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不许到我屋里来,不许!!!”
吴之筱辩驳不过就炸毛,气鼓鼓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跺脚一边走。
是真的气着了。
第96章 96 .赵知州可辟邪
新岁间的一日清晨,吴之筱吃了饭,喂过院中雀鸟,和小猫戏耍过后,闲来无事,围着烧得火红的炭火盆,取墨拈笔,铺纸镇角,低头伏案,细细地描画着什么。
前些日子她央着阿姊再给她新制一个良人枕,因过了年后要回盛都,故而阿姊手边事情忙,让她自己做。
她只好自食其力了。
前些日子才下过一场雨夹雪,窗外现在干干净净,路过窗前的风也清澈无尘。这雨夹雪冻伤了后院种的几畦菜地,下人们大多都在后院整饬菜园子,屋外清净得无声。
月窗下,四足方桌前,吴之筱拢着一件羊绒大氅,长发及地,不曾梳篦,绸缎一般倾斜而下,在淡淡的书灯光亮之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风过时,吹乱的长发擦过纸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与毛笔落笔于纸面时的声音一样,一时分辨不清。
墨香,笔润,纸柔,天气尚好。
“三娘子,你这画的是什么啊?”坠珠捧着一大竹篮的柿饼走进来,搁在月窗下的矮几上,到到屋角洗了手便走到桌前,一面擦手一面看着那纸上的画道:“看着怎的像是一张人脸?”
“好看吗?”吴之筱抬起头,笑着问她。
“好看是好看,可这……是谁啊?”坠珠端看许久,一时看不出来是谁,皱眉道:“乍一看像是赵知州,可眉眼间却很柔和,十分不像赵知州平日的模样,越看越不像。”话毕,坠珠走到她里屋拿出一面铜镜与象牙密梳来,再走到吴之筱身后,替她将长发梳起。
吴之筱偏过脸问她:“若我把这个绣到我的良人枕上去,你觉得如何?”
坠珠疑惑道:“三娘子为何要把一个和赵知州相似的人绣到良人枕上去啊?”
吴之筱笑道:“辟邪。”
“若是辟邪,何故把赵知州画得那么温柔?”坠珠向吴之筱伸手问道:“那枚红色发带呢?我在屋里没见着,应是在三娘子这里。”
“辟的是邪祟又不是我。”吴之筱摸了摸身上,最后从腰间扯下那被她胡乱塞的嫣红的发带,递给坠珠,并说道:“太凶了,我夜里起来看到不得吓死?”
坠珠接过发带,摇头道:“不凶的话,就赶不走邪祟啊。”
吴之筱却道:“赵知州身手好,赶邪祟不用脸,用实力。”
“三娘子,这只是良人枕,不是真的赵知州,赵知州身手再好也不会替你赶走邪祟啊,还是画得凶一点儿的好。”
“不行,太凶了我不好出手蹂/躏他。”
“原来三娘子是想要借着良人枕来撒气啊!”坠珠为自己套出了吴之筱的话而得意,轻笑着说道:“三娘子白日里在赵知州那里受了憋屈,又打不过他,有时候也说不过他,就想制一个良人枕来泄愤,是不是啊?”
“嘘!”吴之筱比食指在唇间示意噤声,往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道:“这事不许说出去。”
“放心,婢子知道的。”坠珠替她绾起了长发,也悄咪咪地低声道:“一定替三娘子保密。”又半眯起眼打量了她纸上的画,道:“不过三娘子,你是如何想象得到赵知州温柔时的样子的?”
吴之筱道:“闭上眼就是了。”
坠珠摇头道:“婢子闭上眼,绞尽脑汁地想也想象不出来赵知州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吴之筱道:“换个脑子就好了。”
这个良人枕才刚刚做好,吴之筱晚上正要抱着试一试舒不舒服时,就被人夺走了。
“你怎么来了?”已经钻入被褥里的吴之筱半撑起身子,皱眉地看着眼前人道。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眼前人将手上的良人枕抓得紧紧的,上边还留有吴之筱的体温,热热的,暖暖的。
“嗯。”吴之筱坐直起来,抬头望着他:“我已经有新的良人枕了,我不要你了,你可以走……嗯……放开我!”
“不要我?”
赵泠一个玉山压倒,直接床上的人摁倒在被褥上,她一抬手,手就被压制,一动腿,腿就被他的腿抵住,手想挣开,又被更大的力道压下,腿想动弹,根本动弹不了。口中低声呜呜呜也没用,根本打动不了赵泠的手和脚。
吴之筱索性不动了,赌气道:“谁让你一直不来的?你来晚一步了。”
赵泠只问她:“要不要我?”
“哼!”吴之筱轻哼着,盯着被他丢到身后软榻上的良人枕,道:“你把它还给我。”
这良人枕是她幸幸苦苦用细密的绣线按着自己所画的画像,一点一点的绣上去的,针脚虽粗糙但她不嫌弃。且是自己的东西,怎能又让赵泠占了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抢走东西,实在是丢人。
“要不要我?”
赵泠这人就是偏执,一句话他能问一整晚,若不回他,吴之筱再说别的话他也不听的,执拗得很。吴之筱无法,只好点头:“要的。”
好不容易说出一句狠话来了,在他的威胁质问之下,又怂兮兮地吞了回去,这滋味真不好受。
得到满意答案的赵泠起身,扯过那良人枕略看了看,再看向床上坐着的吴之筱,道:“绣的是我?”吴之筱点头,他放下良人枕走到床边,“你绣我做什么?”顺道从衣桁上扯下她的羊绒大氅替她披上。
“拿来欺负啊。”吴之筱如实说道。
赵泠听罢,唇角上扬,低声轻笑:“欺负一个假的算什么本事,要欺负你就欺负真的。”
“我要是能欺负真的,我还用绣假的吗?”吴之筱别过脸去,对他满腔怨恼,道:“我又打不过你。”说着揉了揉刚才被赵泠重重压下,现在还觉得疼的肩膀,给自己说的话添了些可信的证据实例。
赵泠伸手替她揉了揉肩,俯身与她低语道:“看把你给委屈的,我又不是不给你欺负。”
吴之筱立马顺着他话,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以捏你的脸吗?”
赵泠低眼看她,点头道:“可以。”
“那我可以咬你耳朵吗?”
“你又不是没咬过。”
说话时,吴之筱坐直身子,用温热的唇蹭了蹭他耳廓,欲要咬却又不曾咬下去,牙齿轻轻擦过。见他耳根烫红,察觉到他喉结紧了紧,还听到了细微的吞咽声,她笑得很是得意,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你再让我难受下去,一会儿难受的就是你了吴之筱。”赵泠在她耳边阴恻恻警告道:“适可而止。”
“你看你看,你又威胁我。”吴之筱一屁股坐下来,指了指软榻上的良人枕:“我再怎么欺负它,它也不会动不动就威胁我。”
赵泠冷瞥了那良人枕一眼,只问她:“今日你是不是又多吃了玫瑰糖糕?”
“多吃了一口而已。”吴之筱想起这事又觉得委屈,道:“而且她们只让我吃半块,我就多咬了一口她们就说我贪食。”
“是不是又踩着小猫尾巴了?”赵泠一面宽衣,解下腰间锦带,一面问她话。
“它太闹腾了,老是在我脚边乱窜,我一不注意就踩着了。”
“是不是又从秋千架上摔……”
“我做什么你都知道,你这人太可怕了!”吴之筱皱眉看着他,说道:“若日后我想偷偷干点坏事,还没下手,肯定就被你抓个正着了。”想起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她就托着腮愁恼起来。
赵泠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半环住于自己怀中,“你想干什么坏事?”问话时紧紧盯着她的双眸,不许她闪躲。
“你想帮我一把啊?”吴之筱仰起脸,笑问他。
赵泠点头,并道:“你说。”
“那我私会情郎的时候,劳烦你帮我望风怎样?”吴之筱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气不死赵泠她今晚就不罢休。
“吴!之!筱!”赵泠的手抓着被褥,抓出咔哧咔哧的响声,暗咬皓牙,双眸染血。
刚刚把赵泠气得恨不得掐死她,吴之筱就立马换上一张乖巧可爱的脸,冲他张开双臂,求他道:“抱我!”
“不抱!”赵泠正在气头上,站在床边负手到后背,冷酷又无情,生怕一抱住她,自己就忍不住狠狠惩罚她,好让她知道厉害。
“抱!”吴之筱扯了扯他袖子,装可怜求他:“就抱一抱嘛……”
赵泠低眼看看她扯袖子的小手,再看看她,问道:“就只是抱抱,不许我做别的?”
“不许。”吴之筱摇头道。
“那我就不抱了。”赵泠拿开她黏在自己袖上的手,理了理袖口,走向软榻,打算今晚就在软榻上凑合着睡。
“你可以捏我的脸。”吴之筱与他商量道。
“还有呢?”
“你还可以偷偷亲我。”
“就这?”
“你要是想的话,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轻轻咬我一下。”
“我考虑考虑。”
“咬得重一点也没关系……嗯……”
吴之筱还未反应过来,赵泠就已经将她拥入怀中,并将她塞入被褥里。他的手绕到她后腰,将她的身子按入他怀中,抵在她肩上,喘着粗气。
吴之筱后悔了,怯生生道:“你……你不能咬我……太重,我会疼的。”
赵泠只轻笑不答话,吴之筱只能先狠狠咬了咬他的肩膀,道:“我这是报复你夜里偷偷咬我。”
“可我还没咬你。”
“明知你会咬我,我却只能惴惴不安地干等着你咬我之后再报复?若你把我给咬得没力气了,到时候我如何再报复你?故此,事前报复十分符合常理,既能让你下定决心咬我,又能让我被咬得心甘情愿。”
吴之筱丝毫不觉得自己何错之有,她逻辑严谨,言之有理。赵泠被她说服了,把她搂得更紧,任凭她为非作歹,他也一声也不吭。
夜里,吴之筱深深懊悔自己的事前报复太轻了。
“赵子寒。”
“怎么了?”
“我事后能再报复……嗯……疼……你吗?呜呜呜……”
但听得赵泠得逞地轻笑和吴之筱低声又可怜的呜咽。
是夜,屋内冰寒,帐内熏暖。
第97章 97 .吴之筱干了件大事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少年游》周邦彦
离别这种事向来是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的,秋天挂着绿的叶不知道是在哪一刻掉的,从它落下那一刻它便再也回不到树上了。
树叶很懵,树枝也很懵,冷风更懵,大家都过得不清不楚,含含混混,离别也就没有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界点。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风大且喧嚣,那就今天吧。
刚刚出了冬,临州的倒春寒厉害得很,站在江岸边上的吴之筱不住的搓着手,跺着脚,与下一任的临州知州胡微君絮叨了几句话,说道:“虽说这临州日后如何,都与我无关,但我总想同你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胡微君颔首,但躬身静听。
“州衙上边的瓦松动了好些,风以来就夸啦夸啦地响,夜里的声音尤其大,你要注意别被砸到了,还有退思堂的桌子也经常坏,修修就好了,反正总是要坏的,买一张不值当的。”
吴之筱拍拍胡微君的肩,想了想,脸色略有些沉重,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毕竟我已不在其位,不该谋其政,可我自己算了算,今日才是最后一天任期,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而后她与胡微君说了许多公事,道:“桑田多利但稻田可饱腹,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将稻田改桑田,毁民根基。还有那百麻镇……百麻镇民风不佳,学堂与育婴堂不可废,以百麻镇为例,也可震慑其他县镇。”
一身绿袍的胡微君对一身绯袍的吴之筱躬身作揖,道:“在下谨记吴通判之言。”
“世事易变,明日的临州未必就是今日的临州,你无需拘泥于我所言。”江面的风呼呼呼地刮得吴之筱长发飘逸,她侧了侧脸,捋了捋长发,说道:“虽说是我与赵知州通力举荐了你,但你这个知州并不是靠我们举荐得来的,是官家和吏部任命你为临州知州,故此,你今后所为之事皆与我们无关,也不需顾虑我和赵知州。”
胡微君点头:“在下明白的。”
“吴通判!吴通判!”
嚷嚷的人是临州主薄,一个瘦的像竹竿一般的身影从远处跑来,乍一看像是小孩子踩着高跷,摇摇晃晃欲要摔倒,却又稳稳当当,不错一步。
“这是……这是我家里头养的大肥兔子……吴通判你一直惦记的,我想着吴通判你临走了,我也送不了你别的,别的都……太贵了。”主薄气喘吁吁的,将手上抱着的大肥兔往吴之筱手上塞,“吴通判,这大肥兔你就收下吧。”
“蛮好的蛮好的,多谢主薄了。”吴之筱抱稳怀中乱蹦跶的大肥兔,摸了摸它上边柔顺的皮毛,道:“看着就好吃,皮毛也暖和,可以做一个袖笼……诶诶诶……主薄,你怎么又拿回去了?”
主薄急眼道:“吴通判,这不能吃的呀,这大肥兔是养来陪人玩耍用的。它好通人性的,我家小囡囡可喜欢和它玩了,我拿来送人的时候,我家小囡囡哭得要死要活的。”
吴之筱皱眉道:“我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还带着一只猫,这大肥兔能熬得过吗?迟早会死掉的。”从主薄手中拿过大肥兔,揉揉它耳朵,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趁它活着的时候宰了,烤了,吃了……诶诶……”
这次主薄没有任何废话,把大肥兔抢了回去就转身走了,瘦若竹竿的背影微微弓着,与他平日里在州衙时一样。
船上。
吴之筱不是很能理解安阳公主非得坐船回盛都的做法,她明明有自己的车马仪仗,明明可以走平坦的大道,偏要往这本就没多少房间和船舱的大船里挤。
还有那个周楚天也是,堂堂护城将军,骑马回盛都岂不体面飒爽,可他就是不听劝,非得往船上来。
船上一共十二个房间,二楼七个,三楼五个,得分给包括张风闻在内的工部的官员六人,还有上官慕清、赵潜、赵泠与吴之筱、吴之璃五人,最后只剩下一间房。
众人决定将公主和周楚天安排在一间房,这两人如胶似漆,如此安排合情合理。但明面上不能这么说,太赤/裸裸了,得告诉周楚天船上没房间了,只能委屈他跟着公主府的随从侍卫这些人一起睡在一楼船舱里。
周楚天是个武将,不在乎睡在哪里,且这话又是吴之筱对他说的,他当然不能不给吴之筱面子,便爽快地妥协道:“睡在一楼也无妨,反正我皮糙肉厚,经得起的。”
吴之筱有意无意地提醒他道:“周将军,那个……公主的房间是最大的……最好的……你可以偶尔去看望看望她,就在三楼,我想公主定然不会怪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