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老妪头发花白,斜挎着果篮看向神神叨叨的住持,不由得惊疑声,“你这老顽童又去坑蒙拐骗?”
“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趣。”老妪挑着果篮中的梅子,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浑浊的眼盯着青石白墙中的人影,“他能懂你的意思么?”
“总会懂的。”住持不再言语,只高深莫测一笑,重新朝山后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去。
老妪便也捏着果子去河边过水,喃喃,“终须有和莫强求。谢施主,你听到又是哪一个?”
淅淅沥沥的雨丝挂着,吹打窗柩一阵阵晃,发出刺耳的木块摩擦声。香山处的积水顺着山势朝下而去,覆于燕京大街小巷,堵得街头叫卖的生意人纷纷抱怨。
宋锦安系好包袱的结,犹豫两息还是穿戴上蓑衣朝外去。
今儿的教坊司逢阴雨绵绵,便也不见多少客。有些懈怠的侍卫放下佩刀,坐在门边独自酌着。
宋锦安递上两支金条,语气柔柔,“可否请大人行个方便,我想同颜昭见一面。”
“嘿,你个女子跑来这做甚么?”
宋锦安默不作声从厚重帷帽中掏出块军营的腰牌。那侍卫便稍止住声量,疑惑道,“您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来这等地方岂非叫我难做?”
“不必多问,此事你知我知。”宋锦安将金条塞入侍卫怀中。
侍卫终究还是咬着牙点点头,“半柱香的时辰,届时叫人发现你可莫拖我下水。”
“多谢大人。”宋锦安颔首,忙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避开往来人群,从偏僻的小侧门绕进去。
老鸨得了侍卫吩咐,也未刁难宋锦安,只捏着帕子上下扫视宋锦安,“动作快些。”
“还望加以照拂。”宋锦安自然地从怀里又摸出只成色极佳的玉簪,不留痕迹送入老鸨袖口。
老鸨面上一喜,语气也松快,“省得,若有人来我敲门提醒。”
说着,宋锦安轻手轻脚推开颜昭的屋门。
里面位鹅黄色薄纱小裙的人倚在榻上,团扇盖面,只露出双略显倦意的眼。
宋锦安一时踌躇,唇瓣颤了几下未发出声音。
颜昭笑道,“是个姑娘,来找我做甚么?难不成是你家儿郎宿在我这,叫你醋了?”
“嫂……嫂嫂曾受过宋家恩惠,要我好生照拂些宋家少夫人。”宋锦安忍住泪意,步步靠近颜昭,于颜昭狐疑的视线中缓缓跪下。
颜昭一惊,下意识坐直身子,低呼,“做甚么!”
“是我来晚了,叫你受累,是我的过错。”宋锦安双手握住颜昭冰冷的手,额头颤抖着抵在颜昭膝盖面。
“你到底是何人?宋家故交早就各奔前程,你当我是傻子么?全天下还能有谁记着我们宋家?”
一连串的发问叫宋锦安心底难受,千百句话堵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她唯恐教坊司处处是眼线,怕她一时大意叫上天垂怜的机会化作虚影。故对着颜昭,宋锦安也难言心头隐秘。
“你不必怕我。今儿我只得小见你一面,无非是要递给你两句话。”宋锦安稳住心神,从袖口里摸出一叠银票,“教坊司难捱,有银钱在总能好过些。另,我备了些简单的药丸,身子有不适都可用上。”
颜昭接过一沓东西,仔细瞧着,“还有句话呢?”
宋锦安手心攥紧,于起身瞬间擦着颜昭耳畔而过,极低道,“宋大小姐,定会替宋家翻案,救你出来。”
颜昭美目瞪圆,强忍震惊。
宋锦安笑着将颜昭发髻间的步摇扶正,“第二句话便是希望你莫执迷于往事,好好活着,总有叫朝廷宽恕的机会。”
说罢,她扭头离去。
留颜昭眸里惊涛骇浪,只一瞬不顺盯着宋锦安的背影。
外头老鸨见宋锦安守时,笑意更深。
“多谢打点。”宋锦安上道地又递枚纯银耳坠子。
老鸨掩唇打趣,“说的哪里话,我自是知晓女眷叫家族连累最是苦命。你们肯为她们花心思,才能叫她们有活着的念头。”
宋锦安笑笑,未多接话。快步下了阁楼。
南下的旨意已到,今儿她便要暂别燕京。若顺当,她许能在一载内重新回来,以个有功者的身份。若不顺当,大抵刀枪无眼,她死于战乱也是有可能。宋锦安立在街头,摸着怀中最后些现银,朝百景园去。
香菱坐在门口晒着麦子,后头婉娘闹着巧玉不知在笑甚么。
宋锦安看了许久,终是没有迈进去。拿出那叠银票,小心翼翼卷入百景园的门槛下。
“宋五?不当值?”邬芡眼尖,笑嘻嘻地要从百景园内追出来。
宋锦安手抖一下,扶稳银票,歉意摇头,“要当值的,且近段时日忙得很,怕有小半年回不来。我带了些军中特产,放这,你们晚间分去罢。”
“这么客气!留下用膳呀!”
宋锦安却已然扭身离去。邬芡只得对着个背影干瞪眼。
负责驾车的小士兵甩甩手中缰绳,客气道,“宋五姑娘还要去哪?”
“送我去最近的山脚边罢。”
“姑娘去那做甚么?”嘴上嘀咕着,小士兵还是尽职尽责将人拉去个山脚边。
这里头树木低矮,只有条清河,鱼虾可见。宋锦安独走到深处,背对士兵找块未见雨处,捧出卷纸钱。随火势舔上,那纸钱须臾燃尽。宋锦安不敢多烧,虔诚朝上天一拜。
喃喃,“爹爹,娘亲,哥哥,不孝女阿锦来看你们了。”
宋锦安忍着泪意。宋家如今是叫人唾弃的逆贼,尸骨无存,连个能去祭拜的地方都无。足足七载,她才能替家人简单烧回纸钱。
点点灰烬飘扬,在空中散去。
宋锦安翻开尘土盖去痕迹,那场简单的祭拜就草草结束。
“宋五姑娘,到时辰了!”小士兵在催促。
宋锦安扬声,“这便来。”
小士兵疑惑,“宋五姑娘方才是在赏鱼?”
“说来见笑,我从别处学来的土方子,说这般一拜能保人平安。”
“原还有这种讲究,若有用的话改日将法子也说与我听听。”
“好。”
载着两人的车骑慢慢朝南下军队汇合。立于马上的将军板着脸清点人数,待看到宋锦安姗姗来迟时稍顿足。
角落边上的黄梨莺小声朝宋锦安招手,“小五,有没有甚么要我帮你带话的?”
宋锦安顶着将军冰冷的视线小跑到黄梨莺跟前,“若是晏小侯爷问我如何,将这份信送与他。”
她做这打算时晏霁川自是劝她莫去。南边乱极,想挣军功总有旁的法子。然宋锦安执意要去,那日分别时晏霁川怏怏无力,想来今儿不愿来送她程。
正想着,宋锦安忽闻到晏霁川那嘹亮的嗓子——
“小五!”
宋锦安忙扭头。
晏霁川跳下车舆跑上前,俊脸大汗淋漓,红的彻底。他递出整整一箱药膏,“里头配了方子,若有拿不准如何用的问军营。红瓶子的是保命用着的,你莫要心疼药,吃完我再寄去……”
宋锦安接过东西,赫然,“多谢。”
“宋五,最后清点人数,该出发了!”小士兵扬手示意。
宋锦安来不及多说,只留下句,“你也多保重。”
少女穿过层层铠甲,一身简单麻衣落于军队最后头。即使不是战士,她仍要随军步行许多路,只有少数时候能在送物资的马车上歇息会儿。晏霁川不住朝前追随几步。
为首的马开始抬着蹄子,一长串队伍逐渐拉长。
尘土飞扬之际,晏霁川抛去那贯来的羞涩,“阿锦,你一定要早日平安归来!”
不悔
玉色阶下, 李公公讶异看着谢砚书,“谢大人有事?”
“微臣找陛下有要事商议,望公公代为通报声。”
李公公甩着拂尘打趣, “谢大人贯勤勉, 只是莫要忙坏身子才是,杂家瞧您的脸都瘦了不少。”
谢砚书微颔首。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脚步声,踩在地上不觉吵,反而是猫儿般的踩。
“谢大人请。”
一小太监摸过谢砚书周身,确保无尖锐刀器才低眉顺眼领着他朝内。金色锦绸曳地,素白色汝官窑内金桔饱满清甜。浓郁龙涎香于樽铜绿石狮香炉中徐徐吞吐。谢砚书远隔书案, 双手作揖,垂着头朝上行礼。
两摞小山般厚折子间燕帝头也不抬, 淡淡,“是想好如何同朕解释了?”
“望陛下赎罪。”谢砚书掀开官袍,猛然跪下,背挺得笔直,折腰时便觉是玉竹倾斜。他朗声道, “微臣请求南下,去南部治理灾患。”
“荒谬!南部的事自有府衙处理, 何需你个内阁之人前往?”
“微臣自知于理不合,然微臣心挂南部子民, 欲亲去。”
燕帝眼神冰冷, 缓缓合上手中奏折, 清脆的叩击声叫两旁伺候的人战战兢兢。
“谢砚书, 朕愿意提拔你,重用你, 是因为你向来分得清是非。你当朕不知晓你近来的异样都是同个女人有关?”
谢砚书浑身僵硬,“此事是我一人死缠烂打,同她无关。”
“朕自然知道与她无关,朕还不至于糊涂到同你一齐去为难个弱女子!”燕帝嘴角微垂,浑浊眸里虽静却威慑着周遭人屏气凝神,“儿女情长朕不在意,但,一国首辅不能耽于情爱。”
说罢,燕帝下意识抬手,准备示意李公公送客。
然,他听着谢砚书磕头的重响。
“微臣这一生绝不负大燕,但微臣同样不能负她。不论在燕京亦或南部,臣心忧天下之情永不变,望陛下成全。”
“放肆!”燕帝猛然将手边茶盏掷于谢砚书额前,面染薄怒,“若改日你爱慕上朕的后妃,岂不是要反了朕!”
“臣不会。”谢砚书的额角叫飞溅的瓷片划破,语气不起波澜,振振有词,“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且臣终此一生,只求她。”
御书房稍静,跪了一地的人只敢看各自脚尖的绣纹。
半晌,燕帝重新拨笔,在一笔笔的笔纸摩擦中道,“你要去南部,朕允你。倘使你去,此后首辅之位便交由苏大人坐。”
随着笔砚研磨的声,谢砚书面无表情走出御书房。
负责领谢砚书进来的小太监弯着腰将人送下石阶,一句多的也不问。御书房的门不动声响地合拢,外头灼目的光下渐露出件烟紫色的宫服。
待那身影走近,小太监才瞧出是近儿颇得圣眷的李才人。
李素臻身披华服,发髻间步摇熠熠生辉,她柳眉尖脸,盈盈一握的腰肢婉转,玉手忽拦住将要出宫的谢砚书,“谢大人留步。”
谢砚书冷眼看向李素臻。
李素臻叫对方的神情刺得面色稍白,随即笑笑,“张大人前几日弹劾了我几回,怕是谢大人授意罢。”
谢砚书收回视线,提步向前。
再三叫人落脸,李素臻眼底渐沉,所幸打开天窗说亮话,“谢大人怨我那日动了歪心思,故对付我,这是人之常情。然,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谢大人不若放我一马,此后我能还给谢大人更多。”
话语间,李素臻眉目里的野心如有实质。
岂料,谢砚书只薄唇轻启,“不感兴趣。”
登时,李素臻手指猛攥紧帕子,直直看着谢砚书的背影。
桃浓忙宽慰,“娘娘不必怕他,如今陛下对您正上心,不会因着几句弹劾冷落您。”
“上心?如今他能为我驳了张大人面子。日后也能为张大人送我去死。”李素臻深吸口气,掩去眼底讥讽,“可我决不叫第二条路成为可能。”
晴朗暖旭斜至红墙绿瓦,积着雨水的檐角极慢才淌下一滴,砸在过往宫道。
皇城外候着的清然暗自不安,远远瞧着谢砚书上前方松口气,突见对方额角的伤忙大惊失色,惶恐道,“陛下不允?”
“允。”
“那便好。”清然稍松肩头,复想到谢砚书一走内阁该忙坏,“大人可要去交代交代内阁的事宜?”
“不必,往后苏大人才是首辅,我已退居群辅。”
清然僵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谢砚书坐在车舆内摘下闷热的乌纱帽,绯红官袍松开两枚盘扣,他狭长的眸垂下,便能看到细细的睫羽,和微上扬的眼尾。
“大人后悔么?”清然良久才挤出点声音。弱冠之年独揽大权,这足以名留千史。可如今,那数载的努力轻易折了半截。问出嘴后,清然觉答复该是显而易见,也不期望对方的接话。果不其然,拉动的车舆内来道不悔的声。
穿过朱雀街的红灯笼,一路风尘仆仆抖擞于谢府牌匾之外。
三两个婢女围着个矮小的人推着门便朝才归家的谢砚书跑去。谢允廷委屈拽住谢砚书的衣摆,小脸皱成一团,“爹爹许久不同我玩耍。”
谢砚书弯腰抱起谢允廷,变戏法似得从怀里递出串糖人,“小满乖,爹爹近儿比较忙。这段日子要好好听琉璃和姚瑶的话,莫要去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