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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进是你,退也是你。”◎
韩自中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有空荡荡的宫道,他笑道:“走吧,我请你去矾楼吃酒。”
云霁笑道:“副尉好大的手笔, 不怕我把你家底吃垮?”
今日有喜事, 云霁不想扫韩自中的兴,于是暂且将张殊南搁置脑后, 俩人说说笑笑,骑马至矾楼。
矾楼是汴京城第一繁华酒楼, 五座三层高的小楼拔地而起, 以飞桥相连,相互连通。
云霁与韩自中坐在北二楼的雅间里, 点了几道招牌菜, 一壶眉寿。
说是雅间, 也就比大堂的散桌多了一道布屏遮挡。大概是因为她五官端正, 气质不俗,偏偏身着男装, 抛头露面,时不时有探究的目光投来, 却被韩自中一一瞪回去了。
两杯眉寿下肚, 借着酒意, 云霁的神色渐渐舒缓,自文德殿出来后的一直不曾松弛的紧张情绪得以缓和。
她感慨道:“我还是念书太少,今日竟然词穷, 不知如何反驳。”
韩自中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 这群台谏钻研文学, 古往今来的典故出处烂熟于胸, 都为了在大殿上不落于下风。故而, 黑白可以颠倒,直曲亦能混淆。”
“他们整日里研究口舌之道,你说不过实属正常。”从韩自中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一群绿衣郎走上楼梯,“今日有桑太师在,算是有惊无险。”
云霁放下酒杯,轻声道:“我觉得桑太师不是在帮我们……”
而是在帮张殊南。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云霁不敢确定,也弄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韩自中笑了笑:“你有的时候就是容易多想,伤神。”
“今日幸好有桑太师在,不然韩将军是下不来台的。”一道声音穿过布屏风,轻飘飘地落进云霁的耳朵里。
她顿时警觉,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
韩自中此时也很懂事,手里转着小酒杯,不再说话。
“怪不得你今年未有升迁,合着你是一点局势都看不明白啊?”另一人压着声音道,“你多久没见桑太师上朝了?韩将军能多大面子,竟然能请动桑太师上朝说情?”
“桑太师哪里是给枢密院面子,他分明是为了张承旨来的。王相公与姚相公斗嘴多年,他又护犊子,怎么会眼看着三司向张殊南发难,却一言不发?”
说话人顿了顿,像是喝了一口酒,砸砸嘴,回味了一会才继续说:“桑太师是来立威的,看来张殊南定是要尚昭宁公主了。”
年轻一点的声音道:“啊?张承旨看起来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怎么他也想做驸马?”
“他虽前途无量,但世事无常,未来富贵谁又能说得准?你可还记得先帝朝时的贾相?最后还是不落得一个抄家的下场,官家身边的近臣不好做呐。”
听得一声古怪的笑,话中意味极尽嘲讽,尖锐刺耳:“不如做个驸马都尉,侍奉好公主就成啦!张承旨是开国以来第一聪明人,我等望尘莫及啊。”
“咔擦。”韩自中闻声抬头,云霁面色几乎苍白,她捏碎了一只酒杯,鲜血混着酒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桌案上。
韩自中安慰道:“这些人心思不在如何为民造福,倒是精通于官场八卦,真假难辨,你不必上心。”
云霁艰难地扯了一点笑,目色冰凉:“我有事先行一步,你自便。”
“云霁,他或许有苦衷。”韩自中跟着站起身,淡淡一句,“人都是会变的。”
云霁侧首看他,一字一句:“谁都可以变,但他不行。”
她策马扬鞭,一路从矾楼至张殊南的府邸附近,她还算理智,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俩人的身份不允许她大摇大摆的走进门。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巷子里的馄炖摊,摊主是个白发老汉,云霁坐下要了一碗柴火馄炖。
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时分,巷子口突然传来马车辘辘,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老汉知道眼前这位小娘子在等人,他上前道:“小娘子,您这碗馄炖没动,老汉不收钱。”
“不,麻烦您再给我上一碗。”云霁看着深巷那头道。
马车刚停稳,就听赵靖疑惑道:“好俊的白马,是谁拴在门口的?”
张殊南下车看见流星,偏头吩咐赵靖:“你派人去龙津桥一趟,告诉云安,二娘子在我这里。”
张殊南走入巷中,老汉晓得俩人有话要说,识趣地离开。
他坐在她对面,眼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炖。云霁若无其事的从筷筒里抽出一双木筷,一手捧着碗,一手粗鲁地将早已凉透的馄炖划拉进嘴里。
张殊南隔着淡淡地白烟,似乎看见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泪花。
“哐”地一声,云霁将空碗放下,看着张殊南道:“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这碗馄炖入不了你的眼。”
张殊南将碗拨到一旁,像是没听见她的冷嘲热讽,轻声道:“有话回家再说。”
云霁伸手将另一碗馄炖够过来,又是风卷残云般下肚,烫得她额头上全是细汗,眼眶发热。
“还是热的好吃。”她认真点评,“冷馄炖就像军营里的血棉布,打起仗来没有水,到处都是血,血水里泡过的布很容易吞下去,几个就饱了。”
她冷淡的笑了笑:“比湿棉布好吃多了。”
张殊南快步走到云霁身边,他的礼貌规矩都被抛之脑后,架着她的胳膊,恳求道:“回家了。”
云霁侧过脸,对上张殊南隐忍的面庞时,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她浑浑噩噩的跟在张殊南身后,进了府门,穿过长廊,一直走到木兰阁。
云霁站在门口不肯进,张殊南亦是阴沉着脸,俩人僵持着。
他静静站着,视线一直盯着她。他越是沉静如水,她越想打破水面,搅弄波澜。
云霁冷笑一声,猛地推开房门,她带着怒意,一边打量着屋内摆设,一面道:“现在我可以继续说了吧?”
张殊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云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
目光里有积压的思念,也有深深的埋怨,她的声音陡然上扬,细听还有一线哭腔:“仅仅是血棉布你就听不下去了吗?我要说,我要告诉你,马肉是苦的,人肉是香的——”
声音戛然而止。
妆台前的一面铜镜里,在昏黄不定的烛火下,倒映着相拥的情人。
张殊南沉默地将她压在怀中,他不再克制,一手扣在她的脑后,一手锢着她的腰,温柔却又不可拒绝。
云霁的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哽咽自喉间滚落:“我守了阳方堡十八日。整整十八日,没有粮草,没有援军。你没有救我,张殊南,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吃力地推开张殊南,用手背擦泪,低声道:“我想听你的解释,不只是宁武关的粮草,还有桑太师和昭宁公主。你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云霁顿了顿,去看镜子里对立的两道身影,“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张殊南慢慢地靠近她,仔细地看她的神情。他伸出手,温柔地去拨开黏在她面上的一缕碎发。
被他看着,就好像被他爱着。
“不要管,好不好?”他的拇指缓缓地摩擦着她的脸颊,“有我在,你可以安心的做自己。”
他的眼里满满都是她,气息相接,爱意疯长,她就快要溺在他的眼中……忽然间,她抽身而退。
她退了两步,认真道:“因为我,所以你不得不讨好桑太师,而桑太师开出的条件是娶昭宁公主。”
张殊南神情突然紧张:“不是这样的,云霁,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我不是傻子。”云霁环顾这间屋子,“爹爹曾对云安说,人不论走到哪里,做什么,都是一个圈。只要是圈,就一定会分高低贵贱,一定会有新旧之争,做臣子就如同在圈边行走。”
“很累吧,殊南哥哥?”云霁没想他会回答,“独身一人,身边是万丈深渊,前后有虎狼环伺。”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才能成全另一人?”
张殊南一时沉默无言,他坐下来,开始解官袍上的扣子,摸索了一会,索性用力扯开。
四周一片死寂,除了衣服被扯裂的一声,他久久没有回答。
云霁等累了,也不想等了,她深吸一口气:“我回去了。”
“我愿意成全你,纵有私情,但更多的是理智。”张殊南目光深邃,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倦,“如果你的出现能促使我朝女子出仕入世,那便是功在千秋,这样的成就,可比肩当年贾相行新政。”
“可是我会难受。”云霁清醒地说,“做驸马都尉,不能谈论朝政。你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张殊南打断她:“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还是住在临安城里的张殊南。”
“如今进是你,退也是你。成全你,亦是成全我。”
他起身推门,没有相送的意思:“云安应该派人来接你了,回吧。”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我管,我娶你。”◎
赵靖送云霁出府, 云安的马车停在门口,赵靖笑道:“夜里风寒,二娘子还是乘车比较好, 我一会安排人将流星送回去。”
云安掀起车帘看她, 云霁默默地点头,踩着车凳上车。
车内, 云安问她:“散朝了不回家,好歹也派人知会我一声, 你说呢?”
云霁木着脸, 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云安见状,也不好再责怪她, 又问:“见过张殊南了?”
“嗯。”
云安不知所措地拍了拍膝盖, 他思量片刻, 道:“离之则双美, 合之则两伤。你与张殊南,不巧应了前半句。”
云霁抬头看他。
云安顿了顿, 续道:“你在京中露面,又被封了致果校尉, 张殊南与咱们家的事, 一定会被挖出来大做文章。真到了那一天, 他自身难保,更何谈保住你?”
云霁神情微动:“张殊南只在家中住了一年,况且那时我才十岁?!”
云安摇摇头:“台谏们的嘴皮功夫, 我想你今日应当有所领教了。于公, 你与他同处朝堂, 他在枢密院任职, 你是边关武将, 息息相关;于私,你俩渊源颇深,如今他二十九岁尚未成家,你未嫁,怎么能让人不起疑心呢?”
“所以他一定要娶昭宁公主。”云霁平静地说,“背靠后族,才能保得住我们。”
“你知道了?”云安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苦涩,“昭宁公主与你同岁,最晚……最晚不会拖过今年了。”
云霁似乎笑了一下,消散的很快,她带着自嘲的口吻道:“我也是不嫁人的老姑娘了。”
“你身边的那位韩副尉,也未成家吧?”云安试探开口,意有所指,“要好好谢他对你的照顾。”
夜风吹动着车帘,云霁闭眼许久,才幽幽道:“明日我会韩将军告假,我想回临安住一段时间。”
“这样也好,爹爹和母亲很想你。”云安点头,“如果可以,过完年再回来。”
夜里,云霁便派人给韩武送信。
天刚放亮,她收拾好行李与云安等人告别,走水路太慢,她骑马回去只需三四日。
出了丰宜门,在淡淡白雾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韩自中坐在城门外的茶摊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挑眉看向缓缓而来的云霁。
云霁自马上看他,无奈道:“我是回家,你跟着做什么?”
韩自中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口吻懒散:“正巧,我没去过江南,就当出游散心。”
“我不想与人同行。”云霁微微皱眉,“你若是想去江南,可以换一条道。”
韩自中不大在意她言语中的拒绝,只是看着她笑,苦口婆心:“近七百里路,你不带随行侍卫,独自上路,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应付得了山贼土匪吗?”
韩自中说得也有道理,她板着脸没作声,韩自中翻身上马,戏谑道:“咱们俩在关外形影不离,怎么回京了就变扭起来?我爹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安全将你护送回家。大风大浪都闯过了,可别在阴沟里翻船,云校尉,您说呢?”
云霁白他一眼,晓得韩自中是非去不可了,不再与他纠结,她勒绳扬鞭,朝着临安的方向奔去。
“既然要去江南,不如边玩边走?”韩自中道。
云霁没拒绝,也没应允,只说:“我要先去一趟钱塘。”
她让韩自中在灵隐寺里等她,“我要去拜访故人。”
韩自中坐在寺中一棵桂花树下,淡香浮动,折了一支早桂给她:“阳方堡守住了,记得告诉他。”
月上柳梢头,宁静小巷中一扇沉寂已久的门被叩响,良久,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妪将门打开,她扶着长满青苔的石砖朝外望去,浑浊的眼里写满了期待。
长长又深深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人。最终她满眼失望的低下头,却又惊喜地看见了一支早桂。
云霁将没能将蒋柏的骨灰带回来,他只有一件破披风。
老妪皱巴巴的脸上突然有了神采,她无比珍重的将披风贴在脸颊上,将桂花插在木门上。
她关上门,石板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钱袋子。
韩自中还是躺在桂花树下,他很守诺,云霁让他在这里等,他当真动也不动。
山里露气重,云霁拎着一坛酒回来,推醒了昏昏欲睡的韩自中。
“走,我带你去看钱塘江潮头。”她说。
韩自中掸了掸肩膀上的露珠,眯着眼看她:“走吧。”
萧瑟秋风下酒,眼中是起起落落的潮头,韩自中打了个哈欠,问:“明日就回临安吗?”
云霁仰头吞下一口酒:“急什么?你不是没来过江南吗,我领你到处转转。”
深秋浓雾沉霜,太湖里轻飘飘地落着一叶扁舟,寒风冷月,舟头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竹灯笼。
脚边是零零散散的空酒坛,云霁靠在床板上,视线迷离,沉默地望着漆黑夜色。
“咕噜。”韩自中将碍事的空酒坛踢开,他耐心的蹲在云霁面前,带着商量的语气,轻声道:“明日我们就回临安吧。”
云霁将视线移到他面上,轻缓地摇摇头:“急什么……哦,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那明日我们去西湖。柳拂十里长堤,湖与天碧光一片……”
“云霁,已是深秋了。”韩自中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她的企图。
她唇边荡漾着酒气:“哦,是我记错了。”
她总是知道如何让他痛,韩自中毫不留情的戳穿她:“你在躲什么?”
“我没有在躲。”云霁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伸手去摸索酒壶。
“看着我。”韩自中捏着她的下巴,强制的将她的头扭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