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没好气把他提远,“你是甚么身份,呦呦小姐也是你能乱攀亲戚的?”
呦呦横出圆嘟嘟的小手,护在王大力身前,慢吞吞,“这是我哥哥。”
有诈
才难受垂下脑袋的王大力重新昂首挺胸, 嘚瑟抱着呦呦的胳膊道,“好妹妹,不枉我带你去抓泥鳅。”
‘简直放肆, 小小姐是甚么身份, 抓泥鳅?’清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暗骂几句后所幸眼不见心不烦。
“今儿便回燕京。”谢砚书言简意赅。
王新牛和黄秀花不舍也没辙,宝儿到底不是他们的孩子。四年相伴已是缘分,宝儿若能回燕京定然能过上好日子。黄秀华腆着脸向谢砚书细细交代宝儿这几年的喜好。
清然见黄秀花能说的都吐干净,冲谢砚书微颔首后将二人带到后厨房。关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极不客气,“李嬷嬷同你们到底是何干系?”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大人明鉴,那李嬷嬷只说宝儿是她雇主家丫鬟偷偷生下的孩子, 本来是要淹死的。李嬷嬷不忍心就将人抱出来,正巧我们村离燕京远消息也不便利, 她挑选了许久老实人家才定了我们。”
“是。那李嬷嬷将孩子抱给我们说只管养活就行,每年都会寄来不少银子,逢年过节的还会偷摸摸来瞧一眼宝——”忽然意识到人家不叫宝儿,黄秀花忙改口,“瞧一眼贵府小姐。我们见她打小冰雪聪明的, 逐渐也养出了感情来。您大可去打听打听,这村里谁不说我们待儿女好。”
清然收回刀, 若有所思。
王新牛颤颤巍巍吞着唾沫,“我们真不知晓那是偷来的孩子。”
“行了, 把你们的嘴闭紧, 不该说的话你们要是敢多说一句——”清然话里的危险不言而喻。骇得对面两人连连发誓说绝不会叫消息泄露出去半点。
审完这两人, 清然深吸口气, 朝外去。
院子里呦呦肩头挂着小包裹,拍拍王大力的肩膀, “等我在燕京过段时日就接你来玩。”
“宝儿妹妹,你莫忘了我。”王大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想到方才还一块滚泥巴的人下一刻摇身成了燕京大户人家的小姐他就难受得慌,这泼天富贵怎轮不到他。
车舆慢慢驶进村头,枣红色骏马拴着的大马车引得不少人好奇看过去。
孙大牛马屁精般凑到翠儿身边,笑嘻嘻,“是你姑姑家的轿子么?”
其实翠儿自个也未见过这种大轿子,但叫人一问自然点头,“肯定的,不然咱们村还有谁能坐轿子。”
此言一出周围人团团围住翠儿,眼巴巴看着她。
翠儿心里头满是得意,抬起头道,“我先去瞧瞧轿子里头是谁来接我姑姑,一会儿你们若表现好我可以让你们上去坐一坐。”
这下连素来不同翠儿混的大孩子也忍不住跑来,讨好地一口一个翠儿妹妹。
翠儿昂首挺胸朝前迈步,复发觉那车舆高极。她从未坐过车舆自是不晓得如何爬上去,犹豫半息小心翼翼拉着车舆的帘子往上跳,却半晌跳不进去。
清然拎着小小姐的包裹来赶车时就看得一群人拿着涂满泥巴的手对着车舆左摸摸右摸摸。待看清那一群熊孩子叽叽喳喳叫嚣着要骑马时快步上前呵斥,“这马不能乱摸,跑起来会将你们全都踩伤。”
孙大牛马上燥得不行,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翠儿本也对马匹没兴趣,然叫清然驳去面子总是不服气,遂指着清然嚷嚷,“我不管,我要骑马玩,你不给我玩我就去喊姑姑。”
“你姑姑是谁?”清然莫名其妙。
孙大牛接话,“翠儿姑姑可是要嫁给李富豪的人,李富豪你知道么?一出手能买一间铺子!”
清然面无表情,一把将包裹塞进车舆内,径自翻身上马。
“喂,你不是来接我姑姑的么?”翠儿觉着不对劲,好奇拉住清然的衣摆。
清然扔下句,“我是来接我家大小姐的。”
“大小姐!”那些孩子哪里知晓旁的,一听这三个字只觉对方尊贵得不得了,都抓耳挠腮地去猜村里哪有甚么大小姐。
王大力围着呦呦一步三跳看得车舆时下意识惊呼声然后冲上去。
孙大牛白王大力眼,挖苦道,“这是人家大小姐的轿子,你竟然敢乱摸,你惨了!”
王大力茫然缩回手,不安地看向清然。
清然对这小子哪看哪不顺眼,只撇开眼不说话。
呦呦牵着谢砚书的手,慢吞吞来到众人眼前,由着谢砚书将她抱上车舆。
下头的人看不清戴有草帽谢砚书的脸,但瞧得出对方衣服的料子是他们这方城镇根本买不着的好东西,目瞪口呆。
足足等车舆驶出去好长段距离,孙大牛才反应过来,“大小姐是宝儿?”
王大力得意甩着脑袋,“是呀,我的宝儿妹妹可是燕京的大小姐。”
“燕京!”一群人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随便一块砖都能砸到官老爷的燕京是何等繁华。
“那宝儿岂不是比翠儿他们家厉害多了?”
“当然呀,他们家只是一个姑姑去了李富豪家做姨娘。宝儿可是正经大小姐,还能坐轿子呢!”
“对呀,她的爹爹看起来好好看,比李富豪瞧着厉害多了!”
翠儿咬着唇,哇地哭出来,跑回家要找堂哥。孙大牛眼睛咕噜噜一转,没追着翠儿反倒是讨好拽住王大力的手,小声问道,“那宝儿往后还回来不?我还没去过燕京呢。”
“我都没去过你还想去!”王大力臭骂句。
车舆内两侧景致不住倒退,谢砚书隔着门板听清然汇报。
“先前痕迹都扫干净,只是今儿众目睽睽下叫村民都看见,怕是藏不了。”
“平安接回呦呦,就该露出些马脚引蛇出洞。”谢砚书抬手将小几上燃尽的香膏碾碎,点点灰粘在指尖,他纤细的睫羽垂下小片乌青,“她那里,可有异样?”
清然心知肚明谢砚书问的是谁,交代着,“你将姚瑶派为阿锦小姐的暗卫,有她日日暗中守在阿锦小姐身侧不会出甚么大乱子。姚瑶也是个聪慧的,若遇着她解决不了的麻烦定会找您帮忙。前段时间风影来信还说姚瑶养胖了不少,跟着阿锦小姐顺风顺水不必常出任务。”
忽,谢砚书指尖捏紧,”不对。加快回京的动作。“
清然不知哪里不对,只应声夹紧马腹。
呦呦抱着汤婆子眨巴着眼,“娘亲那出事了么?”
“爹爹不会叫她出事。”谢砚书眉眼稍松,安抚地拍拍呦呦袖口边的糕点渣子。
呦呦暗自撇嘴,走这一路她也瞧分明。别看谢砚书这路上三句两句不离娘亲,恐怕连娘亲的屋子都进不去。要保护娘亲的重责还是不能指望他。
***
燕京挂着将要贺新年的灯笼,不少商贩将年画零嘴都摆在最外头。
宋锦安支着脑袋去看颜昭忙前忙后地装点屋子,若有所思,“你说昨儿黄狱卒找到你说当年他在大牢里听到些动静?”
“是。黄狱卒那厮是我在教坊司遇着的,他对我到底有些照顾。”说道这些事情,颜昭也落落大方,仿佛谈及的不过是段平淡过往,“当时他在酒后就胡言乱语说宋家的事很有猫腻,我要细问时他又决计不肯多说。昨夜不知是不是他听到甚么消息,很是慌张地说道对不住我。”
宋锦安拧起眉,仔细想着其中的弯弯绕绕。
颜昭猜到她的心思,问嘴,“你要去会一会他?”
“他说近儿会在哪?”
“常在家中,对街胡同里。”
听得此话,宋锦安翻开燕京的舆图,仔细比划着。再寻常不过的地儿,黄狱卒也是在不少人手下任职过的老人。纵然对方是虚晃一枪,她借几个军营好手一同前往,该是出不了大岔子。
颜昭也觉此事没有旁的问题,左右问一嘴,黄狱卒又不是甚么走投无路的恶人,犯不着莫名来诓她。
“现下去,晚膳还能赶上。”说着,颜昭拿来防风的披风,抖抖上头碎毛。
宋锦安拢好披风,朝外走去。
月已经孤零零挂在天幕,四下不算很黑却也看着有些恍惚。
宋锦安摊开手,慢慢握拳,于颜昭茫然的视线中转身回屋。
“怎么?”
“有诈。”宋锦安沉声,快步锁好门窗。
颜昭大惊,“黄狱卒还能骗我甚么?我早一无所有。”
“不是冲你,而是冲我。”宋锦安吐出口气,颇有些头痛,“我想了许久,委实不对劲。自我向陛下救你出来时就预计着幕后黑手会找我报复,纵然碍于晏家的势力他缓了缓。然当年的宋家他都敢碰焉能真为个晏家放我一马。近日来我频频动作,愈是顺当愈是不对劲。”
颜昭犹豫不解,“幕后黑手未必会盯着我们不放,若真要下手他就不会让我离开教坊司。”
“教坊司。”宋锦安默念这三字,心头忽有种极其诡异的念头。
“莫忧心那般多,靠近年关,今儿咱们总算能过个好年。”颜昭强笑笑,扭身再去收拾收拾为年关准备的腊肉。
宋锦安眼神悠长,不知想到何重新起身,“我先早歇息,明儿去百景园瞧瞧,晚膳不必留我的。”
真相
宋锦安脱下披风进百景园时婉娘正玩着花绳子, 待看清是何人后笑嘻嘻跑到院子内喊娘亲。
宋锦安便坐在圆桌边给自己沏壶茶,慢慢喝着,暖暖身子。
张妈妈同巧玉一道出来, 才见着宋锦安就是数落, “你和晏家的婚事要往后拖到甚么时候,给我句准话,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没有的事。”宋锦安无奈拉着张妈妈坐下,“晏霁川还在休养,待他好全再说。”
还有句话宋锦安没敢叫张妈妈担忧。晏家近儿要整顿毒害晏老太太的内鬼,院子内不见客到处是血。晏老太太自知换药的事是晏家理亏,恰好宋夫人的棺椁平安运出, 婚礼再办与否都没有能打动宋锦安的地方。晏老太太便想待事情平息后再给宋锦安一个说法。
张妈妈左右搞不清其中弯弯绕绕,只交代宋锦安莫要隐忍, 随即喊巧玉去把饺子端来。
“尝尝,才煮好的。”
热腾腾的饺子一颗颗很是饱满,宋锦安稍稍拿筷著压压就能见到肉馅。她咬一口,不住赞叹张妈妈手艺好。
张妈妈笑道,“我就知晓小五爱吃, 从小你就好这口。”
这话叫宋锦安手顿下,随即低低声, “是。”
“小五长大了,往后在百景园的日子愈来愈少, 我可得好好瞧一瞧。”张妈妈乐呵呵双手托着腮帮子, 就坐在桌边看宋锦安吃饺子。
门窗都关的紧, 风也吹不进来。
宋锦安对着张妈妈的眼, 那种隐秘的愧疚叫宋锦安颤颤唇,“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未曾说实话。我不是宋五, 真正的宋五早就死了,而我只是个占据了她的身子的亡魂。抱歉,是我白白受着你们的好。”
“我知晓。\"
登时,宋锦安不可置信盯住张妈妈,“你何时知晓的,是我性情改变太大?”
“不是。”张妈妈高深莫测一笑,颇有些得意。
宋锦安疑虑加深,几乎猜不透对方在知晓宋五早已香消玉殒后缘何还能如此轻快。
张妈妈靠近她,话里透着释然,“早在你醒来之前,我就知晓你不是宋五,因着宋五是在我怀里一点点失去脉搏的。”
宋锦安咬唇,“那你不会怕我么,我是个借尸还魂的怪物。”
“非也非也。”张妈妈学着宋锦安一副书卷气的模样像模像样摇摇脑袋,复往后仰倒在软塌上,圆乎乎的脸上眸子又黑又亮,“你有句话说错了。”
“哪一句?”
“你说你是借尸还魂,可其实你从来都是你自己,你所借的只是一具皮囊。”
忽的,宋锦安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她呆滞扭身看向堂中摆着的铜镜,慢慢将衣摆盖在面上,身量纤纤,同她以前并无二致。
张妈妈双目直直望着纸灯,“那时宋五要死了,我哭得肝肠寸断便偷偷跑去香山求佛。我没求来佛,却求来位和尚。他告诉我,可以让宋五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我不解是何。后来,那和尚告知我,是将宋五的皮囊以秘术换到你身上。我恨极他要这般糟蹋宋五的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焉能任她支离破碎?
可是,可是我瞧到了躺在冰棺里面无血色的你。和尚说你本该死掉,是有人花了很大很大的代价要续你的命。我想着你也是那般年轻的一个孩子,你应当也想好好活下去罢。所以我同意了换皮,叫宋五同你一道再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