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这也能扯到自己身上,月媞还记得那个叫贺兰川的人,上次她在信里还提过,也笑道:“他做什么了?”
江倚宁语气比刚才欢快道:“他把陆子怀那些腌臜事全查了出来又公之于众,让陆家在淮阳街头热闹了好一阵,走到街上头都抬不起来。
陆家父母受不了这番势头,双双病倒。陆子怀的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没撑几日,一命呜呼就去了。”
说着说着,她也不再称舅舅舅母了,她没有这样坑害自家小辈的亲戚。
“真相大白后,跟我没什么关系,昨日连夜赶回来,今日来找你了。”
月媞给她摇摇扇子,又把糕点往她面前推:“多吃点好好歇歇。”
陆家虽是她娘母家,但她更是尚书之女,江淙之听了陆家干的好事也是气得不行,后院之事向来是她娘一手打理,他很少过问,这次却让自家闺女只身涉险,回府直斥她糊涂。
弄清了来龙去脉,知道江倚宁也没出什么事,月媞也安心下来。
刚回京,她娘也管不着她,中午吃过午饭,两人久未见,玩到天色不早了江倚宁才回府。
江夫人心中郁结,从小到大她与兄长关系一直亲厚,后来各自成家,距离远了,也丝毫没影响兄妹情谊,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江倚宁站在门外,屋里昏暗没有点灯,随身伺候的婢子也不在,回来时听下人说夫人在这坐了一天,连着两顿的饮食都没用。
尽管此事是她不对,但也还是自己阿娘,去了一趟月媞那儿心情也还不错,江倚宁叹了一声抬步走进屋内。
停在八仙桌前,看了一眼,杯中七分茶水满,没有丝毫热气。
到了跟前又有些后悔,她做不出一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定了几息,调转了脚步准备出去。
“倚宁。”江夫人突然开口叫了她,神情恍惚,像是才意识到她的到来。
“是阿娘不对。”
从女儿回来起,便没有再与自己说过一句话,当初逼她去淮阳,是不是还怨着自己?
丈夫与女儿都不站在自己身边,从前那个温和的兄长好像也变了,她不知要怎么做,好像迷路在山林中,满是迷茫。
江倚宁不说话,让她更慌了。
“倚宁……阿娘错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嫁给尚书,江淙之也没要求她要时常出去走动,与那些贵夫人保持来往,她被当作娇花悉心养了这么多年,女儿都大了,也还是经不得风波。
江倚宁道:“要是再来一次,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看她一瞬间愣住的样子,江倚宁就知不该问出这个话。
“算了,记得用膳。”丢下这句话,没管江夫人的挽留,她直接出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婢子进来摆了餐食,她心不在焉,想着女儿的话又还是吃了一些。
第26章
一直到七月里,军营的事才处理地差不多,贺兰川从武场上下来,刚与那些小兵仔子练了一番,身上还是汗湿的。这几日他努力得很,省得总有人说他游手好闲。
拿脱下来的外衫抹了脸上的汗,在裴闻璟的帐子外停住,作出一副很是疲倦的样子,扬声问道:“将军可在里面?”
“进来。”
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裴闻璟的声音,他没顾守卫的眼神,连忙掀了帐门进去,看见裴闻璟正坐在书案前,专心批着文书,他进来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贺兰川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试探道:“将军晚饭可用了?”
军中都是统一供食,眼下还不到晚饭时间,裴闻璟也没有什么例外的,头也不抬道:“没有。”
贺兰川当然知道没有,铺垫着东扯西扯说了几句,见裴闻璟终于不耐烦了,才将自己来意说明:“将军,您看我忙了这么些日子,今日能不能放我早些回去?”
裴闻璟扫了他一眼,贺兰川立马站正,眼神飘到一边心虚地没敢与他对视。
他道今日如此守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可以。”裴闻璟道。
“将军准了?”他有点不敢相信,将军一直没正眼看他,莫非不知道他问的什么?
这些日子事多,裴闻璟经常忙地很晚才走,虽没要求他们这些手下夜值,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看将军何时走,他们再何时走。今日他还想更早些下值,心中发虚不敢走,决定保险一点来请示一下。
“你留这儿也没什么用。”裴闻璟翻了一页,提笔写了什么,随口说着。
贺兰川默,是他有求于人,不能与将军起冲突,要顺着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放轻语气:“是是是,属下没用,将军最有用,所以属下就先告退了,将军继续。”
裴闻璟皱眉往另一边侧了侧,贺兰川行完礼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莫名从将军脸上读出了嫌弃。
“……”
贺兰川终于出了门,帐中安静下来,裴闻璟把一叠一叠的文书归好类,有些先前已经看过,还是有一部分人并不赞同“销兵”,但圣旨已下,故而都不敢在明面上提,要是传出去可是违背圣意的罪名,也只敢往裴闻璟这儿诉几句。
其中有些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疆土之上刚刚安定,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将军?”
裴闻璟闻声看过去,贺兰川从门口伸了半个身子进来。
“将军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他都走了,冒着挨骂的风险又折返回来。
裴闻璟不懂他什么意思,不是很想回复,一脸静默。
贺兰川生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觉:“将军不知道?”
七月里有什么重要的事?裴闻璟敛眉:“你卖什么关子?”
贺兰川无奈,好心提醒:“今日七月七,民间过乞巧节,这是将军成亲后与夫人过的第一个乞巧,将军不会忘了吧?”
七月初七,牛郎与织女相会银河,民间有情男女也在这日相与同游。
这种民间节日不会休沐,裴闻璟知道是知道,只是没重视过,想起刚才在文书落款处也瞧见了七月初七,不过没联想起来。
贺兰川跟他跟了好几年,瞧出他的意味来,不由替夫人小小的不平了下,他听说将军与夫人关系不错,没想到成亲这么久,将军还是个不开窍的。
于是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带了几分挖苦:“今日各位大人送的文书多,将军公务繁忙,属下还是不扰将军了。”
他从门口闪了出去,自己对将军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后面将军是不是还要继续待着批文书,也不是他能左右的,拍拍衣服,理了理头发,没敢收拾多少东西悄摸地出了军营。
裴闻璟手搭在一摞还没查看的信件上,平日都会将全部阅完,第二日清早大家上值时便能收到他的批复。刚才贺兰川所言也是,连续忙了这么些日,大家都没休息好,不若提早回家,调整一下也好。
此想法一出,裴闻璟便即刻吩咐下去,随后骑马回府。
*
将军府。
厨房内站了好些人,热闹得很,香甜的蜜意在空中流转,一边又扑起一片白白的粉雾,月媞正一脸茫然地站在中心,被阿依拉了出来,一看身上的衣服上面全被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粉。
阿依看见笑出了声,轻轻替她掸着衣物。
旁边还有几个婢子和厨房的师傅嬷嬷在,月媞有些不好意思,她没下过厨房,除了常在饭桌上见过的盘、盆、碗等器具,其余都不太识得,更莫说如何使用。
事情起因是院里有几个丫头想过乞巧,组了伙大着胆子来问月媞可有兴致做点巧果酥糖什么的,做这些东西都需要厨房,她们无权使用,因着平日夫人待下人不薄,她们也才敢这样一问。
乌苏没有七月七的习俗,月媞自然也不知道,对她们说的东西有点好奇,干脆一起来了厨房,才有方才打翻面粉的情况。
有了月媞加入,丫头们便想着做一桌“巧果筵”,让她体会一下大齐的乞巧节是什么样子。
“巧果筵”上包括花点、花果、花酒等等,几个有经验的丫头已经占据了厨房几个地方。
花点是通常是由面粉制作成各式各样的形状,然后放入油锅炸熟,金黄色的外表,再洒上糖粉,香脆可口;或是经过蒸煮,胖乎乎的糕点在原有的形象上更为生动,口感绵软而有弹性。
她们先做好一批小的已经出炉了,月媞趁热尝过着实不错,也想自己做一点试试。
从调和面粉到上锅,月媞皆亲力亲为,不过没少要大厨们指导,等其他人的出了锅,月媞这边才磕磕绊绊捏了几个,人像太难,简单照着捏了两只兔子,点上两颗黑豆眼睛,还像模像样的。
这边等火烧着,月媞往旁边去看她们雕花果,干果直接摆上桌不需多加修理,雕的都是时令的鲜果。
案上有一个已经雕好的金瓜,简单勾勒了牛郎织女的形象,脚上踩着条状的银河,织女的衣带随天风飞舞,袖边又好似飘动着的流云,璧人十指相对,深情凝视。
没有精细刻画,却仿佛能看出其中韵味。
等巧果筵上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也将近天黑了,盛陈美酒,布上菜肴,又特意在周围多点了几盏灯笼,看起来更亮堂点。
裴闻璟还未踏入前庭,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不同于往日的热闹。
众人忙着热闹,都没注意到什么,还是有个婢子从厨房端着托盘走过来,瞧见庭户站了个人,放下东西走近了瞧见是将军,连忙行了礼转头告诉夫人。
月媞穿着襜衣,听见裴闻璟回来还有点惊讶,忘了自己眼前装扮便去迎他。
尽管同宿一床,但久未在清醒的时候与他相处,都快要忘记应该要有什么反应了,循着礼数甚至于有几分生疏地走在他后面。
大家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恭恭敬敬地侯着行礼,暗暗担心将军是否会怪罪他们在府里做这些,一时庭中寂静。
裴闻璟本想过去看看他们摆了些什么东西,只是他一靠近,就见几个人微微颤着退了两步。
索性调转了脚步,往书房去了。
众人瞅着见不到他的背影了,才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虽然将军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好害怕。”一个婢子呼呼道。
旁边的人也说着:“可不是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除了年节,平日府中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今日托着夫人的缘故做了这巧果筵,倒是把将军给忘记了。
“夫人跟将军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众人无言,这谁能说准。
月媞跟着裴闻璟一直走到书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衣服都没换,也忘了自己怎么一路跟了过来。
幸而裴闻璟下一刻便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让她先下去。
月媞将襜衣脱下,揽在手臂上,还好还好,将军没仔细看她。
回了前庭,发现大家都兴致缺缺。
丫头们见她这么快便回来了,几乎感动地落泪。
“不是还要祭祀吗,大家怎么了?”月媞疑惑道,桌上东西都还完整摆着,众人萎靡坐着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夫人没事便好,我们以为将军要怪罪下来。”方才他们无事,想了几种很是严重的情况,越想越怕,哪里还敢继续下去。
月媞哭笑不得:“将军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况且还是我带的头,怪也是先怪我,大家莫怕。”
“可不能怪夫人,都是我们先提的。”夫人这么好,不能因着这些事与将军生了嫌隙。
“将军没要怪谁,大家都好好玩。”见有几个感性的丫头越想越不对,月媞忙打住,招呼着人继续热闹起来。
慢慢地,总算是活跃起来,祭拜织女,祈福求愿,都是未出嫁的姑娘,也有求一个好姻缘的。
祭拜完后,筵上的点心各类便能吃了,月媞挑着装了一点,配了一壶花酿,一起放入竹编食盒中,让大家玩着,自己给将军送过去。
刚才他只是看见一眼,怎么说也得让他尝尝。
第27章
糕点卖相不错,裴闻璟偏了偏视线,眼尖看见几个品相不那么好的,被压在下面,他特意跳过上面的,拈了一个看上去做工不那么精致的点心。
余光里瞥见月媞神色,想到自己应当猜对了,与往常细密发散的糕点口感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有点软糯。
月媞替他倒了杯酒,花酿清冽香甜,配着花点服用很合适。
“现在还早,可想出去走走?”裴闻璟吃完那个丑丑的糕点,问道。
“出府吗?”虽然不晚,但她也还没在这个时间出过门。
“嗯。”裴闻璟点头道,“今晚城中应该会比较热闹。”
“去!”脑中还没思考完,月媞的嘴已经先她做了决定,好在裴闻璟没什么反应。
一想到要出府,就生了几分雀跃,夜晚的上京,她还未见过,跟将军出去也不需要考虑是否安全。
“哎呀将军,我可否回去换身衣服?”
身上还沾着白面,多余的虽被拍掉,但剩下的像沁进去一样,有一团团浅淡而不均匀的白色,既然要出门,这样穿就肯定不合适了。
裴闻璟应了好,月媞福了福身便飞快跑回去。
路上碰到回来的阿依,将她拉进屋子,给自己选套衣裙出来。
阿依不明,看她急得很,也跟着迅速找起来。
“夫人要何种样式的?”
月媞在铜镜前梳理长发,有时嫌麻烦只要不出门,头发都没有盘起来,听见阿依问侧过半个身子便道:“待会要与将军出门,选个稳重的颜色如何?”
阿依听了差点跑到她身边来,又惊又喜,自动屏蔽掉后一句话,道:“今日乞巧,将军这么早回来,莫非就是想与夫人一同出去?”
“肯定是今日不忙了,你别多想,快选选衣服,将军还等着。”月媞说了这串话,将她推到衣柜边,自己则去挑首饰。
阿依看夫人掩饰的样子笑笑不戳破,认真看起衣服来。
“夫人年轻,又是过节的,难得与将军同游,何不穿得鲜丽一点?”
她拿了件橘红的出来,月媞见到颜色便摇了摇头,要是成亲前还会穿,现在穿这么亮丽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一连看了几件,月媞都不太满意,阿依最后拿了件姜黄轻绡裙出来,道:“这件如何,待会天色便晚了。”
怪她衣柜里五颜六色的,相比之下,这套也算好的了,只得换了下来,又挨了这么一会儿,怕裴闻璟等久,头发也没盘便出去了。
月媞小步跑着过来,换了衣裳,眉毛似乎也被描过,裴闻璟先前不知道女子出门还有这么多事要做,若有下次或许应当提早一点说。
等两人终于出门,已是将近戌时了。
月媞只对府外这段路熟悉,所以也只管跟着裴闻璟走,穿过几条街巷小道,拐了好些个弯,一出去眼前豁然开朗,直接就是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