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过来也得小半个时辰,我们这么快便到了。”月媞惊奇不已。
裴闻璟道:“马车走的大道,实际距离不是很远。”
城中马车速度快不起来,倒还不如穿行小路。
沿着河堤两岸到处都高挂着灯笼,河上飘着各色花灯,顺水流而下,又不断有人从岸上放下几盏,两边人头攒动,河上宛如倒映的银河,缓缓流动,一座石拱桥连通两岸,真像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站在桥上,阗城溢郭,旁流百廛,两边万家灯火皆可纳入眼中,下面花灯照映微粼波光,星子悬于玉宇,置身其中,仿若在画中游览。
路上遇到有卖河灯的阿婆,月媞要了两个,河灯做成了荷花的形状,花瓣由蜡纸制成,中间有一块红色的蜡油,雪白的灯捻冒了个头出来。
穿过明月桥,岸边向下有段石阶,下去就是放灯的地方,周围人多,花灯脆弱,受不得挤压,月媞将两个灯护在面前。
怕被人流冲散,月媞一直都与裴闻璟离得很近,转了个台阶下来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却没看到人。
她心中一乱,这么多人,走丢了可怎么找。月媞在原地愣了神,大概是见她没走,后面的人推搡一下,月媞脚下打滑从阶沿踩空了两级,紧要关头想的居然是怀里的花灯会不会损坏。
裴闻璟不知从哪冒出来,长手一揽将她拉回来,走到栏杆边,月媞惊魂未定,心跳地砰砰的,花灯还牢牢地抓在手里,手心紧张地冒了冷汗出来。
没管他怎么突然出现了,月媞觉得方才有点不对,连忙告诉他。
“好像有人在背上推了我。”不像是拥挤状态下无意撞到的力度,她明显感受到有双手在她背后使了力。
裴闻璟目光冷下来,往上面看去,大多数人都是悠闲下台阶,只看到一个可疑的婢女正逆着人群往上跑。
月媞视线不高,看得不是很清楚。
“有人吗?”
“嗯。”裴闻璟面色沉沉,回道。
她沉默下来,这前后人都多,要是摔下去,后果应该不只是扭个脚或者皮外伤这么简单。
人已经消失不见,裴闻璟收回眼神,追肯定能追上,只是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免得出什么问题,那人的身形、走路习惯都已印在脑海中,要是再次见到,定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担心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裴闻璟将她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握住。
月媞不察,没料到他此番动作。
“看路。”裴闻璟提醒一句。
“嗯……”
她手小,完完全全被包裹住,热度从手背传来,月媞觉得烫人得很,成亲这么久了,抓个手还害羞,暗道自己没出息,一般又不经意地去看其他成双成对的男女。
眉目传情,眼神拉丝者不在少数,像他们这样一板一眼走着的倒是少,月媞放心了,至少不会太过惹人眼。
到了河边,选了个人少的地方,将其中一个河灯给裴闻璟让他也放,随后双手合十无声念着心中所愿,然后目送河灯平稳飘远。
刚才是见别人放,这下自己也成了桥下风景。
裴闻璟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媞也没见他许愿,于是继续看向河面,他们的河灯一起放的,还飘在一块儿。
“许了什么愿?”裴闻璟不经意问道。
“许的……嗯?说出来就不灵了。”月媞本顺着说出来,紧要关头反应过来立马摇头。
裴闻璟嘴角勾了一点笑意,道:“说不定可以帮你实现。”
他说得认真,月媞险些溺在他的浅笑里,盯得自己觉得脸上热度都起来了,连忙转身看周围风景。
晚风徐徐,撩人心弦,旁边传来低语情话,本来应该听不见,不知风怎么将其吹了过来,偏生那两人还旁若无人,想是觉得他们听不到,月媞听得面色发红,低头拉了裴闻璟就要走。
她没使力,裴闻璟自发地跟了上去,走几步之后停下来,月媞察觉到,回身放开他的衣物,正准备收回手,却被他拉住了。
月媞:“嗯?”
下一刻裴闻璟就扣住了她的十指,掌心相接那一瞬,月媞只觉得心跳都落了一拍。
将军又变了,不敢反抗,不敢抽手。
裴闻璟什么也没说,走到了前面,月媞亦步亦趋。
街上的人比方才少了,但也还是人热闹,两人在人群中容貌显眼,裴闻璟身量又高,很是容易看见。
“诶诶诶,看,是将军。”贺兰川正好在一个铺子后面,推了推旁边的人,指着裴闻璟的方向。
旁边的人探出头来,顺着看去,果真是将军与夫人。
“去打个招呼?”贺兰川问着,脚却已经踏了出去。
“你去干啥?打扰人家?”
贺兰川被拉回来,身后的人也露出全貌,正是江倚宁。
裴闻璟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走了长街三里,逛完夜市最繁华的地段,月媞本来碍着裴闻璟在,见着好奇的饮食玩物还不会上前,后面直接放开了,手上东西拿不下,眼巴巴望着裴闻璟,他无奈,也只好接过来,看她又继续上蹿下跳,活泼得很。
实是街上卖的东西与她平时出门看到的大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是乞巧的缘故。
在一个香囊摊子上,月媞闻到药物散发出来的怡人芳香,拿油纸装了好些个香囊。
说来也奇怪,她不爱喝药,但却很是喜爱未经煎熬的药草的香气。
摊主是个面目温和的中年妇人,本不好过问客人选择,但见月媞拿了这么多还是不由询问:“姑娘要这些香囊是自用还是送人呀?”
“送人的。”她准备给院里的丫头一人选一个,这香囊针脚细密,绣的花草树木栩栩如生,里头格外用了衬布包裹,摸起来手感也相当不错。
妇人微微一笑:“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月媞还在疑惑她怎么知道,便听见她又说了。
“香囊是随身之物,常是女子送予心上人的信物,不过物件本没有什么意思,还看使的人,姑娘拿去做什么也都可以。”
她见旁边的公子俊俏,还以为会是这位姑娘的心上人,莫非自己这么还是看错了?
月媞听完,香囊像是长刺了一样从手里脱下去,她还真不知道有这层含义,虚虚咳了两声,余光看了一眼裴闻璟,她不知道,难道将军也不知道吗?
为掩饰尴尬,月媞放了香囊,装了些其余本不需要的东西,又付了多余的银钱才离开了小摊子。
在外面待了一晚上,除开不愉快的小插曲,还是很尽兴的,走在回程的路上,月媞还是问了。
“将军知道香囊有什么寓意吗?”
裴闻璟点头。
月媞更是郁闷了,那在她挑了那么多香囊的时候,将军在想什么?
第28章
怀着一路的疑惑回了府,因着香囊摊上妇人的一番话,月媞选了其他东西送给丫头们,交给阿依拿下去发给众人。
第二日清早月媞起来,便见大伙都在院里站着。
“这是怎么了?”月媞问出声。
“昨日托夫人的福过了节,又得了赏赐,大家想来谢过夫人。”阿依回复说。
月媞有些没想到,不过也理解过来,这么大的府需要一些规矩,坦然受了众人的礼。
用过早膳后懒懒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正把玩着昨日摊子上的香囊,当时虽然放回去了,但私心里留了一个,混在一众东西中,没叫裴闻璟看见。
香囊送心上人,可是妇人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了,从小到大,好像没有喜欢过人,她的心上人,她有什么心上人?
“胡思乱想。”月媞甩甩脑袋。
裴闻璟这时却从门外进来,她一惊,眼疾手快把香囊藏起来,又立马起身相迎。
将军怎么回来地越来越早了?这甚至还不到午时。
裴闻璟眼皮微抬,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说明了情况。
下朝后,陛下留住了他,派他前往南方巡游,暗中探查各方官员异动。
月媞迷惑,回想他的话,既然暗中进行,为何要告诉自己?
南下巡游,必定得要一段时日,那秋衣也得开始备了,听闻南方蚊虫叮咬也严重,还得配点预防的药带上,路程遥远,最好换个大点的马车,不管放东西还是躺着都方便。
据说南边姑娘都长得水灵,也不知道将军此番回来会不会给她带个姐妹?
“陛下让我们同去。”
“嗯……啊?”他一句话在月媞脑海中回荡数遍,彻底含混了。
裴闻璟解释说:“暗访之事不宜声张,陛下想让我们寻个游山玩水的名头,所以需要你跟我一起去。”
“哦哦。”这么讲月媞便清楚了,所以是需要自己打个掩护,让他好做事。
“那何时出发?”
“时日未定,收拾好便可出发。”虽然陛下说越早越好,但也倒没那么急。
月媞点点头,模样有几分郑重,与裴闻璟说了些或许会用到的东西,路上要带的,他听了点头。
“你安排便好。”
“嗯。”
她答应下来,随后找了管事过来一起思索,列了页长长的单子,甚至还翻了黄历。
阿依准备东西时都感叹夫人竟考虑地如此周全,从前那个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裴闻璟也过了目,细细看下来,有些难以想到的东西她都加进去了。
月媞没去过南边,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他人说起,还有之前在舆图上见过的风貌。
赶着没走之前与江倚宁见了一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好好吃过饭说点体己话,答应要常写信告诉她有什么趣事,可不能因着相隔远而生分了。
七月十七,壬戌日,宜出行。
所携常用的东西收了两大箱子,能到当地置办的不急需的东西还未装,幸好换了辆更大的马车,车座下都能放东西,不然可能还放不下。
朝中很多人都关注着裴闻璟的动向,一听说他要带夫人出去游玩,都觉得不可思议,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但也没查出什么。
有人听说是裴闻璟先前在战场上受了伤,命不久矣,趁着现在还能动弹赶紧享乐。
不过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种说辞,还是更倾向于有阴谋。不过现在裴闻璟权势不如之前大,他们也没那么深的忌惮,故而等着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再想对策。
他一个人,能搅动的风云太大了。
此次南行,并没有带太多人,当然暗中保护的不知有多少,名义上又是游玩,沿途停靠的县城也大有选择,要么风景秀丽要么人情别有风味,总得有什么特色,值得赏览。
月媞对着舆图看路线,他们要一直南下过江,然后再乘运河而归,若顺利大概需要三个月时间,回到上京已是冬月里了,再准备准备便能过年。
马车出城直走官道,一路平坦,上京附近城池中的百姓生活都比较优渥,即有贫困之家,也有官府施以救助,路上基本见不到沿街乞讨之人。
月媞不知他具体要做什么,但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是来给他打配合的,到了一个地方不是寻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而是体察民情,时不时碰到阿婆大姐,总能跟对方聊上几句。
裴闻璟见她认真的样子,都感叹许多官员下来恐怕也不如她这般仔细,大到徭役征兵,小到米油粮价、冬日炭火,都会聊上几句。
无奈拉住又要下马车的月媞,裴闻璟往外面看去是间茶肆,开在大路上,歇脚的人很多。
“此行就是游山玩水的,不用思虑其他。”
月媞不解:“将军不是有事要做吗?”
“不打紧,难得出远门,开心点便好。”
月媞原本还担心陛下交给他的事做不好,恐会受人诟病,听他这么说,便也将这事放下,将军应会有安排,她就只管玩好了。
心头一松,月媞也有兴致起来,干脆戴上帷帽下了马车走一走,裴闻璟自然跟着一起。
即使离上京不远,地方不同,一些方面也会有所差异,现在到的是德化县,南北流通往来皆需经过此地,人口流动复杂,巨商富贾也多,民风开化。
街边的小商小贩很热情,只要从他摊子面前经过,都会受一番介绍招呼,就算不买,也能看看,他们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多数人都会停留一阵看看热闹,若刚好碰上中意的,与摊主扯了几句,拿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南北奇货在这儿都能看到,只是鱼目混珠,若是什么都不懂会被坑得厉害,寻不到好的。
月媞看到一个摊上摆的,夜明珠足有鸽子蛋大小,放在白色绒毛上,锦盒半开,白日光线下,也能窥见半分蓝色荧光。
见她看得认真,衣着又不凡,摊主搓搓手,指了指夜明珠笑眯眯道:“姑娘可真是好眼色,这可是极品的夜明珠啊。”
极品?
她在府里库房中还看到过,不知道那算不算极品?眼前明珠散发着微光,却像蒙了层迷雾,并没多通透。
“这夜明珠,我也是偶然才得了一颗,姑娘既然看上了,那就是有缘,我给姑娘优惠点怎样?”
说着,他就要把锦盒装起来,月媞退开两步,笑笑:“大伯还是等下一个有缘人吧。”
然后跟裴闻璟离开了此地,路上裴闻璟问她:“喜欢那个?”
月媞摇头:“那是假的。”
夜明珠价值不菲,本以为她是担心价格,没想到原来知道是假的。
两人刚离了摊子,突然从天而降落了一朵花在面前,月媞抬头往掉下来的方向看去,一群莺燕倚着栏杆摇着绢扇正看着二人,见引起了注意,丝毫不惧地笑了起来,霎时花枝乱颤,钗鬓脆响。
楼上的人直勾勾盯着裴闻璟,目光过于明显,月媞隔着帷帽都看出来了。
“郎君上来喝杯酒呀。”
旁边的人笑着打趣:“你是想喝喜酒吧。”
“哎呀,何必说出来,不过喜酒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郎君愿不愿意了?”女子扬声道。
她在楼上的算盘子打得月媞都听见了,隔着白纱去看裴闻璟,他神色平静,貌似没听到一般。
此地民风原来是这样开放的,这下月媞算是了解到了。
楼上姑娘说得起兴,估计是见裴闻璟没动,从花瓶里抽了一支鲜花,拿丝绢裹了就直直掷下来。
裴闻璟动作快,侧了身子,那花将将好落在他刚站的地方。
月媞抿唇,看来也不是没有反应嘛。
她的表情都被帷帽遮住了,裴闻璟不知她所想,开口道: “走吧。”
月媞没说话,先一步走前去了,他伸出去的手空落下来,不禁哑然失笑,快走两步跟了上去,独剩一楼看戏的姑娘。
先前来时定好了客栈,月媞在心里估摸着方向往客栈走,拐过几个弯,走了两个岔路口发觉好像是一个没来过的地方,不是往回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