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姨妈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先将羡容与秦阙请进屋中。落座时,羡容也是居首位,秦阙坐在她旁边, 一直就一声不响、事不关己, 看着就像是羡容带来的爱妾。
许家姨妈仍是之前的话,她只是姨妈,不是亲爹妈, 这亲事她也只能帮忙转达。
羡容便道:“那要不然我去见见许姑娘,亲自和她说说?”
“这个……”许家姨妈面露难色, 心想这羡容郡主果然是个离经叛道的, 委婉道:“这姑娘家亲自商讨自己的婚事,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 我知道以前就是她自己不喜欢我哥, 那现在再来说亲,肯定也是要她同意嘛。”羡容话音未落,便有一道人影从旁边屏风后出来, 看向羡容道:“我现在也不喜欢,也不同意, 羡容郡主还请回吧!”
几人抬眼,便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站到了屏风前。
很显然,她就是许三姑娘,身段娇小,眉目清秀,妆容极淡,带着几分书卷气,羡容将她上下打量一会儿,暗想原来她哥喜欢这样的姑娘。
许家姨妈被外甥女弄得有点尴尬,正想着怎么和羡容解释,却见羡容已经站起身来,看着许三姑娘道:“哪儿不喜欢?你都没怎么见过他。”
许三姑娘名许卿玉,此时满腔悲愤,怒声道:“哪儿都不喜欢,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觉得我嫁不出去了,便都想来逼我就犯吗?我告诉你们,嫁不了人,我还可以去做姑子呢!也没人规定我就非得嫁人!”
羡容被她的样子怔住,半晌才道:“那也没有……这么严重吧,你就这么讨厌我哥?”
她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秦阙,她和她哥外表看来就这么差吗?看上的人还都是这种抵死不从的。
想了想,她又问:“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别的人?孙家那个什么……要和你订亲那个是几郎来着?”
许卿玉没想到她会当场问这种问题,一时又是生气,又是羞窘,连忙道:“我没有喜欢谁,反正我就是不会嫁王家,也不想和你们家有什么瓜葛,郡主就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许卿玉是先被裴夫人刺了一道,躲在房中哭了一场,随后又见王家也过来,便将怒火都发在了王家人身上,可许家姨妈却不同,她毕竟是过来人,明白外甥女说的什么做姑子,不嫁人,那都是孩子气的话。哪怕许家现在出了事,以许家的家规门庭,也不可能让姑娘不嫁人,仍然会在能选择的范围里尽量选择好一些的。
孙家一直没消息,显然婚事九成九是黄了,相对来说,像王家这种已算非常好的选择。
所以许家姨妈听外甥女这么说,便很快道:“卿玉,你胡说什么呢,休得对郡主无礼!”
说着又朝羡容道歉:“郡主莫要怪罪,卿玉这几天过得不好,又加上刚才裴夫人的事,心里便憋着气,这才胡说八道,言辞无状,郡主莫怪。”随后很快问:“不知郡主家中那位兄长如今年龄几何了?”
羡容坐回来,马上回道:“二十二,没成婚,没纳妾,任北衙禁军左龙武卫中郎将。”
她知道说亲那都得往好了夸,便接着道:“我哥呢,身材魁梧,高大威猛,武艺特别好,我大伯便说他是做将军的好苗子。而且他还……孝顺,对,孝顺,对我爹特别好,对我也好,还能画画……”
羡容觉得媒人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说这话她实在心虚,他哥小时候就偷爹酒喝,经常挨打,还经常欺负她,比如抓老鼠吓她什么的,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才好一点,至于画画……她能想起这个,主要是因为他和五哥他们玩牌画乌龟,几人里面就属他哥的乌龟画得最好。
等她夸完,许家姨妈迟疑着道:“我听闻……王家七郎以前读书,被李老先生嫌脑子笨,赶出去了?”
羡容一愣:“有这事吗?”
许家姨妈笑道:“那大概是郡主当时太小。”
羡容一时都不知怎么反驳,因为她读书不行,但她至少会背《鹅,鹅,鹅》,她哥连《鹅,鹅,鹅》都不会背。
这样说来,她哥可能真的会因为脑子笨而被先生赶出去。
这时许卿玉说道:“他还曾偷看赵老夫人洗澡!”
这话属实不好听,但许卿玉实在忍不住,最早听闻这事,她曾无数次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结果有一日,那人竟来她家中说亲。
她当时简直羞愤难当,只觉得在姐妹面前都矮了一头。
听她这样说,羡容立刻解释:“当然不是,那是谣言,他才不是去偷看赵老夫人换衣服,那有什么好看的,他是去偷赵家的枪法秘笈,被我五哥害的掉下去了。”
许家姨妈与许卿玉都沉默了。
就这个解释,其实和传言也差不了多少,看老夫人洗澡是猥琐,偷东西是混账。
最后许家姨妈道:“郡主说的,我明白了,回头我与卿玉她爹娘说说,看看他们的意思。”
从别院出去时,羡容很失落。
她当然明白,自己没把事儿办好,就许姑娘的态度她都不忍心和她哥说。
一路骑马走在田梗上,一路长吁短叹。后来他们就到了自家的庄子,歇息一会儿再回去。
平平在树下铺了个垫子,羡容躺在上面,头枕着胳膊休息。
平平劝她道:“郡主已经尽力了,这许姑娘如此厌恶七爷,也是没办法的事。”
羡容:“外面那些读书人,就爱抹黑我们家,我哥怎么会看那赵老夫人洗澡呢,想想就不可能!”
平平:“偷秘笈也不太好。”
“那不是,主要是他反应慢,你看五哥他们都跑掉了,就他一个人被抓,去之前要查探好地形,练好身手嘛!”羡容道。
平平半晌无言,最后道:“我看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指望,还不知道许家夫人和老爷的意思呢,等她们回去琢磨琢磨,再和许家人商量商量,就知道过了这村,没这店,说不定就同意了。”
羡容没回应,平平看向她,发现她直直看着面前一棵树发呆。
平平问:“郡主在看什么?”
羡容道:“我在看……那棵树真好爬,你看,先从地上爬到五尺高,然后踩那树杈上,再抓住上面那个树杈,蹬住树干就能爬到右边那根树杈,这又接到了更上面那个细一点的树杈……最后能直接到最上面端下那个鸟窝,这树简直生得完美!”话音落,她就从垫子上坐了起来,跑去爬这棵完美的树。
平平:……
能怎么办,反正劝是劝不住的,只能让她去。
秦阙没坐在垫子上,他坐在距离稍远的石头上,一转头,就见羡容已经不在垫子上了,到了前面一棵樟树上,她的丫鬟们都在那树下看着她。
暗中叹了口气,他觉得脑子蠢一点也不错,总能找到很多乐趣。
对这种行为,他只觉得是脑子缺根弦,实在没什么兴趣,但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再次看过去,因为平平在下面喊让她别爬了,太高了。
他一看,她果真已经爬很高了,离地足有两丈远。
若是不慎摔下来,就算不死,也得断胳膊断腿。
这女人脑子岂只缺一根弦,简直缺了三根弦。
他不由上前去,也挤在人群里看向爬树的某人,心不知不觉就提了起来。
已经离地至少两丈半远了,而且越高树枝越细,她竟丝毫不觉危险,还在往上爬。
平平在下面喊:“郡主,下来吧,太高了!”
“等等,我爬到鸟窝那儿了就下来。”羡容在上面回,听语气还很得意。
平平又喊:“别惹人家鸟儿了,让它在上面好好待着,端下来做什么。”
“那我就看一眼,拿个蛋,回头给锋哥儿去玩。”
平平:“蛋有什么好玩的,郡主你……哎,太高了!”
羡容不理她,一心一意要端头顶的鸟窝,连续往上爬了几步,与头顶的鸟窝只有一步之遥。
秦阙却赫然看见那鸟窝旁边分明缠着一条青色的细蛇。
看样子竟是竹叶青,这可是巨毒之蛇,若是伸手过去被它咬到,就算不死胳膊也废了。
显然羡容此时并未看到那条青蛇,如果突然告知,她脚下又没踩稳,恐怕摔下来。
就在他准备先提醒她抓好,再告诉她上面有蛇时,一个丫鬟惊慌道:“那里有条蛇!”
羡容一惊,一眼就看到绿叶丛中青色的、尖尖的三角脑袋,脚下一颤,就掉了下来。
秦阙脚尖点地,立刻就穿过前面的丫鬟要去接住她,却没想到羡容毕竟还是有些身手,落到树中间时伸手挂住了一根树枝,然后重新回到树干上,三下五除二,沿着树干爬几步,跳了下来。
平平等人心悸不已,连忙簇拥上去检查她身上有没受伤,无人关注秦阙,也没人看到他刚才的动作,此时他已然收了手,退到人群边上。
却还是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去,一眼就看到她胳膊上被划破的袖子。
想必还是受伤了。
这时平平也看到了那处破口,连忙抓起她胳膊:“我看看,有没有伤!”
检查半天,发现只是划破了袖子,并没伤到皮肤,这才放心道:“好在没事,刚才可太吓人了。”
原来没受伤。秦阙正要转身回远处那块石头上,却听羡容道:“真可惜,就差一点点,要不然我不只能端到鸟窝,还能把那蛇也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头看树上,颇有些留恋,似乎很舍不得。
平平怕了她,连忙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七爷还在家中等着呢!”
提起这个羡容便又苦了脸,连声叹气。
眼见她终于离了那棵树,秦阙才放下心来。
他发现自己过分在意她的生死,还在意她是否会受伤。
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他觉得如果这辈子总需要个妻子,那就是她好了。
虽然闹腾了点,傻了点,任性脾气差,脑子还缺根筋……但不用另外找人,省去许多麻烦。
基于这一点,她还是好好活着的好,所以他偶尔想出手救她,也是正常的。
第26章
从庄子出来, 平平想着羡容才受了惊,极力劝说她坐马车,羡容自己也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太好, 有些丧气,便弃了马,与秦阙一起坐马车。
马车两侧是坐板, 秦阙坐在一侧, 她在另一侧, 一腿放在地上, 一腿搁在坐板上,懒散地半躺着,找秦阙讨教办法。
“你说我回去要怎么说, 才能显得这事和我没关系?”
随后又道:“把许姑娘的话原样转述给我哥, 我怕他伤心,不说吧,他就会问为什么没成呢?是不是你对人家不礼貌, 人家见了你,就不同意?”
“那个许家的姨妈是不是看着没那么排斥?就许姑娘, 你说这许姑娘是不是有心上人呢?”
“我想到了, 他们家和孙家的婚事肯定是黄了,我不该去找她, 就直接让媒人去许家提亲, 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她不同意没用,她爹娘一定会同意!”
“不对, 万一许姑娘真的自尽了怎么办?我今日看她那模样,还真有点像烈女。”
秦阙似乎是被她念得不耐烦了, 在一旁开口道:“不要去提亲,他们会同意。”
羡容问他:“什么?”
秦阙道:“不要去提亲,不再提这事,同时放出风声,为你哥另择佳妇,许家自然会主动上门来。”
“会吗?”羡容觉得不可思议,但因为秦阙是读书人,她觉得读书人向来就诡计多端一些,以及她的暴雨梨花针也是他帮忙弄到手的,所以她很信他,再次问:“为什么?他们不会觉得我们三心二意,更加厌恶我们吗?”
“不会。他们会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秦阙回答。
羡容看他半天,自己费尽琢磨许久。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大伯说等她十五岁,就让她在马厩的两匹小马里选一匹,当她的及笄礼。
那两匹小马,一匹枣红,一匹棕色,都挺好看的,她想了几个月也没想好选哪匹。
直到有一日她爹带了她娘那边亲戚里的一个表弟过来,让那表弟选一匹小马,那表弟一眼就看中那匹枣红的。
于是她立刻就觉得那枣红色马就是自己的天选之马,比那棕色的好出八百倍不止,一听到消息就从房中跑出来,鞋也没穿好就在马厩前宣布:枣红马是她几个月前就定好了的,谁也不许抢。
由此可知,送上门的不香,要被抢走的才香。
说亲当然也是如此,王家老赖着许家姑娘,也不去相看别的人家,许家就觉得王家不行,但如果王家看不上许家了,许家就会遗憾错失机会。
想明白后羡容长舒了一口气,夸秦阙道:“你可真厉害,这都能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