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说的话讨了霍如深的欢心,霍如深没问价便放了几粒碎银子在那老妇人篮子里,伸手拿了盏荷花灯。
老妇人喜笑颜开地将沾了墨的笔和红字递上,言道:“多谢两位贵人。”
霍如深本想问颜莳要些什么,但他转念一想,也许他能猜到颜莳想许什么愿望。
他提笔在红字上写下了“山河永安”四个字,然后将笔还给了老妇人。
颜莳看清那张红字后没说别的,她只是问了句:“你平日批折子也写成这样?”
他的字迹,颜莳实在不敢恭维。
霍如深将红纸叠起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解释道:“这里又没书案,字迹难免潦草。”
说完,霍如深将荷花灯放到颜莳手中,“殿下去放吧。”
此处是河道上游,因为总有人在此放荷花灯,还特意设了一道不高的围栏。
颜莳踏着湿润的地面,小心走到围栏边,弯腰将手中的荷花灯放了下去。
她伸手撩动了几下水面,原本静置的荷花灯便顺着水流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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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街道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为了确保安全,霍如深带着颜莳上了一条早就准备好的船舶。
今日有不少花船卖艺,夜渐深,丝竹之声渐响。
这条船舶上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走进船舱颜莳便感到一阵热意,她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霍如深坐到桌边,倒了杯船家端来的茶水推到颜莳面前道:“南巡路上可能会走水路,殿下试试可会晕船。”
颜莳摇了摇头,“不会。”
她也曾泛舟游湖,自然不会晕这些。
陈远早就让人把那些买来的东西都放到了船上,一旁的桌子上被堆满了东西。
颜莳看到后属实吃了一惊,她要是没记错,她只要了那盏琉璃花灯和几个小木雕,剩下那些是哪来的?
像是看出来颜莳的疑惑,霍如深随手拿了包还温热的炒栗子,剥开后递到颜莳跟前道:“殿下试试。”
颜莳接过他手中的栗子,还是想不明白,“你把街上所有摊子都买了一遍?”
霍如深一脸坦然,“朕都说要带殿下看看这世间的烟火,但总不能真的只看看而已,还是要亲自试试。”
说话间,他又打开了几包点心,执意要让颜莳尝尝。
几块点心而已,颜莳不想在这上面跟他争执,借着手边的清茶,尝了几块点心,就是最常见不过的味道。
船外的丝竹声越来越远,周围安静了不少,颜莳刚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就听见霍如深开口道:“昨晚的事,殿下想清楚了吗?”
他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要着急,可他却迫不及待能从颜莳口中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
颜莳不接话,气氛就这样僵持着,这里是船上,外面就是河水,她就算想躲都躲不了。
霍如深指尖点了几下桌面,忽然笑了一声,“罢了,反正朕有的是时间和殿下耗。”
虽然他说得风轻云淡,但心里的急迫一点不少。
颜莳静静地望着船舶外飘来的荷花灯,她也不知霍如深还有多少耐心,但昨晚上才捅明的心思,今晚就来问她。
她甚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如果说她受了那般心意,别说她,便是霍如深都不会信。
颜莳用余光看了眼抿着茶水下火的霍如深,随即收回视线,男女之情她也不懂,她只是没想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接受这份心意,单单因为此刻面前人对她的百般讨好?他们之前可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她微垂下眼帘,或许日后霍如深能给她这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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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小木雕还挺好看的。”
听月将手里的木雕摆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原本放在那里的玉瓶被拿了下来,旁边的格子里放着那盏做工精致的琉璃花灯。
她总觉得殿内摆设枯燥,现在好多了。
颜莳看了眼那边的架子道:“是挺好看的。”
她面前摆着昨日听月剪来的梅花,一阵阵梅香舒缓着颜莳的心神。
早朝罢,霍如深到景玉宫时面色不错,经过昨日,朝中那些大臣都老实了不少。
“殿下若喜欢梅花,朕让人在这窗外种些。”昨晚被变相拒绝一事,霍如深“丝毫”没放在心上,只是默不作声又把景玉宫的守卫多加了一层。
第64章
窗外本就种着些绿竹, 那怕冬日里也不曾枯黄,颜莳很喜欢那点绿意,自然不会想让霍如深把它们给挖了。
“不用, 你把梅花移来, 过几日也开败了,不如这些竹子养眼。”
霍如深闻言也没坚持,“祭天大典过后, 还要赐宴百官……”
他说到此处语气一顿,颜莳知晓他想说什么, 本以为南巡在即今年的宫宴不会办,没想到已经准备好了。
祭天大典过后, 皇帝要赐宴群臣,皇后也要会见京中命妇和诸多闺秀,倘若后宫未立皇后便由最高位妃嫔出面,就像之前这种宫宴都是由母妃出面。
“不过殿下身子不适,朕就下令今年免了命妇觐见。”让她现在撑着精神应付几个时辰外人, 霍如深怕她到时候会病上几天,南巡路上更难受。
颜莳听罢心里松了口气, 她可应付不来这些。
“不过既然殿下当日无事,便替朕清算一下南巡用度吧, 朕明日让人把东西送来。”
“好。”颜莳微微点头, 倒是方才的事,“陛下推却了命妇觐见,别忘了让宫内赐下赏赐给各家。”
如若她没记错, 宫宴结束, 宫中赏赐便到了那些命妇手中,今年总不能少。
“朕记得。”
他抬眼便能看见坐在对面的颜莳, 虽然没能从她嘴里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就如同他说的,他有的是时间跟颜莳耗下去,今年不行,那便明年。
颜莳似乎察觉到了对面有些灼热的视线,翻书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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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外面礼乐喧嚣,景玉宫却安静得很,颜莳合上已经整理好的南巡用度放在桌上,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听月道:“把晚膳端上来吧。”
因为是除夕,今天的晚膳格外丰盛,听月端来了一小壶青梅酿道:“文太医说娘娘停了药,可以少用些酒水,只是陛下方才让人送来的。”
说着话,听月倒了一小杯青梅酿放到颜莳跟前。
和那日在酒楼闻到的味道一样,颜莳看向手边的青玉杯,忽然想到那日看到的酒楼牌匾,那熟悉的字迹又浮现在眼前,怪不得熟悉,简直跟霍如深的字迹如出一辙。
颜莳端起手边的青梅酿喝下,对着听月道:“今晚你早点去休息,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娘娘身边没有重活,奴婢不累。”听月说的是真话,在颜莳身边她做过最重的活计便是将那些书搬来搬去,可比其他宫人轻松多了。
“不累也去歇着,还有外面守夜的宫人,告诉他们今晚都能早些回去。”
听月替外面的宫人谢了恩,“奴婢伺候完娘娘药浴便去歇着。”
“也好。”
用完晚膳,颜莳在偏殿听见了外面隐约传来的管弦乐声,霍如深那边应该还没结束,她靠在白玉阶上,任由听月在一旁给她梳洗着满头乌发。
“娘娘,咱们要什么时候离开皇城?”虽然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但听月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乱,她从未办过这么大的差事。
“三日后。”
总不能明日就走,霍如深要放两日早朝看看有没有遗漏,这是他和老师商量过后的结果,颜莳也觉得这样稳妥些。
“娘娘身子才刚好些,万一路上再病了…扣群裙嘶二耳贰无酒以四七…”
听出了她话里的紧张,颜莳抬起沾了水的手轻拍了下听月的手臂以示安慰道:“别慌,不过是出去走一圈,更何况还有文太医跟着,不会有事的。”
她只是刚被管事姑姑教导几日便分到景玉宫当差的小宫婢,面对这种事难免手忙脚乱,颜莳倒没责怪她,与其给她一个办事一丝不苟、资历不低的宫人,她不如自己教出来一个安心的。
因此她才婉拒了霍如深要给她身边再换人的念头。
沐浴完后,她便打发了听月,让人去休息,站在景玉宫殿外,颜莳看向周边点起的灯盏,因为今夜特殊,这些灯要亮一晚上。
连同那日她带回来的琉璃花灯,也被听月挂了起来,今早挂上的,晚上便有内务府的人送来一堆琉璃样的灯盏,都以为她喜欢。
不过点上之后确实好看。
夜间很冷,她未站多久便回了殿内,只是她打发走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后,忘了一件事,那便是霍如深回来后,连偏殿放热水的事都没人去做了,只能李公公跑着去传热水。
颜莳闻见霍如深身上不轻的酒气,默默往一旁挪了几步。
李公公让人放好热水,他轻声对颜莳道:“娘娘多看着些陛下,今日在殿上陛下无奈多用了几盏酒,不过陛下已经喝过醒酒汤了,娘娘不用担心。”
颜莳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霍如深,除了身上酒味有些重,她也没看出他有喝醉的样子,走路都稳稳当当的。
不过颜莳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公公走后,颜莳以为霍如深会直接去偏殿,谁料他还是坐在原处不动,倒真有些喝醉的样子。
“陛下该沐浴休息了。”颜莳提醒道。
而霍如深则睁着眼,黑沉的眸子看向她道:“殿下就不怕没人看着朕会出事?”
也许是知道他想干什么,颜莳不动声色反驳道:“沐浴能出什么事?”
偏殿的池子又不深,难不成他还能脚滑淹着?
可她不答应,霍如深就在那坐着,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颜莳真想直接去睡,可也不能真把他放这,万一他是真醉了……
而且再不过去,偏殿的热水该凉了。
轻掐了一下指尖,颜莳站起身道:“我在殿外等着,陛下能去了吗?”
霍如深这才站起身跟在颜莳身后,在颜莳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将身旁人拉近了偏殿内,叩上了殿门。
为了防止她身上染了酒气,霍如深将身上的外袍脱下,他将颜莳挣扎的手按在殿门上,压抑着心里陡然生出的暗欲。
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殿下在殿内等着吧,殿外多冷。”
说完他便松开了禁锢着颜莳的手,颜莳刚将手放到门闩上,便又听见身后霍如深的声音。
“殿下可别忽然开门出去,不然朕会以为殿下想让朕今晚睡在内殿。”
颜莳放在门闩上的手顿时不动了,她现在还不想跟这人同床共枕。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后的水声打消了她要转过身的念头,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颜莳身子微微发僵,她似乎只能站在原地,唯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霍如深看着一直背过身的颜莳,哪怕是从背影上,他也能看出颜莳现在不虞的心情。
因为他在低处的池子里,抬眼时似乎看见了颜莳脚踝上的一丝亮色,她穿着寝衣,衣摆不似平常一般拖曳到脚边,他才得以窥见这一丝亮色。
可惜离得远,若不是他亲手将东西戴上,恐怕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水雾渐重,那抹亮色也被遮掩起来,霍如深心里却并不可惜,总有一日他能看得清楚。
他没多待,洗掉身上一身酒气便起身拿过一旁的衣物换上。
颜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指尖掐着手心,方才有穿衣的动静,霍如深应该已经穿上衣物了。
如此想着,颜莳缓缓转过身,她略微发僵的身子移到半路,便感受到身后的湿气,是霍如深围了上来。
她正要去推,手下的触感却明显不是衣物的感觉,颜莳这才发觉他确实穿了衣服,但上身的衣带未系紧,胸口处袒露一片。
她慌忙收回手,像是碰到了烧热的铁块一般。
“既然陛下已经洗好了,我能走了吗?”
虽然面上没什么异样,但霍如深还是瞥见了她通红的耳垂,轻言道:“殿下自便。”
言罢,颜莳径直打开偏殿的殿门,握着有些发麻的掌心离开。
霍如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他发现景玉宫里少些宫人也好,不仅自在还没人打扰。
等他回到主殿时,内殿的灯已经熄了,连往日颜莳点在床头的灯都被吹灭了,往里看一丝亮色也无。
霍如深这才系好衣带,躺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夜深了,确实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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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听月上前伺候时,她觉得娘娘昨夜好似没睡好觉,想来是昨夜守夜的宫人都不在,娘娘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颜莳揉着眉心,没多说什么,出行在即,她让听月挑了几本书放进行装里。
霍如深拿着那本被他借走的书递到颜莳跟前道:“前些时日余先生想把这本书要走,朕没同意。”
因为昨夜的事,颜莳有些不敢抬眼看他,只是伸手接过那本兵书,她看了眼封面又递了回去,“陛下把这个拿给老师吧。”
老师想留着这本书,应当是想留个念想,反正她已经誊抄了一本,原本还给老师也好。
于是临行那日,这本书便由霍如深交到了余若手中。
“朕不在皇城这些时日,便有劳先生了。”
余若有些意外地接过他手中的兵书,郑重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