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你皇祖母呢,公主都不怕她,我有什么可怕的.”
容淮安扬眉。
皇太后还没本事动容家。
何况他出手,自然不会轻易给人发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等走到一旁的御花园外,谢明蕴眼疾嘴快地喊停了他。
“那边有雪人。”
容淮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御花园门边,不知道谁堆了个雪人在那。
“没想到这皇宫还有人敢在这堆雪人。”
谢明蕴有些忍不住想下去。
她在江南没见过雪,十二月上京刚下雪的时候她欢喜得不行,总想像长街外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样,出来堆雪人打雪仗,但身后无时无刻不跟着许多下人,旁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可今晚又碰见了,她便又有些忍不住。
索性这也没别人。
“不准去。”
容淮安瞥了一眼。
“出来时候够久了,外面风大,改天再来。”
“改天就没这么好的雪了,也没雪人了。”
谢明蕴揪着他的衣袖央求。
“太傅。”
容淮安不语,抱着她往前走。
她晃了晃腿,裙摆顺着随风飘动,挣扎着要下来。
“谢明蕴。”
容淮安低头,语气略沉地喊了她一声。
“就看一会,容淮安。”
她才不怕他,晃了晃他的衣袖央求,一双眸子漂亮灵动,如冬日雪化开了一样清透。
“我来了上京还没自己碰过雪人呢,每天只能看着人家堆,好歹十七年没见过雪,今晚就让我待一会,嗯?好不好嘛。”
容淮安心下一软,眼神松动了一下。
“真没见过?”
“当然了,江南那地方哪有雪呀,我从小就颠沛流离到外头……”
谢明蕴眨眨眼又要把自己说的可怜。
容淮安头疼地道。
“就一刻钟。”
终于是妥协。
谢明蕴从他怀里下来,往前走到雪人旁边。
这雪人堆的很漂亮,还被人团了眼珠鼻子,有模有样的,就是少了手臂。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来不及堆了。
谢明蕴目光四下一扫,走到一旁的树下,捡起两根枯树枝,一边一根插在了它身上,便算做是两条手臂。
“这样就好了。”
她目光满意地看着雪人,瞧见容淮安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些东西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忽而眼一转,抓了地上的一捧雪朝他砸过去。
“容淮安。”
他听见一声欢喜的喊声,顿时回头看去,刚看过去,一团雪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衣裳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躲?”
谢明蕴一双灵动的眼睛染上飞舞的笑意,顿时让容淮安刚生起的几分薄怒散去了,没好气地走上前。
“都说了天寒,还碰这些,我看你手上的冻疮是不想好了。”
他一把抓过谢明蕴的手,便感觉到她手指又冻的有些僵硬,他两手拢在一起给她暖着。
身旁是刚堆起来的雪人,面前这人低着头认真地给她暖手,一晚上因为太后积攒的恼意也散去,谢明蕴听着耳边偶尔响起的雪水滴答声,只觉得这样静谧又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光真好啊。
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手臂上的鞭痕,什么时候落下的?”
她漫无边际的思绪猛地被容淮安一句话打断,等听清楚他问的什么之后,谢明蕴脸色一变,将手抽出来。
“该回去了。”
容淮安当然听出她在转移话题,又抓住她的手。
“我问你手上的……”
“太傅,公主。”
容淮安的话被打断,是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过来了。
“皇上已经去了慈宁宫了,皇后和太子也很快回凤仪宫。”
“该回去了。”
谢明蕴再一次强硬地从他手中把手退出来。
容淮安这才注意到,说过那句话后她的脸色就苍白的不行,不知道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顿时再不敢提这些,轻轻应声。
“我带你回去。”
二人很快回了凤仪宫,赶在皇后回来之前。
他刚把谢明蕴放下来,屋外就有人回禀说娘娘回来了。
容淮安连口气都没喘,交代她好好歇着之后,便再次从屋后的窗子翻了出去。
谢明蕴忽然想起一句“梁上君子”,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方才在心中堵着的那点沉重也随之散去。
“路上慢些。”
眼瞧着人要出了后殿门,她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没回话,只轻轻摆摆手。
没等一会的功夫,皇后便从屋外匆匆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瞧见谢明蕴半躺在软榻边,顿时走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
“天冷,可别冻着了。”
皇后自然不知道她的好女儿方才出去做了什么,谢明蕴将还没暖热的手背到后面,眨了眨眼问。
“母后回来了,您的事处理好了?”
此话一出,皇后顿时叹气。
“还没呢,方才慈宁宫传来消息,说那老太婆……你皇祖母不知道怎的,下床的时候又崴脚了,还看见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吓着晕过去了,这会宫里的人都去了,母后只怕也要过去一趟。”
又?
谢明蕴顿时抬起头。
“为什么说又崴脚了?”
皇后没设防,顺着她的话道。
“你不知道呢,方才你昏睡的时候,慈宁宫进贼了,听说你皇祖母被人一盆水从头浇下去又崴脚了,起了高热又生闷气,躺在床上折腾了半宿。”
她说到这轻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愉悦。
“也不知道你皇祖母又得罪了谁……”
谢明蕴却是心里一动。
她皇祖母就算得罪谁,只怕别人也没这胆子夜闯慈宁宫这样折腾她,还是她刚昏迷的时候,只怕……
“那会太傅在哪呢?”
皇后想了片刻,道。
“应该在偏殿换衣裳。”
谢明蕴又点点头,不语。
“你什么也别想了,这几天好好歇着养病,等养好病了母后想办法给你出气。”
皇后的语气忍不住把谢明蕴逗笑。
“您还有本事能动得了皇祖母了?”
“自然是有的,她这样对我女儿,还指着我对她客气?”
皇后轻哼一声。
“你呆在这吧,母后去慈宁宫看看。”
谢明蕴点点头,看着皇后离开。
而此时慈宁宫内早闹成了一锅粥。
谢岚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太后就又出事了,想着这慈宁宫铜墙铁壁,今夜怎么就被两批人闯了进来。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喊太医,换衣裳,又亲自坐到床边给太后擦额头上的冷汗。
等了片刻,又忽然想起。
“凤仪宫那边可好了?”
“奴婢不知道呢。”
婢女一愣,他们关心皇后的女儿做什么?
“去问问……”
谢岚刚一摆手,门外就有唱和声说帝后来了。
她顿时起身迎人。
一晚上的事闹得皇帝也是心烦意乱,尤其北角的事侍卫一查,竟然在背后发现了太后的手脚。
这顿时惹得皇帝大怒,刚要发作的时候又听说慈宁宫进了两次贼人闹得人仰马翻,一口气噎在心里不上不下,进来了便问。
“母后可还好?”
“崴脚又风寒,最少得休息小半个月。”
谢岚忙道。
皇帝缓和了脸色,上前两步,看着太后昏迷中苍白的脸色到底也没那么生气了。
“去将朕库房里的那人参拿出来给母后补补。”
下人连忙应了。
皇后和太子都站在身后没往前,皇后是打着算盘想待会怎么把女儿诵经的事免了,太子则是看着皇太后晕倒的样子想着果然是一报还一报。
这太傅对他妹妹倒好。
“皇帝……咳咳。”
恰在此时,太后悠悠转醒。
“母后。”
皇帝连忙亲自扶起她。
“您病着,得好好歇息才是。”
他本意本是关怀,太后听了却勃然大怒。
“咳咳……哀家怎么不想好好歇息,可慈宁宫的奴才废物就算了,谢明蕴今晚从入了宫就一直傲慢地不来拜见哀家,岚儿去了还挨了他们母女一顿嘲讽。
凤仪宫的宫女还说这都是皇后教唆的,哀家看皇后如今掌着后宫是要翻天了,连着她的女儿都巴不得哀家早点死了。”
皇后心中对此深以为然,面上连惶恐地道不敢。
太后看了就来气,气的脸色都白了,抓起一旁的茶盏就摔了下去。
“母后!”
那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皇后的衣裙上,皇帝眉心一跳。
他与皇后再怎么没感情,她到底也是中宫,太后此举传扬出去岂不是打他的脸给别人看笑话吗?
何况此时姜家的老夫人还没离宫。
“您病着又受惊吓的事纯属是下人疏忽没伺候好,怎么就怪到皇后和蕴儿身上了?您未免也太容不下蕴儿了。”
太后恨恨地道。
“是他们放肆,哀家一向不理世事又对子孙宽容,若非如此如何能这样容不下他们?”
此话一出,却是皇帝也嘴角一抽。
这满宫上下似乎就没他母后喜欢的子孙,到她嘴里怎么就对子孙宽容了?
“你必须得给哀家做主,皇帝,谢明蕴和皇后……”
“母后。”
皇帝脸色沉下来。
“公主府的诵经,教礼嬷嬷,还有岚儿的事,朕都清清楚楚。
蕴儿今晚在北角受了惊吓,背后是谁朕也不想再深究,您病着就好好休息吧,这些天少出慈宁宫也少传人进来气您。”
太后是真把他当泥娃娃了不成,屡次三番小动作就算了,今晚要是那猛兽被放出来,他是不是就要平白失去一个女儿?
皇后能罢休么,姜家能罢休么,太子失去了一个妹妹,他又能轻易罢休么?
太后脸色一白,怔怔地看着他。
“您好好歇着吧,病了就少动气,公主府的诵经,朕做主免了。”
话落,皇帝抬步走了出去。
皇后和太子跟在身后,太后白眼一翻,又差点晕了过去。
*
这边如何闹得人仰马翻谢明蕴自然不知道,跑了大半夜,她这会倒是真的困了,皇后走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只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她梦里晃一样,她凝神听了会,觉得有些熟悉。
“你救了我,那我以后就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陪你!”
“我叫徐盈,呐,你留了我,我也不是吃白饭的,我会做饭会记账,这冷冰冰的家只有姐姐一个人多无趣呀,我不要嫁人,就要一直陪着姐姐。”
“姐姐姐姐,你看这蝴蝶多漂亮,你看这绿芜花多好看,我摘了回去给姐姐做花环好不好?”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耳边,她还没来得及勾起几分笑,转而是一个昏暗的屋子里,徐盈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了身后挥舞过来的鞭子,含着一口血沫推她。
“快走,姐姐,我等你回来救我。”
我等你回来,救我。
任是谁背弃了你离开了你,骗了你,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让你孤单。
姐姐,我相信你会回来救我。
哪怕前路危险重重,满地荆棘。
轻灵的声音在耳边消散,她眼尾忽然掉下来几滴泪。
皇后与太子回到凤仪宫,她瞧见谢明蕴在睡着便没进去,与谢明则落座道。
“也不知道太傅说的那个人,可靠不可靠。”
说的自然是找徐盈的事。
谢明则漫无边际地想如何能不可靠,这上京只怕就没有第二个人比容淮安更知道谢明蕴的往事了。
但这话他没说,只道。
“我去找就是,母后放心。”
皇后点点头,又想起今晚皇帝传她去乾清宫的事。
“则儿,你对你父皇的提议,可有什么想法?”
今晚皇帝喊他们去乾清宫,便为的是南湖和亲一事。
虽不知道南湖为何就执着于嫡亲公主不放了,但是他们总要想个对策。
想来想去,皇帝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就在这三个月教/习之后,为蕴儿择一门亲事。”
“你妹妹刚回来,和咱们还有些生疏,我不想这么快将她嫁出去,可南湖地远千里,我也不愿让她和亲。”
皇后说着眼眶一红,谢明则倒是冷静地问。
“父皇有人选吗?”
“后来你走后,你父皇说倒是有个合适的人,是晏王府的世子晏顾。”
晏顾性情潇洒,之前去江南接谢明蕴的时候也和她有半个多月的愉快相处,最主要的是这人府中没有侍妾什么的,知根知底,他们也都放心。
晏顾自然是人中龙凤,谢明则没表达自己的看法,倒是问。
“母后觉得呢?”
“晏顾当然是好,蕴儿之前也和他相处的不错,后来晏顾还去公主府看她,母后倒是放心,只是不知道蕴儿如何想。”
谢明则但笑不语。
“那就等问过妹妹的想法再说吧。”
他这位妹妹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母子俩的谈话到此结束,谢明则回了东宫,皇后进了内殿,守在谢明蕴的床榻边。
而此时容淮安回到容府,远远便见到站在廊下的侯夫人。
“楚姨,怎么不进去?”
外面天寒地冻,容淮安皱了皱眉,目光扫向一旁的下人。
“刚才在屋子里的,等你等得久了,担心你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莫怪他们。”
侯夫人温和地笑了笑,问。
“宫中的事处理好了?”
容淮安轻轻颔首。
“这么晚了楚姨过来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季家那边,你父亲……”
话没说完容淮安脸色已经冷了些。
侯夫人叹了口气。
“这亲事前些天季家才拿出来说,也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你怎么选择做决定都好,总要见人家一面说清楚。”
容季两家可是世代交好,这样不声不响地耗着可不行。
容淮安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