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吴之筱捂着口鼻,面露难色道:“江司言,你是不知道……我身体要造反……我是拦不住的……”
  “吴三娘子这是何意?”江司言淡淡瞥她一眼,说道:“吴三娘子无需多虑,官家每日听那些直臣谏官的话都没被气死,吴三娘子就算再怎么伶牙俐齿、谏诤如流,官家也不会如何。”
  吴之筱无奈摇头,道:“江司言,承你吉言,我进去了。”她往前走三步,对着紧闭的殿门高声道:“吴之筱参见皇上!”
  议政殿殿门大开,吴之筱理了理袖口,撩掀下裳,挺直腰身,跨步入殿。进去没一会儿,吴之筱便面色煞白地走了出来。
  殿外垂首侍立的江司言愕然:“这……”
  吴之筱淡淡瞥了她一眼,没什么气色的双唇轻启,道:“舟车劳顿,吐了……官家让我回去休息两日再来。”再看向那宫女手中端着的漆红托盘,问道:“我的东西能否还给我了?”
  江司言:“…………”她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将她的东西一一捡入荷包,递给她,道:“吴三娘子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还请吴三娘子查验。”
  “我都说了我比这些东西危险,你偏不信,你看,把官家恶心到了吧?”吴之筱接过江司言双手递过来的荷包,胡乱揣入怀中,望着议政殿外一边飞一边拉屎的雀鸟,长长叹一声道:“官家今晚恐怕是吃不下晚膳了。”
  江司言看着从殿内出来的太监,再看看他们手里端着的水盆毛巾,还有收拾出来的一滩不堪秽物,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细看,皱着眉头掩鼻捂口。
  “那个……”吴之筱也移过眼去,有些尴尬道:“劳烦江司言和御膳房的说一声,晚膳就别给官家端上什么粥糜浓汤……还有鱼虾……螃蟹……小白菜……”她想了想这两日自己吃的东西,尽量说得详细些,道:“还有牛肉、羊腿……”
  “多谢吴三娘子提醒。”江司言打断她的话,更打断自己脑中对那一滩秽物的仔细想象,躬身请她下石阶,说道:“下官送吴三娘子出宫。”
  吴之筱跟在她后边走下石阶,并问她:“能坐轿吗?”
  “不能。”江司言看了她一眼,有些防备地离她两步远,说道:“吴三娘子若是想要吐的话,下官会吩咐宫女给你拿痰盂。”
  吴之筱摇头:“不必了。”
  刚才已经在殿内吐了个畅快,现在浑身舒服许多,腹中早已安分下来,暂时不会造反作乱。
  天色将晚,临近宫门下钥,宫墙森严,四下寂寂,御道上吴之筱的脚步声时轻时缓,哒哒哒的闷响在空旷的宫墙内发出悠长的回响。
  江司言走路不出声,每一步都分寸得当,压抑得像是一堵灰白的宫墙。
  快要走至宫门时,江司言似有事要同她说,吴之筱脚下放缓。
  江司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吴之筱,道:“吴三娘子,官家让下官将这一本《战国策》交给你,还请吴三娘子收下。”
  “哦。”吴之筱随手接过,看都没看,敷衍道:“多谢。”随意塞入袖中,继续往宫门走去。
  脚底那颗小石子硌得越来越疼了。
  江司言一面往宫门处走一面同她说道:“吴三娘子,《战国策》赵策卷四赵太后新用事中,齐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肯,大臣强谏,触龙如何说赵太后的,你可还记得?”
  吴之筱摇头,道:“头晕,不记得了。”
  江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她静静地看向吴之筱,问道:“吴三娘子可知此段话重在哪句?”
  “不知。”吴之筱淡淡笑了笑,昏黄天色下,眼眸明暗难辨,道:“还请江司言赐教。”
  “赐教不敢。”江司言抬眼看向神色漠然的吴之筱,道:“吴三娘子乃国之肱骨,朝中栋梁,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如何会不知?只是在下官面前谦虚罢了,既如此,那下官便露拙了。”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此话重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哦。”吴之筱看向江司言,唇角扯了扯,喜怒不明,道:“《战国策》齐策卷三,楚王死,太子在齐质……”
  苏秦谓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其下东国。”薛公曰:“不可。我留太子,郢中立王,然则是我抱空质而行不义于于下也。”苏秦曰:“不然。郢中立王,君因谓其新王曰:‘与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吾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下东国必可得也。”
  苏秦之事,可以请行;可以令楚王亟入下东国;可以益割于楚;可以忠太子而使楚益入地;可以为楚王走太子;可以忠太子使之亟去;可以恶苏秦于薛公;可以为苏秦请封于楚;可以使说薛公以善苏子;可以使苏子自解于薛公。
  吴之筱的脸色少见的冷淡,苍白若纸,她洋洋洒洒地将这段话背了一路,至宫门时才停下,转过身问江司言,道:“江司言,你可知这段话重在哪句?”
  江司言不解,但躬身问道:“请吴三娘子赐教。”
  吴之筱笑,笑得天真无辜又灿若朝霞,她薄唇轻启,幽幽开口。
  “楚王死。”
第111章 111 .不要与你兄长置气
  “阿娘知你素日是个不喜拘束的,如今回了盛都往家里住下,只怕不合你的意。”
  阿娘将一捧祭祀的燃香递到吴之筱手里,垂眸敛眉道:“这些日子细想了想,孩子总要长大的,日日放在身边管束着也不是长法,若你不愿长住府里,只管说与阿娘听,阿娘给你另择一处府宅。”
  她望了望吴之筱,又轻轻叹一口气,道:“阿娘也知道,你与阿璃两人姊妹情深,一时半会儿离不得,但阿璃总要嫁人的,不能一直跟在你后边。”
  森严的宗祠内,莲花烛灯青,残月落地冷。
  “女儿知道。”
  吴之筱双手接过阿娘手里的紫红燃香,站在吴韶的牌位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道:“阿爹,女儿回来了,一切平安。”
  直起身子,走到牌位前,将手上燃香插入香炉里,脚下退三步,望着香炉里那几缕袅袅轻烟,淡淡道:“阿娘不必另置宅院了,这盛都我只怕也待不了多久的。”
  阿娘上前,缓缓伸出爬满皱纹的手,拉过她的袖口,替她掸了掸袖上落的烟灰,道:“你能力出众,聪颖机敏,这盛都你会待得长远的。”
  吴之筱听罢,轻轻笑了笑,说道:“阿娘不知我心思野得很,这盛都我早就待腻味了,盼着官家赶紧把我外放到别处去,山高水阔海远,都比这繁花锦簇的盛都强。”
  她扶起阿娘的手往宗祠外走,并招来几位小厮提灯引路。
  “外放哪里是那么好的事?”阿娘轻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且不说岭南湿冷,瘴气重,关外干燥,风沙大,去一趟回来身上多少会落下一些伤病,就说你一个外放的官,得遭受多少冷言冷语?想做什么都做不成,想说什么朝廷也听不见,盛都的官再怎么说都比外放的官要好上几倍,说的话有人听得见,做的事有人看得见。”
  默了默,望着她的侧脸,道:“阿娘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但切莫过于求清求正,傲骨易折,梅香易散,若要长久,得慢慢来,莫要学那些动不动就以死明志的糊涂虫。”
  “女儿知道。”吴之筱点头,“女儿素来惜命得很,也无甚高远的志气需要以死明之。”
  阿娘点头,淡淡道:“如此,阿娘便放心了。”
  阿娘其实很少有这么温和慈爱的时候,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许是因吴之筱才回府,姑且有几天的好日子过,再过几日,阿娘定要手拿倒刺马鞭来吓唬她赶紧起床去上朝了。
  吴之筱扶着阿娘缓步走在悠长曲折的石板小路上,小厮手里的画屏灯晃着幽幽灯影,掠过矮墙。
  脚下这条小路,她走过很多遍,这里开什么花,那里长什么草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再走,心境却截然不同。
  小时候走在府中每一条小道小路上,心里想的是今日会不会被阿爹阿娘责骂,咿,路边长出了小红花儿,呀,这土里冒出了一只蟋蟀,看,那块小石头翻起来了,下边有小虫子呢,得捉几只拿去河边钓鱼。
  如今想什么呢?她自己都不清楚,但有一片茫然般的悲凉漫在心坎上,若此时月色,清清冷冷,薄薄淡淡。
  不过三年而已,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不禁在心里暗叹道,并想起赵子寒来,自己欠了他的那三年,他是如何过的呢?
  她不知道。
  “你愿意住在府里那便住吧,你兄长过两日从均南郡那回来看你,你帮着阿璃逃婚的事,阿娘终究是老了,已不想再和你们计较,但你兄长脾气又倔又直,你和阿璃好生同他说几句,给他一个台阶下,兴许就缓和了。”
  “你兄长这三年来过得不怎么好,朝中有赵子渊处处掣肘,朝外此前的故交也渐渐疏离了,回家后,你和阿璃都不在,他难免心生感伤,身如坠冰,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如今你和阿璃回家来,他表面上对你们再怎么不满,心里也是高兴的,你莫要同他置气。”
  阿娘的声音缓缓流淌在这深深夜色里,让吴之筱忽觉自己在阿娘眼里已是大人了。阿娘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用严厉的口吻呵斥着她,教训着她了。
  父亲吴国公去世后,兄长在朝中的处境并不好,此前与吴国公交好的一些人被贬谪的贬谪,被外放的外放,剩下的也渐渐不与吴府来往了。门庭冷落倒也罢了,官家还屡次对兄长发难,借故将他调到祖籍均南郡去。
  阿娘同她说这些,也是因她已走上了仕途,觉得她应当知道府中难处。
  “女儿知道。”
  吴之筱也不若以前那般,听过阿娘的教训后,调皮地吐个舌头就跑,而是低声回她,女儿谨遵教诲,女儿知道。
  阿娘将吴之筱送到她小院门口,站在院门前的花廊下,说道:“官家让你回来养两天的身子,你就养两天,不要到处乱跑,省得让旁人看见说你装病。”
  “我没装。”吴之筱摸了摸肚子,眉头皱着,说道:“我真的在殿上吐了。”
  “你还说呢?”阿娘拍了拍她灰扑扑的深青襕袍,道:“幸得官家没追究你殿前失仪,否则你今日回盛都,今晚就得连夜卷包袱逃出城门了。”嗔怪地看她一眼,轻斥道:“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吴之筱笑了笑,躬身道:“女儿谨遵教诲,下次一定注意!”
  “好了,坠珠应当替你收拾好了屋子,你早些睡下,明日不必早起。”阿娘抚平她的衣襟领口,道:“夜里还是凉的,别乱踢褥子,知道吗?”
  “女儿知道的。”吴之筱躬了躬身,道:“阿娘也要早些安睡。”
  阿娘却摇头,说道:“人渐老,睡不了这么多了,一日能睡足三个时辰就算是好的了。”
  吴之筱笑道:“那我替阿娘多睡几个时辰。”
  阿娘和蔼一笑,道:“你啊,性子仍旧这样不着调的,言行无忌,在临州待了三年,竟也没个收敛。”往小院门内望了望,道:“你进去吧,阿娘还要到阿璃屋里去看看她,她身子不好,回来就咳嗽着,阿娘请了宫里太医来给她诊脉,开了一些药给她,正让人熬着呢。”
  吴之筱忙道:“那阿娘赶紧去吧。”又命随行的小厮挑灯亮些,吩咐他们一会儿送阿娘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仔细脚下石头,别磕着绊着。
  站在院门口目送阿娘走远后,吴之筱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啊!”她一回来就进到里屋,直直往床上一躺,命坠珠道:“坠珠,我好饿啊!我要吃热热的鹌鹑馉饳汤!”
  “三娘子!!”坠珠一掀竹帘就看到吴之筱穿着外袍往床上躺,又气又恼道:“快些起来起来,才收拾好的床褥,干干净净的,你就穿着脏衣服往上边躺,你不嫌脏,我都嫌邋遢。”走到床边拽她起身,翻开那被她外袍弄脏的床褥,又换了一床新的。
  坠珠抱着换下来的床褥,走出里屋外,并对身后的吴之筱道:“三娘子沐浴更衣后就出来吃馉饳汤,嫩鸡蘑菇煨的汤,裹的鹌鹑馅。”
  吴之筱躬身作揖,道:“劳烦坠珠娘子了。”
  坠珠才不领她这虚假客套的恭敬之情,道:“不许再把床褥弄脏了,再弄脏了可就没得换了。”又往浴室的方向指了指,道:“热水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衣服也给你备好了。”
  “知道了。”
  吴之筱脱下身上的襕袍,到浴室里沐浴过后,换上家常的素色交领宽袖外袍,一面系好腰带,一面趿着木屐,披头散发地走出里屋外。
  东外间的月窗下,四足矮桌上边早摆满了各种小菜浓汤,羊奶甜酒,还有几碟点心果子,其中便有樱桃绵糖和西宛葡萄。桌边的小猫对着桌上烤的几条竹刀鱼虎视眈眈,跃跃越试,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磨着前爪,想要跳上桌去大快朵颐。
  到底是盛都,到底是吴府,到底是家里,真是阔气丰足,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扬起长袖,挥霍奢靡一番。
  她卷了卷宽袖,走到窗前盥洗盆架处洗了洗手,擦干净后便盘腿坐在矮桌前的茵垫上,将袖子拉起到手肘处,瞪了一眼对竹刀鱼心怀不轨的小猫咪,轻咳一声让它跳到自己怀里来。
  小猫虽心有不甘,却还是很识抬举地往她怀里跳去,小尾巴甩了甩,窝在她双腿/间。
  吴之筱端起碗筷,望着桌上各式各样的家常小菜和浓汤,她捏起瓷勺舀了一枚馉饳往嘴里放,细细咀嚼着,还是以前的味道,汤汁饱满,鲜嫩弹牙。夹起一片绿油油的青菜,老鸭汤煨的,入口爽滑。
  她饿了大半日,本以为自己能吃很多的,她的嘴巴舌头也这么认为,可她的身体却不这么觉得,吃着吃着,吴之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嘴里的樱桃绵糖还没化呢,她就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
  累了大半日,睡一会儿也好。
第112章 112 .我怕你
  赵泠潜入她院中时,她正在月窗前吃饭,当着惨兮兮的残月的面,先是吃了一个鹌鹑馉饳,再夹了一片青菜往馉饳汤里浸,然后捻起一颗西宛葡萄逗了逗怀里的小猫,之后又继续喝汤吃馉饳。
  吃得满嘴生香,津津有味。
  没吃多久她便觉得有些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欲要着地,她用手撑着额角勉强坚持住,不让自己睡下去。手上夹菜的速度加快,一口鱼肉,一口馉饳,一口青菜,一口牛肉糜,再来一颗葡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便放下筷子,双手托着腮,口中慢慢咀嚼着,双眸呆滞地望着黑夜。
  咳咳咳……果然噎住了。
  她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抚着心口顺了顺气,总算咽了下去。喝了几口薄荷水漱了漱口,就又拿起一块樱桃绵糖往嘴里放。那颗糖才刚刚入嘴,她脑袋一歪,直接趴下了,手里还拿着第二颗糖。
  贪心不足。
  赵泠悄声入她屋内,绕到她身后,别起她垂落的长发,轻轻掰开她的小手,把那第二颗糖从她紧攥的手里给解救出来,顺道将她嘴里没化开的那颗糖也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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