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立马掀帘下轿,一把推开扶他下轿的轿夫,肥胖的身体笨拙而又匆急地踩着交杌下了轿,大力踹开这破败宅院的破门,走了进去,并命身后的轿夫把门关上,说道:“你们在外头等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早就累得弓下腰背的轿夫拖着无力虚脱的双腿上前来,替胡德关上宅院的门。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胡德钻入宅中一破旧的小柴房里,拨开柴草,地上忽现别有洞天,一块厚厚的,生了锈的铁盖板盖在地上。他勾住地下那块铁盖板的铁环,使出浑身蛮力往上拉,憋得满脸涨红,总算拉开了铁盖板,露出一个地下通道来。
他颇为吃力地将自己肥硕的身体挤入通道口,顺着通道,走进了一个假山的山洞里,沿着假山山洞往外走,便是一座宅院的后园子……
“快拉本官出来!”胡德那膘肥的肚子被卡在了假山洞口处,一半身体出不来,忙伸出手向假山外的人求救。
不一会儿就走上来一个脚着草鞋的人,将他往外拉,说道:“胡知州,你这是又吃胖了?”
“诶哟!”胡德被那人用力拽了出来,脚下差点摔了一跤。他站稳了,掸了掸身上的官袍,挺着膘肥肚子,鼻子冲天,眼白朝上,问那人道:“你们当家的在不在?”
那人躬身请胡德往前院去,并说道:“我们当家的最近忙着查是谁冒充我们到处行凶为祸,现在还在外头没回来呢!”
“查查查!查什么查!我看就是你们!”胡德指着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们当家的这是想要在本官面前演一出贼喊捉贼!!!”甩袖负手于其后,道:“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见本官,要不然……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们!”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找。”那人将胡德请到前院正厅,命几个婢女端茶上来,嘱咐道:“你们几个在这里伺候好胡知州,可不许怠慢了!”
那人退下后,胡德扶着那几个婢女的手,一屁股坐在正厅正位檀木座椅上,豆大的眼觑了几眼那几个身姿婀娜,穿着露骨的婢女,摆摆手让她们下去。
他现在屁股下冒着火,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什么女色?
“胡知州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半晌,一人身着粗布衣,脚下穿着草鞋,从正厅外就对胡德连连作揖,道:“还请胡知州见谅。”
胡德也起身,给那人作揖道:“大当家的无需多礼,本官今日来就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
浪里红在瓜州盘踞多年,势力不可小觑,胡德虽是知州也得给这位大当家的几分薄面。更何况浪里红这群人每年都给他不少的孝敬钱,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也得看在钱的面子上,对这位大当家的客气些。
不只是胡德,瓜州每一任知州私底下都与浪里红有钱财来往,这位大当家的还是上一任知州引见给胡德认识的。
浪里红大当家的请胡德坐下,说道:“知州请说,我定知无不言。”
胡德复又缓缓坐下,说道:“你上次与本官说,那个吴之璃绝对不是你们劫掳的,本官就不怎么相信你们,现在城内又发生几起孩童女子被拐被掳的事,百姓都说是你们浪里红做的,你们可有什么解释的?”
“还请知州明鉴,我手下的人再怎么没眼色也都知道那吴之璃是我们惹不起的人,我们怎敢劫掳?不要命了?”
浪里红大当家的坐下来,他那江水泡出来的脸像一条长长的白鱼,鱼眼转了转,说道:“至于近日城内发生的事,我们也在查,我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冒充我们浪里红行事。”
胡德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说道:“本官告诉你们,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别的时候,本官还能替你们糊弄过去,可偏偏发生在那些工部官员都在瓜州的时候,我就是想替你们遮掩也遮掩不了。”暗暗瞪了一眼那大当家的,道:“这种时候,如果你们再不肯和本官说实情,那……本官也帮不了你们了!”
浪里红大当家的拳头紧握,目光阴沉像一条死鱼,道:“胡知州,该说清楚的我都已说清楚了,胡知州若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德的屁股脑袋一起冒火,倏地起身,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地上摔,怒道:“本官幸幸苦苦来这里,本想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偏要往黑道上撞,那本官就不拦你们去找死了!”
浪里红大当家躬身送客道:“恭送胡知州!”
“你!”胡德气得直捶心口,急得要跳脚,扯着粗红脖子怒道:“本官告诉你,你们若劫掳了那吴之璃,就尽快把人给放了,打发那群工部的官员走了要紧,否则……你们就等死吧!”
“恭送胡知州!”
浪里红大当家的当着胡德的面高声唱喏道。
胡德被气得半死,面若一团黑土,甩袖走人。
浪里红大当家的冲胡德的背影白了一眼,啐了一口道:“什么狗屁玩意儿!!”转过身来,阴沉着一张死鱼脸,问身后的人道:“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一人上前来回禀道:“回大当家的,那群冒充我们的人到了州衙附近就消失不见了,再然后我们就看到他们从州衙正门里出来,还和州衙的衙役闲谈了几句,那些衙役还对他们躬身作揖,他们应当就是州衙里的人。”
另一人上前来回禀道:“回大当家的,我们搜寻了几日那个吴之璃的下落,终于在胡德的郊外小宅院附近发现了她的踪迹。”
“果然是胡德搞的鬼!”浪里红大当家的死鱼眼怒得瞪大,冷嗤道:“先用吴之璃失踪来拖住那些工部的官员留在瓜州,再冒充我们的人劫掳本地百姓,最后把这两件事都嫁祸给我们浪里红……”
一人问道:“胡德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浪里红大当家那双死鱼眼死死盯着地上摔落的茶盏碎片,道:“胡德在瓜州的任期也快满了,他这是想借着工部官员的手来掀我们的老巢,成全他在任时的一番功绩,好助他日后高升!”
为祸瓜州多年的浪里红若是被剿了,对瓜州知州来说,确实是一项很大的功绩。胡德想用浪里红的血来给他的前途铺路?真是好响的盘算!
一人问道:“大当家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低了低头,道:“那些工部官员可不是好惹的,我们不能正面对抗。”
浪里红大当家冷声道:“派个人去告诉那些工部的官员,吴之璃是被胡德劫走的,让他们去找胡德要人。”
“是。”
“还有,将那些冒充我们在瓜州城里劫掳当地百姓的人给我抓回来,仔细审问!”
“是。”
“这些天让弟兄们暂时停下手中的事,解决完这两件事再说。”
“是。”
“还有……”浪里红大当家的冲后园的方向白了一眼,道:“把后园那假山给我封了!”
“是。”
第108章 108 .本官特长:偷听床角
金炉香尽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春夜》
是夜,月光亮堂堂的洒下来,一片银辉,夜风缓送,拂起银波阵阵涟漪。
公主下榻处的前院,烧着一把篝火,每个人的脸上都窜起红热的火光。
吴之筱坐在一群公主近卫和随从中间,卷起衣袖,油滋滋的手里抓着一个烤得脆皮焦香的大羊腿,一口下去满嘴流油。脚边一个小碗,碗中的苏合香酒醉浓,喝一口酒吃一口肉,耳边再听这些近卫和随从吹牛,觉着自在轻松。
一近卫喝欢了,抱着酒坛子站起来,东倒西歪地绕了一圈,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换装老快了,进州衙前我还是渔夫,进到州衙后我就是衙役了,刺激!”说话时还不忘给人倒酒。
一公主随从喝高了,扶着身旁的人艰难起身,摇摇晃晃,捏着个娇俏的兰花指,尖声尖嗓道:“我进州衙前还是渔娘呢!论换装这事,奴家可比你牛逼多了!”
浪里红那群人之中有渔夫也有渔娘,而这位随从个子比那些近卫矮一些,身板也瘦弱,吴之筱便让他扮做渔娘。此人换上女子装束后,走起路来不自觉的腰肢轻扭,看着比寻常女子都妖娆娇艳。
众人听罢,捧腹大笑,指着那个男扮女装为渔娘的随从道:“你胸都没有,好意思说是渔娘,要不是我们兄弟几个掩护你,你早就被识破了!”
又有一人冒出来说道:“我胸大,也没见你们让我去假扮渔娘啊!”
“你壮成这样,还渔娘呢,不让你去假扮海怪都不错了!”
“就是就是,我这么肤白貌美的,也没见我去扮渔娘啊!”
“滚滚滚!你少恶心人了!人得有点自知之明!”
这些人这些天做了不少事,先是假扮成渔夫渔娘,冒充浪里红的人到城中作乱,再是假扮成州衙的衙役,每日到州衙门口点卯散衙。几次三番下来,便把事情给闹大了,浪里红那群人肯定已经盯上他们了。
吴之筱坐在廊前二道石阶上,屈起左腿,手搭在膝上,坐姿豪放得很,和这些近卫随从混在一起,一点也不突兀。她抬袖抹了一把嘴,放下手中的酒碗,对众人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明日之后我们就消停些,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再做打算。”
远处一个近卫高高地仰起脖子,扯着嗓子说道:“吴三娘子不必太小心,我们好歹也是公主的近卫,论拳脚功夫,可比那些杂鱼杂虾厉害多了,就算他们找上门来与我们硬对硬,我们也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就是就是,怕他们个鸟!”
“这群杂毛还想和我们交手,我呸!”
吴之筱压下手,让众人冷静冷静,说道:“你们都是公主的近卫和随从,所作所为皆落在公主身上,若是你们暴露了身份,让外人知道你们这些天做的事,公主定遭旁人诟病。”
近卫之首点头,对他手下的弟兄们道:“吴三娘子所言有理,这些天我们就好好待在这院中,保护公主为要。”
其实吴之筱最怕的不是这些人暴露身份,而是怕他们和浪里红那些人交手的时候,拳脚无眼失手打死人,到时候他们拉着几个死人到她面前邀功,她能当场晕厥过去。
她虽不信佛,但沾上人命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节外生枝不说,还容易引火烧身,必得慎重再慎重,阿弥陀佛。
刚在这里念完阿弥陀佛,她就带着一身酒肉气,溜到公主里屋帘外偷听床角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安阳公主里屋内,熏香炉里透出淡渺轻雾,残灯微亮,人影落在青帘上。
周楚天抱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走到竹榻边上,轻车熟路地抖落被褥再铺开抚平整。
他铺好被子后,转身对床上的安阳公主躬身作揖,说道:“公主,微臣今晚睡在榻上,公主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微臣。”
床上的安阳公主挑开薄纱床帐,偏过脸瞥了一眼竹榻上那薄薄的被褥,问道:“你的被褥好像有些薄,要不要换我床上这个厚一点的?”
“无妨的。”周楚天摇头,说道:“近来夜里不冷,微臣盖得薄一点也无碍。”
“那好,你早些安歇吧。”
安阳公主话毕,放下薄纱床帐并躺下睡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屋里静静的响起。
起起伏伏,一起一伏。
一直默默地蹲在里屋槛外的吴之筱唇角勾着浅笑,杏眸闪过一丝狡黠,忽地起身,脚下轻轻迈步,做出从屋外走进屋里并渐渐走向里屋的声响,还故意轻咳一声。她才弄出一点动静,就听得里屋内脚步匆忙慌乱,还有上床掀被的窸窸窣窣声。
周楚天最先察觉到声响:“公主,是吴三娘子。”
安阳公主拉开床帐,道:“你快到床上来,把被子一起抱过来。”
“是……公主,微臣冒犯了。”
“又不是第一次冒犯了,客气什么?”
“公主,微臣睡在外侧还是里侧?”
“外侧。”
吴之筱的脚最后落定在里屋门槛外,她醉醺醺地道了一声“公主,微臣……嗯……”就摔坐在里屋门槛外,脑袋靠在门框边上,沉沉睡去。
里屋内的两人无声响。
“诶呀,吴三娘子!”
不过一会儿,花枝就从屋外走进来,看到吴之筱靠在公主里屋门外睡着了,忙上前去拉住吴之筱的胳膊,道:“吴三娘子,我们回西厢房去睡,别睡在这里,近来夜里冷的,小心着凉了。”
“不要!”吴之筱闹脾气,甩开她的手,一把抱住里屋门框,双眸半眯,脸颊酡红,含含糊糊道:“我就要……睡这里!你不许……动我!你走开!”
花枝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便知晓她这是喝醉了酒,晕乎乎的不知自己在干嘛了。她抓住吴之筱的手臂,用力拖着拽着要把她弄到西厢房去,还劝她道:“吴三娘子,这里睡不得,回西厢房去睡吧!”又冲外头高声喊人道:“来人呐,过来搭把手!”
“花枝!”吴之筱倏地坐直起来,高声斥道:“你给我退下!退下!我今晚就要睡在这里……嗯……”说完醉话,她倒头就躺倒在地,彻底不管不顾了。
此时,里屋内的安阳公主发话道:“就让她睡在外头吧,你们去把软榻给她搬来,扶着她到榻上去睡,记得给她盖上厚一点的褥子,关紧门窗,别让风吹着她了。”
“是。”
花枝领命。
花枝到外头去命人搬来四足矮榻,放到公主里屋门外,两三人一起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吴之筱到软榻上去,并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褥后,她们才敛身退下。
这一夜,吴之筱睡得不好,一是因为苏合香酒太醉人,二是因为隔壁的戏太好了。
“容卿,你别……你轻点儿……”
“公主……公主……是微臣……冒犯了……”
“容卿……我……”
“公主……请抱紧微臣……”
里屋外的吴之筱内心戏也很足:安阳公主你快上!周楚天你磨磨蹭蹭个什么鬼,是男人吗你?你们这两人话说得这么露骨,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响都不响,演戏也要演得逼真一点好吗?到底是床的质量太好还是你们两人都不行?
她知道是假的,但偷听床角这事着实是刺激!她能再听三天三夜都不带停歇的。
第二日,吴之筱昏昏沉沉地醒来时,脑袋隐隐作痛,昨晚喝了不少酒,又听了许久的床角,这脑袋一时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刺激,疼得她额角一抽一抽地跳。
“好疼!”吴之筱紧按青筋欲裂的额角,哑着嗓子唤人道:“花枝……哕……”口中忽地犯起恶心来,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闷闷地堵在嗓子眼处,喉咙里也是怪甜怪甜的。胃中翻滚难受,昨夜大鱼大肉的滋味一并泛涌上来,油腻腻的顶着嗓子眼。
“好难受……哕……”她手肘撑着床褥缓缓起身,抬高声唤人道:“花枝,水……”
“酒好喝吗?”
骨节分明而修长两指缓缓探入床帐内,轻轻拨开,露出床帐外一张冷峻的脸来。那张脸上的眼眸深邃而严肃,正盯着她这张刚睡醒的脸,眉间紧蹙,下颚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