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璟一直在后面跟着,也没说什么,月媞脚步未停,再走一会儿说不定就直接到了。
初时只是有点赌气,等走了许久都还不到时,她心中又生了难过,脚下酸痛,不想与他讲话。
他生得好,周身气度非凡,又不是第一天招小姑娘喜欢了,她何至于这么大反应,况且他没在府里给她找什么小姐妹,或许她该知足了,还不许别人看他?
这么想着,月媞似乎把自己说服几分,脚步缓了下来。
裴闻璟上前轻揽住了她的左臂,道:“再走,就该出城了。”
月媞一直低着头没注意,这才发现前面已是城门,真有点像来时马车走过的那条路,月媞脸一热,不愿承认事实,但也没往前走了。
“这边。”裴闻璟半拉过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天欲晚,暮色将沉。
月媞走不太动了,也不知刚才是怎么怀着一股劲儿走了那么远的。
手还在裴闻璟那里,她使力收回来一点,引得裴闻璟偏头看她。
“怎么了?”
月媞手上力道顿住,嗫嚅问道:“还有多远?”
幸好有帷帽替她遮着,什么表情都露不出一点。
照他们这个慢游的速度,可能还要一会儿。
裴闻璟道:“约莫两刻钟。”
月媞听完耷拉下来,以后找不到路还是别走了。
虽然看不见她神情,裴闻璟也猜到估计是嫌远了,平时不见她锻炼,走了半天,累也是正常的。
他微微蹲下身,回头示意:“上来吧。”
第29章
月媞一愣, 即便她是走不动了,也没想到要他背她,歇一会儿再走便是。
虽是傍晚了, 但路上人还是多的。
“会不会不太好?”
裴闻璟道:“这儿不是上京, 此地民风如此,不用担心。”
一听, 月媞又想起了刚才楼上的姑娘们, 也不再扭捏,双手攀上了他的肩。
不用自己出力是轻松得很, 他肩膀宽厚有力,即使背着她速度也未减分毫,甚至比她自己走还快一点。
从后面看去, 他的侧脸如墨笔勾出的挺拔线条,明显地能瞧出骨相, 暮光在脖颈处打下一片阴影,月媞好像又有点理解为何那些姑娘会看上他。
双手拢紧了一点, 可是这样好的男子已经被她收回家了。
裴闻璟以为她没抓稳, 将她抬了抬, 揽过膝弯的手更加用力了。月媞只觉得很是安全,又庆幸自己戴了帷帽,可以对旁人的眼光视而不见。
一直背回了客栈,阿依正左顾右看等着二人,出去太久,已经过了先前说好要回来的时间,她有点担心。
见将军背着夫人, 以为她脚出事了,跟在旁边着急着。
在外面月媞还能装作无事发生, 回来面对阿依就不行了,小声让裴闻璟将自己放下来。
休息半会儿,月媞走了几步,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阿依抚抚胸口,吓着她了。
“还没用晚饭吧,我去厨房端点饭菜上楼。”
“好。”走了一下午,确实也有点饿了。
房间在三楼,月媞自然与裴闻璟住一起,用过晚饭歇了一会儿沐浴,早早地便躺下睡觉。
第二日裴闻璟常年习惯醒得早,月媞也早早地醒了,客栈沿河而建,推开木窗,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远处有座小山坡,河流蜿蜒而过,河面上飘着淡淡的白雾,几艘竹筏从中划过。
月媞盘算着,等会要是没事就去划船玩。
估计是以为她不会这么早醒,裴闻璟早上出门去了,告诉阿依午前回来。
客栈一楼是闲谈吃酒的地方,中间大堂搭了个台子,有伶人在上面唱戏,词调幽柔婉转,若有喜欢能直接上前打赏。
恰好等裴闻璟等得无事,月媞与阿依下去选了座,座前挂着帷幕,刚一坐下,立马便有小二送了茶水,新鲜的瓜果和点心上来。大堂座位密集,生意应当还是不错,现在时辰早,只零星坐了几桌。
“天生男女本公平,人世荒唐不近情。”
“我只道天下男子一般样,难得他为女子抱不平。”
桌上摆着今日唱戏的折子,月媞正看到这儿,便听见台上唱了这两句,渐渐地听入了迷,不知竹帘旁何时站了个人,也正专注听着。
这一折唱完,他抬手鼓掌后离开,就像是为了专门站这儿听这场戏。
月媞也起身收拾收拾,算着时间裴闻璟也快回来了,走到外面瞧见天色暗了下来,有起风下雨的势头,怕是划不了船了。
“嗯……不如再多待两日。”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肯定也得玩点什么,何况这里这么大,上面吩咐的事,裴闻璟出去说不定还能查到点什么。
果不其然,雨还没下起来的时候,裴闻璟就回客栈来了,面色比往常凝了几分。
月媞不好过问,但他上去写了信后又变成平静无波的样子,还问道她今日想去哪?
天色不好,月媞将想法说了,也没期望真能去河上。
裴闻璟到外面望了望,细雨霏霏,薄雾蒙蒙,天光自云间泄出。
“应该不会下很久,午后天晴可以出去。”
月媞也看了看天,阴云密布的,瞧不出什么,将军怎么连天气也会看了?
老老实实待到午后,打了个盹儿起来,外面果是放晴了,不由赞了将军一句。
从客栈看出去的那条河不远,月媞本以为走着去便好,裴闻璟却叫了马车,她乐得少走一段,踩了马凳上去在窗边坐下。
雨后地面湿滑,马车行驶缓慢,月媞看完半卷书,泡的两壶茶也冷掉了,收了手里的书,疑惑怎么还没到,掀了半帘一看,右面却是一片湖水。
“那边河水浅,不太适合划船。”见她丢了书靠在窗边,裴闻璟解释道。
碧空晴好,湖面上方悬挂了一道浅浅的长虹,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可以下车了。
泥土浸了水气,地面因微微倾斜没有积水,踩在上面绵软又不至于湿了鞋袜。
湖平岸阔,水体呈现蓝绿色,乌篷船停靠在岸边,穿着短衣裳的船家坐在船头闲谈,两人租了一条船,船家坐到船身后艄划桨。
小船慢慢驶离岸边,船舷边挂着的两朵半干的莲蓬随着船身晃动,往水面上看,有大片枯掉的荷叶。
船家是个热络的,见月媞盯着残荷,带着此地特色的发音说道:“现在七八月,荷花开过了,小娘子明年早些来,这片湖上都是莲花,傍晚呀撑一艘船,才是舒适惬意的。”
下工后,再垂几根钓竿,装上一壶酒,躺在船上,四周都是田野上飘来的稻草焚烧过后的烟火味,就这样等着鱼儿咬钩。舒服,实在是舒服。
船家神思飞远,一脸醉心。
月媞也想起来,上京没有大范围种植莲荷,盛夏悄然过去,也没见到几朵莲花,船家描绘的实在是生动,若有机会,明年能否再南下一次,到时候故地重游,应当还会有别样风景。
自然而然地抬头看向裴闻璟,船身突然一颠,一时不察,月媞往旁边一晃,撑住了椅席,裴闻璟也抓住了她手臂,险些没撞到桌上。
“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一下。”船家道歉说,想得太过入神了,将手里的桨握紧了点儿。
月媞重新坐正,理了理衣裙,因着刚才扶的那一下,两人又挨的近了些。
“前面有艘船,好像正往我们这儿来了。”船尾传来声音,为了看清楚点,船家垫了垫脚起来。
湖面宽阔,按理说远远地偏个方向就能避开,那艘船却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划来,不像是随意的,朝船头那边一看,确实越来越近了。
那船上现在只能看到船夫,船帘虽半拉着,但隔着点高度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人。
他们初来此地,又招谁惹谁了?莫非是昨日哪家姑娘瞧上将军跟了过来。月媞边想,边偏着头看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裴闻璟察觉到目光,正经回看了去,两人一对视上,月媞忙收回视线,侧身去看外边动静。
船家不想与之碰上,撑着桨转了个方向,没想到对面那艘却跟了过来。
裴闻璟躬身走出去,负手立在船头,看是什么情况。
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裳的人从那边船里走出来,身材中等,约莫五六十岁,下巴蓄着胡子,站稳后对他们遥遥一拜。
“不知贵客到来,未及时登门拜访,还望见谅。”
他做得虽恭敬,但语气却平淡,月媞没听出多少诚意来。
“不知来者何人?”裴闻璟淡淡道。
那人笑了两声,作揖回道:“在下德化县丞周正和,将军不记得也正常。将军为何不早说要来,我与县令也好提早准备,为将军接风洗尘。不过没想到也能在儿遇到将军,实在是有缘得很呀。”
他们出来的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看这县丞的样子也不像是偶然遇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将身无公职,出来走走,德化要略之地,事务如此繁忙,怎可劳烦周大人。”
“将军折煞小人了,实在当不起、当不起。”自动忽略了其余的,一句“周大人”说到了他心坎里,嘴里说着当不起,脸上却还是漏了分毫。
裴闻璟正二品大将军,而县丞只是个八品官,如何不让他飘起来。
“前面有座画舫,上面景色甚妙,反正也是出来走走,不如我陪将军上去赏玩赏玩?”他谄媚道,整个人都变了几分。
“画舫是什么地方?”月媞靠近船尾,低声问船家。
船正停着,船家也没划,低下头来跟她解释:“跟岸上的花楼一样,只是开在湖边,小娘子。”他叫了一声,面色郑重了点,看了眼裴闻璟,道,“你家公子生得俊,可不能让他去那。”
“为何?”
“上面女子吃人不吐骨头,公子若是陷进去,你可上哪哭去啊。”
月媞眉头皱起来,正想起身,却听见裴闻璟答应下来。
“烦请周大人带路。”
“……”
月媞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将军之前是不是也是如此,只是碍于在百官旁边不好表露,这下离上京远了,无人管束,爱慕他的女子也不知道他在外做了什么,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一时觉得自己身在此地实在多余,干脆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月媞便没太注意,只是裴闻璟来问她要不要上去。
月媞失语,去这种地方为何还要带着她,不嫌碍事么?又矛盾地想知道他上去要做什么,若是……若是他真与其他女子……有什么亲密举动,她是该冷眼看着,还是掉头就走?
心中纠结,半晌没回他,裴闻璟又问了一遍。
月媞有些气闷,先前换衣裳那么长的时间都等过了,今日怎地这么没有耐心。
看也不看他,语气凉凉的:“将军去吧,我便不去了。”
“那你待在此处,不要走远了。”
月媞没回头,本不打算回复,但一直没听见脚步声,侧了一点身子过去,瞥见他衣角一直没动,还是闷闷“嗯”了一声。
第30章
虽然是自己说的不愿去, 但见他就这样走了,月媞还是不免郁郁,十指深深抓着衣角, 清白的指尖洇染出一片红意。
“姑娘喝口茶吧。”船家指了指中间木桌上的陶壶, 刚才便已经泡好,这下已是不烫了。
月媞心绪被牵了过来, 向船家微微点头, 拂住衣袖随意倒了一杯,端起来触手温凉, 茶汤青绿,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
一入口,才觉清苦涩意, 眉心都不自觉蹙了起来,放下杯子, 往余下的茶水里看,茶汤清透, 并无问题, 只是上面飘着几根深绿的莲心, 根部上带着一段黄色胚芽。
“莲心茶入口虽苦,但苦涩后也有回甘,清火去热效果上佳,最适合这天气了。”
这苦意不似她喝过的药浓烈,只是淡淡地侵袭着各个角落,乍一尝着有被苦到,过了半晌, 嘴里才感受到一点回甘,独属于未经烹煮植物的那份清香, 与软酥糕点又不同。
月媞端起来再尝一点莲心茶,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悠悠品了一会儿,直至茶凉透,不适再饮,也未煮新的,月媞拎着裙子起身走到船头吹风,吹着湖风,一壶茶入心,虽有苦意,倒也真是静下来几分。
刚才跟着那位县丞到了此地,船头前面就是画舫,四周停着几辆小舟,从船桨到船篷都有精美装饰,外塑细致彩画,不过是从岸上到水中这点距离,小船都如此华美,来人也必都是非富即贵。
他们这条小乌篷,在这儿倒显得格外寒碜了。
回头让船家将船划远一点,眼不见为净,省的给自己徒增烦扰。
木浆带起水流,船头轻荡开水中波浪,林边升起飞鸟,伴随短促的啼鸣。
突然,一缕悠扬的笛声划破周遭寂静,如一道清泉入潭,受此声吸引,月媞往湖面望去,小舟三两,倒是好寻,从她站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影站在船上,作的是吹笛的模样。
旋律未停,笛声与景物相应相和,轻轻回荡在湖面上,仿若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涟漪都因它而起,时而宁静温柔,时而高亢激昂,静心凝思,眼前便是一幅幅不同的画卷。
吹奏之人技艺必定不凡。
一曲终了,空中还挽留着余音,方回绕转。
何方神圣,有闲情在此处吹奏?
若是月媞仔细点,便能发现远处那艘船离他们比刚才近了,慢慢地那艘船着实是划过来了。
到了近处,两边人也都看清了,过来的是个银色衣袍的男子,看身形好似有点熟悉。
男子笑道:“竟是这位姑娘,刚在那边看见,便想过来交个朋友,没想到又遇到了。”
月媞不明,想了一圈没想起来。
男子又道:“昨日在福锦楼听了一场戏,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福锦楼,正是他们下榻的客栈,说听戏她便想起来,当时前面离得不远是有位公子,不过没注意到正脸,今日一见,果是有点像,怪不得方才有熟悉之感。
男子见她猜出来,笑了起来,自报家门道:“鄙人孟彧,在这边做点小生意,今日得幸再遇,还不知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