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那两字语调重了些。
为了防止霍如深会错意,她让听月多拿了层衾被放在软榻上。
霍如深看着她道:“朕还以为殿下是知道了朕的心意想……”
他话没说完,颜莳就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声音不小。
倒是把一旁站着的听月给吓了一跳。
想到之前挨得那一下,霍如深觉得他还是不要逼得太紧比较好。
他看向一旁的听月道:“再拿几个暖炉过来。”
其实外殿并不冷,只是不如里面暖和,颜莳刚让换的软榻对她而言当个床绰绰有余。
文良熬好的那碗安神汤最后还是端到了颜莳面前,让她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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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颜莳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内殿的床上,她看着周围的床幔眨了眨眼,昨晚她不是在榻上睡着了吗?
还是说文太医那碗安神汤太过管用,她被人挪了个地方也没醒。
她轻唤了声听月,可走到跟前的却是霍如深。
颜莳险些忘了今日他装伤不上早朝。
眼前的床幔被缓缓撩开,霍如深将他手上拿着的衣物递到颜莳面前,一看就是从听月手里夺来的。
颜莳顿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衣物,不过她下床后便直接去了偏殿,听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心道娘娘终于醒了,面对陛下时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还是在娘娘身边自在。
解开寝衣的衣带,颜莳站在屏风后换好了衣服,她看了眼身后的听月问道:“我昨晚不是睡在榻上吗?”
听月道:“娘娘刚睡下没多久就被陛下抱到了内殿的床上。”
颜莳闻言侧头道:“那他呢?”
“陛下还是睡在那软榻上。”听月捡起滑落到颜莳脚边的寝衣,余光瞥见她脚踝处的一抹亮色,暗道了声真好看。
与此同时,景玉宫外余若求见说有要事,按照规矩外臣不该出现在后宫,但霍如深没设寝殿,除了武英殿便是景玉宫,因此余若才会求到这来。
只不过霍如深第一次冷落了在世人面前他最信任的首辅。
李公公有些为难,他低声道:“大人何必来这一遭,陛下的心思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明日早朝那不还是照常吗?”
昨晚余若亲眼看着霍如深拔剑将安国公当场诛杀,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余若再清楚不过。
他一夜未睡想好对策,可谁料一道圣旨直接定了安国公的罪,连同今日被罢免的早朝。
两道旨意下来,就算有人想要替安国公说话也不敢开口了,就连谏官也挑不出错纷纷闭上了嘴。
余若今日已经见到数封关切霍如深伤势的奏折了,而安国公一事仿若从未发生。
即便他明白安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人,没被深究的罪责定然也不少,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霍如深行事冲动。
而且再如何早朝怎能说不上便不上,前朝皇帝原先也曾勤于政务,后来逐渐懈于早朝,才成了那等模样。
“公公可否再去回禀一声?”
“大人可别为难奴才了,陛下昨晚怎么状况大人又不是没看见。”
李公公满脸为难,要他说这安国公死的也不冤,求陛下没求成就开始胡言乱语,陛下没把国公府一并定罪已经是心善了。
余若见此,无可奈何,他冒着会被霍如深降罪的风险跪到了景玉宫外。
“大人这是何苦呢?”
李公公实在不明白余若为何非要惹陛下心烦,他甩了一把怀里的拂尘,转身去殿内回禀。
听完这些霍如深没什么表情,倒是颜莳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认为朕该见见他吗?”
颜莳只是淡淡说了句:“倘若陛下还想对老师委以重任,最好说清楚。”
她没为余若求情,是怕会适得其反。
“朕确实会继续重用他,但现在也是真的不想见他。”不管是做宣淮王还是做皇帝,他都不喜欢有人反驳他的处事,既然事情已经摆平,余若又何必非要在他面前多说一嘴。
霍如深眸色渐暗,他看向颜莳道:“朕还以为殿下会为其求情。”
“陛下觉得老师为何要来这一趟?”颜莳反问道。
“为了来指责朕昨日行事冲动,认为朕给安国公定的罪过太过草率,不是明君之举。”
颜莳听罢将手中刚翻开的书合上,她反驳道:“老师或许会这样觉得,但最主要的还是陛下因为此事延误了早朝,甚至直接推却罢了今日的早朝。”
“当初老师是眼睁睁看着父皇从勤勉朝政再到昏庸无能,他怕陛下也会如此,才会不惜惹怒陛下也要求见劝勉。”
霍如深闻言沉默了片刻,她确实没为余若求情,但她说完这些,霍如深觉得自己不见余若实在说不过去。
“让他进来吧。”霍如深起身去了外殿。
在余若进来后,不等他跪地拜见,霍如深便直接开口道:“朕心中有愧,是而方才才未见先生,先生勿要多想。”
余若听完忙道:“忽然求见陛下是臣之过,陛下……”
“朕知道先生想说什么,朕实在不该因为安国公一人之事而不悦罢朝,朕已静思己过,这就随先生去武英殿处理政务。”
他看向余若问道:“朝中可因安国公一事多有不满?”
余若听完方才的话,早已将进殿前心中所想抛到脑后,他答道:“并未,安国公死不足惜,陛下治罪有理,自然不会有异议。”
他细想了想道:“臣以为既然陛下动了安国公,不如接着查下去,以震慑众臣。”
“先生的主意甚好,那此事便交由先生了。”
……
颜莳坐在窗边,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拉听完了,等到那两人出了景玉宫,颜莳才轻勾起唇角,霍如深之前还说他会蛊惑人心,现在看来他蛊惑臣心的手段也不低。
听月这时拿了张单子递到颜莳跟前道:“娘娘,这是奴婢列好的单子,南巡要带的东西都在这上头,娘娘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说起南巡,没想到时间过得真快,眼看着除夕就要到了,看霍如深的意思应该是不设宫宴了,要不现在早该准备上了。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单子上的东西,没看出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便还给听月道:“就先按这上面的准备,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去问李公公。”
听月应声道:“奴婢记得了。”
她将手中的单子收好,正要下去收拾东西,颜莳却喊住了她。
看了眼殿内有些沉闷的装饰,颜莳对着听月道:“去剪些梅花来。”
现在这个时候,梅花林里的梅花应该还没凋零。
听月问道:“娘娘还想做梅花糕吗?”
颜莳摇头道:“不全是,插些到瓶子里,看着也舒心。”
~
颜莳以为霍如深今日会忙到很晚,毕竟有老师在旁,他肯定要做出一番勤勉的样子,好让老师没理由多言,哪知天还未暗他便回来了。
颜莳看了眼换了身月白色常服的霍如深,倘若认不出他的身份,恐怕真有人会以为他是哪家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下一刻霍如深走到她跟前,将她手中的书抽走,不等颜莳说话,面前人便道:“殿下去换身轻便的衣服。”
“为何?”
“朕带殿下去看看这世间的烟火。”
第63章
理智告诉颜莳, 如果她跟着去,肯定又会出现些在临月台一般的突发状况,但霍如深说出的话确实很吸引人。
她甚少出宫, 唯一去过的江淮之前还是哀鸿遍地, 不见人间烟火只见人间苦难,她回来的早也没看见之后的江淮是什么模样。
为了目睹一番霍如深口中的世间烟火,颜莳让听月去找一件不太繁琐的衣裳, 结果听月还没答话,李公公便把已经准备好的衣裳端了上来。
颜莳瞥了眼一旁和霍如深身上一样的月白色, 她本以为今晚只是乘兴之举,现在看来倒像是蓄谋已久。
她没多说什么, 让听月拿着东西去偏殿换衣服,外出不好过于张扬,颜莳又加了一件不显眼的斗篷披在身上。
听月给颜莳整理好衣摆,看样子她这次还是要守在景玉宫里等娘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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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重,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街角, 因为临近除夕,原本的宵禁被暂时取消, 京城内的灯会逐渐热闹起来。
颜莳从马车上走下来,虽然天还未暗, 沿街的各种灯盏便亮了起来, 怪不得昨日在临月台的时候她能看见京城中亮起的诸多灯盏。
“主子,属下已经让人在周边盯着了,确保主子和夫人的安全。”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颜莳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是陈远,他现在似乎成了禁军统领。
“别让他们打扰到普通百姓。”霍如深吩咐完便走到颜莳身边, 轻声唤了句:“走吧夫人。”
颜莳不动声色地躲开霍如深要揽过来的手,大街上拉拉扯扯什么样子。
霍如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也不恼,就这样走在颜莳身侧,
倒是陈远看在眼里稍稍有些震惊,之前他就听柳献说陛下对贵妃娘娘如何如何,他只当是夸大其词,毕竟自从他到了宣淮王府,在陛下手下做事起,他就没见陛下去过后院,怎会突然对人上心。
在陈远眼中,这个贵妃和仍旧空悬的皇后之位都不过是陛下立在后宫的靶子,可今日见了才觉得或许柳献并未说谎,不过他方才看见了贵妃娘娘的面貌,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陈远摇了摇头,定是错觉。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如同寻常侍卫一般。
颜莳未见过这种热闹,沿街的摊贩让她一时看花了眼,见她步履不停,霍如深不顾她反对把人拉到了一个馄饨摊前。
陈远见状喊了声:“来两碗馄饨。”
摊贩见他们穿着不凡,看上去是哪家出来游逛的贵人,忙拿着帕子把桌椅多擦了几遍,把这些人伺候高兴了,一定少不了赏钱,可比他在这买一晚上馄饨赚得多。
“贵客稍等,马上就好。”
被迫坐到凳子上的颜莳抬头看了眼按着她肩头的霍如深道:“你为何……”
霍如深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夫人着什么急,先吃点东西再逛,离回府还早。”
既然带她出来了,他就没着急回去,不过照颜莳刚才的速度,他们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回去。
看她不习惯周围的热闹,霍如深打算让她先适应适应,吃些东西。
言罢他坐到颜莳对面,等着摊贩把煮好的馄饨端来。
坐到这里,颜莳轻缓了口气,她打量起了周边游逛的行人,方才她确实步履匆忙了些,跟周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颜莳出神之际,面前被放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霍如深用了几口便催着她尝尝看。
她垂眸看了眼面前平平无奇的馄饨试探着尝了尝,果真味道不错,虽不像宫里的餐□□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怪不得这处摊位会如此多人。
等一碗馄饨见底,颜莳也逐渐适应了周边的一切,她走到旁边卖木雕的摊位上挑选起来。
霍如深看了眼陈远让他付账,自己则走到颜莳身边看着她手里的小玩意。
“夫人喜欢这些?”
倒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样式有些奇特,她从未见过。
颜莳刚放下想付账,霍如深便拿了起来,丢给身后的陈远让他结账,颜莳掏银两的动作一顿,罢了,反正一两个木雕也要不了几个钱。
于是一条街走下来,陈远手里不仅揣着几包点心炒货还带着一盏亮着的琉璃花灯。
路上只要贵妃娘娘多看几眼或者拿起来端详过的东西,无论什么陛下都让他付账拿走。
好在他出来带的人多,买的也不过是些小玩意,把东西分了分,手上就剩下这些。
眼见两人就要走到放花灯的河边,陈远赶紧把东西全塞给了手下人,跟了上前,河边人多挤挤攘攘的,容易出事。
面前平静的河面上,被放满了祈愿的荷花灯,这些承载着人们心愿的荷花灯顺着水流缓缓往下,绘成了人间的银河。
见她看得入神,霍如深轻声在她耳边问道:“殿下想放一盏吗?”
这种话他问了一路,好像颜莳要什么都行,只是唯这一次,颜莳对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道:“我想放一盏灯。”
恰在这时,提着篮子卖荷花灯的老妇人便走到了他们跟前,嘴里说着吉祥话,又将篮子里的荷花灯递到两人跟前,“祝二位白头偕老、长长久久,二位要买盏荷花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