帖子,“那事已然揭过,我不会再记着,林夫人不必如此。”
绿衣丫鬟咬咬牙,“姑娘能揭过我们府中老太太却是不肯的,回头叫她知晓夫人的罪过少不得骂她败坏家风,求姑娘看在我们夫人身怀六甲份上去罢。”
宋锦安冷下脸,“赔罪是这般要挟的么?”
见软硬兼施都不成,那丫鬟心中愤愤,捏着帖子走人。
宋锦安若有所思收回眼,心里头倒是对这位林夫人好奇起来。
夜里恐林夫人闹什么幺蛾子,宋锦安门窗都锁得结实,翌日推开门却还是叫人找上。
郑夫人的大丫鬟面沉如水,扬声,“请宋姑娘和我们走一趟。”
宋锦安额头直跳,“出甚么事了?”
“姑娘去了便知道,庙上的夫人小姐们都去了,现下就缺您了。”
那不安的预感更重,宋锦安扭头看眼谢允廷歇息的院子,竟也一早走了个干净。当下她心中思绪万千,面上淡然,“好。”
片刻钟的功夫宋锦安就见着大厅内或站或坐的人,她扫视一圈,有了个估量。
“我们夫人的头面不见看了,这可是夫人当年的陪嫁,故请各位到场。”那大丫鬟先是歉意一俯身,随即目光落在宋锦安身上,“方才赏花宴大家都在明面,只有几位不在,故而我以为这几位嫌疑是重些的。”
“哪几位不在?”一位粉衣小姐娇俏地出声。
郑夫人思索半息,慢慢道,“谢大人,晏小侯爷,杜家几位小姐,常家两位小姐,以及这位宋五姑娘。”
“我们三位一直在替母亲祈福,小和尚也可作见证。”杜家的嫡长女沉声站起身,身侧两位少女连颔首。
郑夫人的视线便挪到另一侧,那常家的老嬷嬷面露不满,碍于郑家势大只得笑道,“我们家两位小姐作夜玩闹得晚了,今儿都没起身,老奴一直在院内伺候着。”
此言出,有几位知晓实情的小姐捂着嘴偷笑。
常家两位小姐向来不合,总要大打出手,昨儿正因为谁的簪子贵而闹了半宿,旁的院子都听闻动静。
见底下窃窃私语,常夫人气得浑身发冷,怒瞪家中不懂事的两个混账,那两人忙低头装鹌鹑。
“既如此,便还剩下三位了,不如——”郑夫人的视线看眼面无表情从始至终低头饮茶的谢砚书,忙挪开,“宋五姑娘先说罢,晏小侯爷还未至。”
宋锦安隐晦看眼崔金玲,正对上她有些紧张的眼。
原是在这等着,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个昨日的口角?
宋锦安深吸口气,“我一直在屋内歇息。”
“这话说的,好似没说!”有个泼辣的夫人直接打趣。
隔着层屏风的男眷区也传来点嗤笑。
宋锦安立在人群中,头次这般清晰感受到何为人微言轻。若她还是燕京名姝宋大小姐,这些人甚至不敢怀疑她。然现在,穷酸、没见过世面,随便一项都能给她扣帽子。
“姑娘总得说个人证罢,不若我们可就要搜身和搜屋子了。”郑夫人淡淡啜口茶。
宋锦安站得笔直,神情不见慌乱,“我虽不金贵,但也是正经百姓,我没干过的事便叫人搜身,岂非白受委屈?”
“自不会叫姑娘受委屈,若是搜不出来,我赔你一锭金子。”
底下哄堂大笑,一锭金子便是打发叫花子他们也不心疼。
常夫人稍有些看不过去,拧眉道,“要搜便都搜,哪有欺负一个小姑娘的道理。”
那边男眷却有人发话,“心软作甚,坦坦荡荡有何搜不得?”
宋锦安的眉心罩上层冷气,她咬着后牙槽,字字说得坚定,“今儿场上宾客众多,你们不敢搜那些贵妇人小姐,更不敢为难这边的男眷。偏挑我下手,你们心里头想的究竟是我恰不在场,还是我本就最有嫌疑!”
她目光灼灼逼人,往前迈步,“你们觉着我穷酸,觉着我天生手脚不干净?你们的奚落和看好戏,不就是仗着我无人撑腰么?可自古以来,欺负弱小该为人不齿!”
人群中央傲然立着的少女眼睛漂亮得胜玛瑙,那杏子般的粉面璞玉浑金。
郑夫人愕然于宋锦安的胆大,舌尖想要怪罪的话一时间默了默。
张宁逾若有所思抿口上好云尖,指尖敲着琳琅彩茶盏,低声同身边小厮交代,“去打听打听谁家女儿,小爷我院里还缺个十姨娘。”
小厮会心一笑,忙不迭上下打量着宋锦安曼妙的身段。
“你话说得漂亮便有用么?今儿我便要教会你规矩!”郑大人沉下脸,不顾郑夫人阻拦的眼神,大掌一挥,“来人,现在就搜身!”
场上女眷不由得惊呼,众目睽睽下叫人搜身可是奇耻大辱。常夫人有心劝解,却挡不住郑大人的牛脾气。
崔金玲眸色亮了亮,她绞着指尖俏生生歪在林清洺怀里,“夫君,宋姑娘好可怜呐。”
“唔,那你要不要我去英雄救美?”
“夫君——”
那两位嬷嬷宋锦安愈来愈近,她头遭觉着褪去家族庇护的世间险恶到寸步难行。袖口下的手不自觉攥紧防身用的簪子,她想着,决计不能退让,否则日后去军器营也逃不开今日之耻。
赶在宋锦安拔簪子前,一道声音宛如天籁。
“我为她撑腰!”
掷地有词的男声引得众人侧目,余晖下青色长衫的人大步流星。
宋锦安冒汗的手掌微松,簪子哐当滚落在地。
不太清晰的光晕里,她瞧见晏霁川横出双手拦在嬷嬷身前。
“现下我罩着宋五,你们还敢搜么?”
郑大人脸上青白交加,悻悻倒跌两步,挤出点笑,“我不知宋五姑娘是您的——”
“宋五姑娘从来不是谁的甚么谁,而是我晏霁川,是宋五姑娘的朋友。”
隔着几尺之外的谢砚书,毫无波澜,一眼没有看手侧本要掷出去的腰牌,云海般的茶雾遮住潺潺曲水的眉眼。
宋锦安极低道声谢,复仰面对上郑大人,“若大人还要搜,那便一视同仁,男眷也逃不掉。”
“夫人恕罪,那头面已然找着了!”一个粉衣丫鬟捧着个木奁扬声进来。
郑夫人面上一喜,懊恼甩着帕子,“瞧我!都是我的错,惹大家不快,宋五姑娘,我实在抱歉。”
宋锦安不欲深究那头面到底是真找着了还是郑夫人自找的台阶,她深深看眼崔金玲。
崔金玲叫这一眼弄得坐立不安,旁侧的林清洺觉着不对,疑惑扶住崔金玲,“又怎么?”
“没甚么,夫君,我有些不舒服,今儿便回去罢。”
“你又不是头胎还总不利落……”
后头两人的神情宋锦安没兴趣再看,她扭身离开。
晏霁川替她拾起簪子,快步追出去。
旁人
宋锦安于郁郁葱葱的槐树底下驻足, 候着晏霁川,“方才多谢晏小侯爷为我出面。”
“宋五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晏霁川稍红着脸,此刻离开大厅, 他身上的气势全无, 倒又像个傻书生。他遥指山顶,“今儿杜鹃花都开了,宋五姑娘可愿同我一道去看看齐大师笔下的踏春图。”
闻及踏春图,宋锦安眼底带些意动,昔日师傅一园红艳醉坡坨,其后鲜有人能出其左右。
不同于山脚还有些萧瑟,山顶是烂漫。满地嫣红连梢翠来, 竟叫花枝压个彻底。
宋锦安抬手拾起断花枝,“还有些落海棠, 都说燕京的香山最当赏,此言不假。”
“前有文人赞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今儿一见果不负盛名。”
“晏小侯爷很是诗情画意。”宋锦安不由得抬眸看他,很难想着世代兵戎的晏家会出这样位书卷气的小侯爷。
乍一见少女言笑晏晏,娇花似的面杏眼桃腮, 晏霁川一窒,温润的眸色慌着挪开, “是。只是家中不喜我这般。”
“晏小侯爷不从家中的路子自是不好走,但若心中有决议, 趁年少何不一试?”
“宋五姑娘懂我。”晏霁川抛去方才的些许赫然, 谈及心中抱负时不由得直抒胸襟, “我想做位谏官。清心为治本, 直道是身谋,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宋锦安微愣。
许是今儿雾气重, 她觉着晏霁川一身青衫颇有些遗世独立的雅客之风采。思绪纷飞际,她忆着曾几何时也有人道心中丘壑,只为万民请命。可惜后来那人手染鲜血,走的是最蛊惑人心的权臣之路,将昔日赤子之心忘却九霄云外。
“宋五姑娘在想甚么?”
“在想你这打算很好。”宋锦安笑笑,她按住叫风吹乱的碎发,深深瞧眼晏霁川,”望晏小侯爷不忘今儿立志。“
晏霁川想也不想接口,“自然。”
从这一茬子打开话匣子,晏霁川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凡是书中所见游历所得,他能说出的东西宋五竟也都略知一二。少有如此意志相投之人,晏霁川聊得面色红润。
宋锦安瞧眼放黑的天色,不待她开口,晏霁川先一步,”我送宋五姑娘回去罢。“
两人就着一盏灯笼,行至蜿蜒石路时少不得互相搭把手。
旁边的晏家小厮看得牙酸,只道公子怕是要载进去。
“晏小侯爷送到这便好,我识的后头的路。”宋锦安驻足,坚决拦住晏霁川送出的灯笼,借着青瓦下的黄纸灯笼慢慢渡步。
四下静籁之际,姚瑶兀的落地。
那轻轻的咔嚓一声叫宋锦安紧紧手,“甚么事?”
“你和那人逛了一下午?”
“你管这个做甚么?”
姚瑶眯起眼,双手抱胸,“你喜欢他?”
“你们暗卫管的未免太宽。”
闻言,姚瑶面不改色,“我只是觉着你最好别喜欢旁人。”
“什么旁人?”宋锦安狐疑扭头。
月光下姚瑶神神叨叨叹口气,“你晓得的,除了谢大人的都是旁人。”
宋锦安脸上表情微僵,随即加快脚步。
见对方不接话,姚瑶便也重新点着轻功飞上屋檐,只扔下句话。
“大人说,今夜你亲去他那拿药。”
宋锦安讶异抬头,“不是说男女眷隔开不便,这几日都是你送药的么?”
“大人的意思,你自去问。”
说罢,也不等宋锦安有没有听明白,姚瑶彻底隐于黑暗。
宋锦安颇有些头痛,从小径穿过要是大晚上撞见男客那真是说不清。碍于谢砚书说一不二的性子,她犹豫几息还是快步走去。
路上宋锦安走的急,险些撞上崔府的人。
她闪身到廊中仔细望了望,原是林家人要回去。
老嬷嬷扶着脸色苍追更婆婆文柔文来企饿群幺五二 二七五二爸以白的崔金玲,身侧的林清洺眉头紧锁不知在想甚么。
“寺庙里也住不得,若是没有祈福满,回去少不得叫母亲训斥。”
崔金玲动作一顿,一张脸白的更过分,“林郎——”
“罢了罢了。”林清洺啧一声,扭身坐回轿子里。
崔金玲垂着眸子,扶着老嬷嬷的手不自觉用力,捏的对方惊呼一声。
很快便又是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
灰褐色的轿子迅速启程,带着林府众人趁着月色便走。
宋锦安收回眼,拍去肩上落露,提着裙摆若有所思。想是崔金玲害怕事发便忙不迭跑路。只是她不过警示一眼竟也能吓得养尊处优的崔金玲方寸大乱,料来这位林府夫人坐的并不稳妥。
说起当年林家定下崔金玲快的过分,本该再三斟酌的人选不足三日便定下。
宋锦安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倒也不觉路长。
又少了一院子的人,晚上熄灯后便也静几分。
她站在谢砚书的客房门前也才过去半柱香。灰白色瓦下深色木门,平平无奇瞧不出居住着的喜好,同这侧任何一间客房并无二致。
宋锦安轻声推门,屋内橙色的烛火便聚成条线落到她跟前。
小案牍上的人正抄写经书。密密麻麻的小篆写得漂亮,如佛身的印文整齐落在宣纸之上。
宋锦安讶于这静谧的神性,不由得放缓脚步,轻轻开口,“大人您找我?”
案牍上的人没急着动,慢条斯理抄完这一页,才搁下笔。他敷衍嗯过一声,玉竹刻成的指握着两支瓷瓶,“才几日小住,你和林家也能发生口角。”
宋锦安懒得解释,只接过瓷瓶一口咽下。这次的药竟不苦辣,她稍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