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安阳公主,将阿筱与赵家七郎调到一处共事,是你的主意吧?”
  “不瞒二娘子,是我的主意,阿耶也觉得甚好,便应了我,二娘子觉得不好吗?我看这两人相处得倒也不错。”
  “你明知阿筱与赵家七郎此前种种,却偏要让赵家七郎出现在她面前,是想利用赵家七郎来恢复她的记忆,是吗?”
  “是又如何?吴二娘子来质问我,是怕笑笑记起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吗?”
  阿姊突然噗通一下双膝跪在了安阳公主面前,这是大礼,安阳公主都吓得站了起来,大吃一惊。
  阿姊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自有她的风骨和自尊,跪下来低声下气求别人这样的事,她是从未做过的。
  阿姊声泪俱下,哀声求道:“安阳公主,阿筱记起来也好,没记起来也罢,我只求你,求你不要把她从我们身边抢走,你们已经夺走了我的父亲,现在你们还想夺走我的妹妹吗?”
  安阳公主后退三步,怒道:“她是你的妹妹,却也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和我一母同胞双生的姐姐!!你父亲当年为了挟制我阿耶,生生把她抢走,现在我凭什么不能把她抢回来!你们吴府留着她,不就是想利用她来威胁我阿耶吗?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好人吗?”
  太初十三年,宸妃出双生女,长女出三日即薨,圣上闻之甚悲恸,逾制封为永宁长公主,因年幼而未见发丧。
  宸妃次女为安阳公主,圣上独宠此女,公主骄纵跋扈,然性纯善。
  这是史官笔下提及宸妃长女的文字,寥寥数字而已,别无其他赘言。帝女曰公主,姊妹曰长公主,嫡女亦可曰长公主。官家当时无后,立夭折的宸妃长女为长公主,除皇太后外,无人反驳。
  四月十九,大雨。
  雨下得很大,砸落在屋檐上,瓦片砰砰砰像是有人遇着急事的敲门声。
  吴之筱就是在这个时候敲他的府门的。
  门房的小厮想着下这么大雨多半没什么人来,打了个盹儿,没听见。待小厮听见后,打开门时,吴之筱已经被大雨浇得湿透了。
  小厮吓了一大跳,立马把她请进来到门房躲雨,拔腿就去通传。赵泠在内院听到屋门外小厮传话,说是吴通判来访,问他是否接见等语。
  赵泠不等小厮把话传完,只听得“吴通判”三个字,就急匆匆跑出屋子来。
  后面有小厮急嚷嚷着:“赵知州,蓑衣不穿上,那雨伞也得拿一把的呀?!”
  他没听到。
  在门房处等候的吴之筱正双手抱在胸前,哆哆嗦嗦,跺脚来取暖。浑身都湿透了,水珠儿沿着衣角处嘀嗒嘀嗒落下。绯色的官服被淋成暗红色,湿哒哒的贴着身子,显得她越发单薄弱小。
  她瑟瑟发抖,双唇泛白,头发一绺一绺挂着雨珠,袖子也是湿得能拧出水。挂着水的脸,渐渐因滚烫而红。
  赵泠远远地就见到她这副可怜模样,蹙着眉,大步走近她,口中急道:“这么大的雨,你非得出来淋着?是觉得受风寒而死没那么痛苦是吧?”
  吴之筱有想死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她父亲去世,她失忆之后,她便一直想着该怎么寻死看起来比较像意外些,而她的这个念头,赵泠一直都知道。
  从她殿试时叱骂皇帝起,赵泠就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求死之意,更别说来临州路上两人遇到劫匪时她的不反抗。那日她听到她阿姊和安阳公主的话,只怕想死的心更重了。
  这些天他一直趁着夜里去看她,看她睡得好不好,过得怎么样,却看到她睡得很好,若无其事的喝着她阿姊给她熬的汤,和她捡来的小猫玩闹。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那天听到的话,没告诉她阿姊,也没告诉安阳公主。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声,哗哗哗不要命地从天上摔下来。他说的话被雨摔落的声音掩埋,吴之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那张着急担心到绷起的冷脸。
  这张脸,肯定比他说的话好听。
  她仰着小脸笑笑,很不好意思打扰他的模样。
  她说道:“我冷”
  她说话很轻,冒着雨跑来他这里,早已经没力气了,说话虚浮,轻飘轻飘的。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扯着嗓子说话,他也会懂。
  外面的雨下得还是很大。
  赵泠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只看得见她的唇,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她冷,还是笑着说的。他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半搂半抱地将她领回了院内。
  院中正屋内。
  赵泠被雨淋湿的指腹磨过白玉瓷杯沿,发出细微震动产生的悦耳声响,手背上的水珠没有被擦拭,雨水水珠自他手背的脉络流下,滴落到茵席上。
  他一绺湿发也滴下几滴水珠。
  吴之筱现在正在西厢房处换下湿透的衣裳,他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有三刻钟了。
  拿起一本书翻看,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自己身上半湿的衣裳都干了,还没有人来传话。手上的书他看不进一个字,丢开手,干坐着又等了两刻钟,还没有人来传话。
  他对屋外候着的小厮道:“去问问,是不是衣服不合她身?她不乐意穿?”
  给她换的衣裳是他的官服,崭新的,他从衣柜高处抽出来拿给她,让她换上。他细想了想,是不是刚才自己的态度太差,以至于她不愿换那件衣裳。
  旁的事倒还有限,唯在这些吃的穿的小事上斤斤计较,若是不如她的意,总要生一场气的。
  屋外小厮得了话,道喏后便躬身碎步,走至西厢房廊下,问廊下候着着的大娘,道:“赵知州传话,劳烦大娘往里头传话,问一问是不是衣服不合身,所以不乐意穿?”
  大娘喏了一声,打开一点西厢房门,侧身入屋,在东侧间厚重的垂帘外问道:“赵知州问吴通判,是不是因为衣服不合身,所以不乐意穿?”
  里头无应答。
  大娘再抬高了声问一次,里头依旧无应答。
  大娘只好道一声歉,用手轻轻挑起垂帘一角,往里头匆匆瞟了一眼,却只见吴之筱蜷缩在茵席地衣上。
  她心里慌了慌,没敢再掀帘细看,立即快脚出了屋,小跑至赵泠屋外,道:“赵知州,吴通判她好像晕倒了。”
  她话音才落,屋内就冲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再一抬眼,那人影早已经冲进了西厢房内。
第47章 47 .我喜欢你
  西厢房东侧间内。
  大夫来给她诊过脉,开了一些驱寒的药,让赵泠煎了,一日喂三次,注意不能受凉。还说从脉象来看,她近来饮食不进,伤到了脾胃,这几日饮食清淡些,熬些青虾白粥,让她好好吃下。
  赵泠一一记着,亲自煎了药端到西厢房里。
  屋内,竹笼罩着的炭盆温热,一点一点侵夺周围的寒意。
  吴之筱小小的身子就这么蜷缩着,凑近炭盆取暖。湿透的头发贴着她的侧脸,脸红成炭盆里的炭。她身上罩着赵泠给她的不合身的崭新深绯官服,而她湿透的衣裳堆在竹笼一旁,湿哒哒的。
  赵泠给她盖上的被褥被她踢开在一边,堪堪盖住了一只脚而已,真是个不省心的。
  她察觉到有人走近,眼皮微动,憔悴无光的眼张开一点点,光入了眼,见是赵泠,安心一般,复又阖眼睡下。
  赵泠将煎好的汤药放在矮桌上晾凉,走到衣桁处,扯下一块干净的白绒巾,在她身侧坐下来,手轻轻托起她后颈,用手上的白绒巾包裹住她湿透了的头发。
  “你这样湿着头发就睡下去,还不盖被褥,没冷死就是老天偏心你。”
  赵泠一面用白绒巾揉着她湿透的头发,一面低声道:“可你自己也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从来就没有偏心过任何人,包括你。”
  外面下着的大雨渐熄,他的声音轻轻的入耳。
  吴之筱挪了挪身子,包裹着白绒巾的脑袋就这么枕在他膝上,自然得好像这膝盖是她专属的一般,翻了两下身,最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下。
  赵泠没有挪动。
  她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了个透彻,全脱了下来。她现在身上只穿着他的官服,一件雪白里衣内衬,一件宽大袍服外罩,仅此而已,里边连亵衣亵裤都没穿。
  赵泠自己也没想到,竟有一日沦落到嫉妒自己袍服的时候,嫉妒它能这么贴身拥着他的筱儿,还被她这么毫无顾忌地依赖着。
  袍服宽大,领口处也是松松垮垮的,而她却偏生爱动,就刚刚那么一挪身子,便轻易地泄了春光。肩上如玉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锁骨纤细得我见犹怜,若隐若现的雪肤似有似无的在他眼前晃过。
  赵泠的目光没刻意避开,就这么垂眸看着她惨白兮兮的脸,温温柔柔,没有掺杂任何的情/欲,还生怕她着凉,想要扯过被褥再给她盖上。
  她却撒起娇来,喉间发出软糯的轻嗔,“不要……”
  她不喜欢厚实的被褥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喜欢什么呢?她喜欢眼前这个待她温柔的赵泠。
  “赵子寒,我喜欢你。”
  吴之筱微微睁开被雨水润湿的眼,杏眸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凝着朦朦胧胧的湿意望着他。说的话却直白得不需要解释,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就这么直直接接的与他说道。
  她小脸苍白,唇色也是淡淡的,披散的长发凌乱,可那眼睛啊勾着人的七魂六魄,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她,即使要了他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正给她揉头发的赵泠听到她这话,手一顿,没一会儿,不知怎的像生了气一般,柔和的眼眸一凛,手上忽的加大力道,使劲揉起她的脑袋起来。
  “疼。”她小脑袋躲着,埋到他小腹间,委屈道:“我不过就说一句我喜欢你,你就待我这样凶!是我的喜欢玷污了你,还是我这人玷污了你?”
  “不清醒时不要说话,没人会当真。”赵泠伸出手背,拨开她湿发,覆在她前额,还是很烫,怪不得敢胡言乱语。
  “我没说胡话。”吴之筱看向他,坚持道:“我就是喜欢你。”
  “嗯,知道了。”
  赵泠的回应很敷衍,低着头继续给她揉着长发,一缕一缕青丝纠缠着他匀长的手指,湿湿凉凉,又柔柔顺顺的。
  即使她曾经和自己说过很多很多次这句话,可再听她说一次,赵泠心中还是毫无预兆地颤了颤,方寸大乱,干干咽下喉间涌上的冲动。那冲动会让他做出错事——比如说俯身吻她,比如说开口回应她,再更放肆一点,便是紧紧拥住她,轻声哄她骗她诱她,让她彻彻底底成为他的。
  “我真的……喜欢你。”
  吴之筱在浑身无力之下,艰难地咬牙,执着而固执地把“真的”二字咬得郑重其事,怕他不信,小手还扯了扯他衣角,巴巴望着他,望他相信,望他回应。
  他其实很想信她,可终究是不能的,有前车之鉴,他断然不敢重蹈覆辙。
  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是在贞和八年上元节,说完第二天,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子一起捶丸、打马球、投壶……桩桩件件他都看在眼里,连同她那灿烂到耀眼的笑容。
  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这句话是在贞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前脚才说完,后脚她就失忆了,然后就要和别人订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连同她对他的情意。
  赵泠没被她活活气死,是赵泠自己命大。
  这一次,切不可再轻信了她的话。
  赵泠手中没停,隔着白绒巾轻轻揉她湿发,低声问她:“你……很难过吗?”
  难过到神志不清。
  “你说的是我的身份吗?”吴之筱淡淡血色的唇一抿,苦笑一声,道:“我其实不难过的,只是有一些失望。”
  “我小时候总觉得我的身份不一般,可能是什么九天玄女神仙转世,在人间历劫后我就回去了,也可能是个身世凄惨的弃儿,长大后亲生父母来寻我,要我出钱要给弟弟娶媳妇儿,可能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江湖儿女,某一天有个人来找我说我是他们的堂主,要我回去重振帮派……”
  “可我没想到我竟是皇帝的女儿,着实有些不合我意,还不如是我父亲的女儿呢!”
  “至少还能有个家。”
  吴之筱身子又蜷缩起来,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委屈。
  她没有家了。
  作为吴之筱,她却不是吴国公的亲生女儿,作为永宁长公主,她却早已在史官笔下夭折了。
  吴府是她阿姊的家,皇室是安阳公主的家,而她自己没有家。
  她不怪阿姊和安阳公主,她们也只是孩子,替大人隐瞒这事的孩子而已,何错之有呢?只是苦了她们,与自己朝夕相处这么久,却要把这样重的秘密压在心底不告诉她。
  赵泠问她:“你是不是怕他们都不要你了?”
  吴之筱瞬间红了眼眶,倔强地转一个身,道:“不是。”食指在他膝上磨搓着他下裳的锦布料子,修剪整齐的指甲刮得他衣料子嚓嚓嚓直响,“我这么好,只有你会不要我。”
  赵泠无视她这些小动作,问她:“既然不怕,那你为何冒着雨来找我?还妄言喜欢我,想让我可怜你,收留你。”
  吴之筱抬头,急恼道:“不是妄言,是真的,你别不信啊!”
  “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你勉强不来。”
  赵泠冷声道。
  收拾起白绒巾,把她脑袋从自己膝上挪到软枕上,不管她乐不乐意,都把被褥给她盖上,起身至矮桌处,将那一碗汤药端过来。
  被褥压着心口不舒服,吴之筱坐直起来靠着软枕,半干的长发披落在身后。她别了别碎发,看了看窗外的落雨。
  每一滴雨水落地,或者入河或者入海,最后它们都会回到天上去。
  每一滴雨都有归处,她却没有。
  她双脚收拢,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里面。
  太惨了,她一直觉得上天待她还不算薄,哪曾想过今天?
  她没哭,只觉得脑袋难受得涨疼。
  冒着大雨来他府上之前,她想过一见着他就扑他身上痛哭一场的,好发泄发泄自己这些日子的委屈。可她见到也冒着雨向她跑来的赵泠时,心口的委屈莫名消散了,路上的慌张、狼狈、悲痛,也全都被他隐去了,只想与他撒娇。
  她当时想:自己是喜欢他的。
  既喜欢,自然是要说出口,所以她才说出口,奈何他不信。
  头更疼了。
  赵泠端着药碗坐到她身侧后边一点,她便顺势往他肩上靠去,把他当舒服的靠枕用。
  他手里拿着小瓷勺子,搅弄小碗里的苦涩汤药。
  吴之筱皱眉,抬眼盯着他的眼睛看,眼眶红了,道:“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他信过,不止一次地信过,但没有得到结果。
  赵泠舀了一勺抿了一口,温度正正好,递到她唇边,低声道:“喝药。”
  他想过的,这次她来说这些话,或许是真的喜欢。
  但她的喜欢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喜欢,喜欢亲近他,同他撒娇,同他拗气,闹别扭,或者像是今天这样直直扑上来说她的可怜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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