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不释手,从头到尾细细端详,发现那笛尾处刻了“鸾玉”二字,自是万分惊喜:“你还命工匠刻了我的小字,果然精致,我好喜欢!”
送人礼物,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得到收礼物的人亲口直言“喜欢”二字了吧。
温憬仪心中深感满足。
温沁眸光发亮,道:“要不然,我现在吹一曲给你听?”
“那笛膜尚未贴上,你如何吹得了?依我看,不如你回去好好练一曲,待我过生辰时再为我演奏岂不美妙?”温憬仪忍笑,指了指空落落的笛膜小孔,提醒她。
温沁拍了拍脑袋,不无遗憾:“瞧我,真高兴傻了。那你等着,我回去好好练,定不令你失望。”
说罢,她命人好生将这杆竹笛收起。
二人絮絮闲话几句,温沁问了她这两个月的行踪,听闻她与宣晟一道回了云浦,闲云野鹤,好不自在,顿时满面艳羡。
她调侃温憬仪:“你与少师大人倒真像那话本子里头的神仙眷侣,隐居世外,逍遥闲适。”
神仙眷侣四字戳中心事,温憬仪顿时面色如霞,眼神躲闪。
“看来有人有事瞒着我,还不快从实招来!”温沁大喊一声,连连逼问。
温憬仪抵挡不住她这般追问,只能挑了些紧要的搪塞搪塞她。
温沁听得双眼发光,意犹未尽:“就没啦?少师大人素日看起来一派清冷威严模样,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谁知道私下里竟会对你如此纠缠不舍。啧啧,他的一世声名,可都尽毁在你身上喽。”
“胡说,明明是我被他欺负,怎么从你口中说来,倒像是我糟蹋了他似的。”温憬仪不满地嘟囔:“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温沁遗憾地摇摇头:“请恕在下爱莫能助。你知道,我在宫里遇见少师大人都是沿着墙根走的,若是有朝一日你二人吵架了,我可以陪你喝酒,其他的免谈。”
温憬仪愤愤:“谁要跟你喝酒,没良心!”
“原来和心上人情意相通是这么美的一件事,真好。”温沁自来直接,羡慕之情毫不掩藏地宣之于口。
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温憬仪忽然想起了顾焰。
顾焰与许阙的婚约是假的,那温沁是不是就有了希望?
可是温沁历来主意正,温憬仪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便试探着问道:“你呢?还属意顾大人吗?还是……”
温沁笑容淡了些,道:“从前日日见着,想放下都难。如今既然已经一刀两断,我也不如从前那般执念了。你说得对,没有顾焰,还有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子,我为何非他不可。”
她拿起一枚果盘里的柿子,一点点用指甲撕下果皮,赤红晶莹的柿肉看起来格外诱人。
“你还不知道,父王已经在为我挑选郡马,总念叨着过个十来日就是我的生辰了,郡马还未定下。他着急上心,我也就随他去。”
虽然听起来很看得开,可是语气意兴阑珊,像是对这世间一切都毫无期待。
温憬仪心中的温沁,一直都是那个如太阳般灿烂的女孩,可太阳也会有被乌云笼罩的时候,浑身光芒尽消。
她终于下定决心,拉住温沁的手,道:“我有一件事告诉你。”
“顾焰和许阙的婚约是假的,他二人都出自云浦山庄,是我师兄的手下。虽然不知为何用假婚约掩人耳目,可你无需再为此感到困扰了。”
本以为如此说,温沁会高兴,谁知她怔了半晌,只是笑笑:“原来我在他心里,竟是个大傻子,用这么简单的谎言就能骗过去。”
“不是——”
“青青,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过不必了。我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好难过的。你还不知道吧,他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可是大出风头,先是前日将军马案的证据整理出来,弹劾了苍南侯府,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紧接着他又提出要重查去年那桩北戎商人的悬案,说是这桩案件与军马案有牵扯。皇伯父龙颜大悦,称赞他是直臣,不畏困难,任命他做钦差,为首调查这两桩案件,又命三法司协同,人手案卷随他调用。”
像是为了逃避什么,温沁打断了温憬仪,转而若无其事说起顾焰的动向,越说越快,越说越急。
只看她这副模样,又哪里像是真的放下了。
温憬仪心中叹息,也只能继续听她说:“我父王连连可惜这样的英才怎么没留住,我还笑话他,若是留在王府里,顾大人可发挥不出这般才学来,白白拖累了人家。”
温沁忽然察觉她说得太多了,关于顾焰,太多了。
“我不日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了,你若还在禁足,可怎么办?”她硬生生改了话题。
温憬仪这才有空插进话去:“我既然回来了,你的生辰自然不能缺席。放心吧,届时我就是飞也要飞去找你。”
温沁“咯咯”笑:“好啊好啊,你若不飞来找我,我可不干。记住,你还要再替我准备一份生辰礼,这根笛子可不算。”
分明是心里难过,还要强颜欢笑,温憬仪甚至都不忍心拒绝她。
傍晚时分,二人在亭子里围炉烤鹿肉,配上温憬仪夏天制的荔枝玫瑰酒酿,火光熏着、酒意染着,二人面孔通红。
有雪花星星点点落下,带着沁人凉意,也有些许孤寂。
温沁先还笑,再后来也只是怔怔抱着盛了通红酒酿汁的琉璃盏发呆,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温憬仪终于忍不住道:“温沁,若是你答应,我去帮你找顾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再不济,还有师兄,我让他去问顾焰的意思。”
“不要!”
温沁蓦地尖声制止她,温憬仪被吓了一跳,欲言又止。
“你别去……”温沁喃喃地低语,满是伤心意:“那么久了,明明知道你会告诉我真相,他都不肯来给我一个交代,对他而言,我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说着,温沁眼角有滴滴泪珠滑落。
第63章 警告
《孝经》才抄到第二遍, 泰和宫里又来了内侍官。
那太监不同于上次的倨傲,反而满脸笑意,对着温憬仪说道:“太后娘娘到底还是心疼郡主, 太子妃去太后跟前求情, 说您下个月也要过十八岁的生辰了,哪能天天关着呢,太后娘娘一听就心软了。这不, 特命咱家来府上解了郡主的禁足,您才回京, 是该到处去玩乐。”
温憬仪不紧不慢地回他:“多劳太后惦记, 不过我这《孝经》还未抄完, 出去玩乐恐怕不合适吧。”
内侍官忙道:“不忙,不忙。太后知道郡主孝心可嘉,又哪里急在这一时。您啊,别整日闷着了。若有人邀约,您尽管去便是, 太后娘娘菩萨心肠,巴不得您过得好。”
彼时温憬仪还不理解他话里有话,待到了下午, 褚玄沣忽然登门, 她才明白了那句“有人邀约”的含义。
“褚世子虽不曾与温煜同流合污,可是跟太子好得如亲兄弟一般, 看来您才是这晏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谁都想同您结交。”
温憬仪见了褚玄沣便没好心情, 总忍不住想讽刺他几句。
褚玄沣未得她允许, 倒是自顾自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身形似山, 壮硕豪迈,闻言他笑看温憬仪,朗声道:“褚某能得郡主这一声夸赞,这些日子就没白忙活。不过郡主,太子的亲兄弟褚某不敢当,这晏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也不止我一个,宣少师府上才是门庭若市,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听他忽然提及师兄,温憬仪心中不由怦然。
她表情上的些微变化尽数落入褚玄沣眼内。
察觉到褚玄沣似乎在观察自己,温憬仪皱眉问他:“你忙活什么了?你不是说要给我个交代?”
“怎么?莫非太后还没下令解了郡主的禁足?褚某那日回去后就找了太子,与他有言在先,若是因此事惹了你不痛快,褚某今后可就再也不登他东宫的大门了。”褚玄沣还是那般狂妄,一国太子,万人之上,竟也能被他这般肆无忌惮地要挟。
太子自然不敢对他有不满,可焉知不会为难自己。
温憬仪眉头就不曾松开过:“褚玄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犯上。你知不知道太子虽不如庆王风头十足,却也在太子位上牢牢坐了五年,你简直是乱来。”
褚玄沣眼神环绕在温憬仪面上 ,似笑非笑直言问她:“郡主莫非是在担心褚某?”
无耻之徒。
温憬仪直接端了茶,做出送客姿态:“褚世子真是狂妄得过头了,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喜欢你?与其有功夫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还不如回去操心操心你苍南侯府被弹劾一事。看在你帮我解了禁足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为臣为子,都该安守本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总该懂吧。”
褚玄沣“哈哈”大笑,道:“还说不是在担心,郡主,你自己尚且泥足深陷,还能关心褚某的家事,褚某当真感动。”
旋即他收敛了神色,反问温憬仪:“敢问郡主,如何就断定我褚家‘事君不忠’,若只是听了朝堂上流传出来的风声,那也有可能是有心人蓄意诬告。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我也可以随意状告任何一人不忠,比如,宣少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若对他人弹劾不满,自可明证清白,为何要胡乱攀咬?少师大人深得陛下信赖,一心为国为民,否则你以为他如此年纪便可手握大权是从何而来?”
听他攀扯师兄,触了温憬仪逆鳞,她自是听不得任何人贬低宣晟。
褚玄沣右手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打量着温憬仪,那眼神里的含义奇奇怪怪,叫她看不明白。
她索性明晃晃下了逐客令:“我也累了,褚世子若无事可自行离去。”
说罢,起身就要出了花厅。
“褚某自然有事,”褚玄沣喊住了她:“郡主可有兴致随褚某往江边楼一游?”
温憬仪干脆直接道:“没有。”
褚玄沣又道:“既如此,褚某就等着郡主回心转意了。”
痴人说梦。温憬仪脚步都不曾停顿直接离去,若非不雅观,她甚至想翻个白眼赠予这自大得可笑的褚世子。
解了禁足,万事万物看着都可爱。
温憬仪恨不得一天去外头十次,好补偿自己这段时日被憋闷的心情。
可偏偏最想去的地方去不得。
自上次一别,接连四日,除了宣晟晚上来看过她一次,二人说了几句话,而后因朝事太忙,他再来时温憬仪早已入睡。
若非每日醒来,枕边总有一枝梅花还散发着袅袅幽香,温憬仪都要怀疑师兄的到来是否是她梦过无痕。
她只好珍而重之地将每日的梅花摘下,收到丝囊里,待天晴日好时拿出来晾晒,制成香囊,随身佩戴。
师兄定然是听许阙说了她那日在宫里的一番话,以梅花自比,人如花,花似人。
温憬仪想见他的心,日复一日炽热,打定主意今夜必须要熬到他来的时候。
谁知傍晚,少师府派人来送信,说宣晟被平乾帝宣诏入宫,今夜可能要留宿宫内,让她早些歇息。
一腔热情顿时被泼了冷水,温憬仪失望至极。
本以为第二日他总该来了,她为此还推了温沁的邀约,眼巴巴等在府内,谁知这次连送信的人都没有。
温憬仪虽然明白不能这般苛求,师兄是一国少师,心系天下,分身乏术也是常态,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失望之意。
第三日,她日上三竿才起,整个人无精打采,偏偏有不速之客登门。
正是太子妃徐氏。
冯子阶命人来送信时,温憬仪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似乎先前太子妃是给她送过名帖。
高位者下名帖,往往是变相的邀约,若知情识趣的,自然会主动登门拜访。
温憬仪却懒得搭理他们这趟浑水,因此也不甚在意。
倒不曾想过太子妃久等她不至,竟然自己来了。
身份差距摆在那里,温憬仪心中再怎么抗拒,也只能起来梳妆打扮,面见太子妃。
待她匆匆赶至正堂,太子妃已在此等候了她约莫小半个时辰,随从奴婢的面色都阴沉沉的,看样子对温憬仪的怠慢很是不满。
温憬仪却视若无睹,她无意巴结东宫,自然无欲则刚。
太子妃徐氏是徐太后的亲侄孙女,永定伯嫡女,身份尊贵,面对如此怠慢却能言笑晏晏,说出来的话也是温婉柔和:“是我来得突然,扰了憬妹妹的清梦。”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憬仪亦歉然道:“臣女不恭,还请太子妃责罚。”
太子妃伸手扶起她,二人相携往榻上坐下,太子妃嗔道:“妹妹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何来责罚之说。皇祖母疼爱妹妹,我也把妹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她这一口一个“妹妹”的,听得温憬仪很是不习惯。
温憬仪比太子温衍年长,可太子妃徐氏却比温憬仪还要大上一岁,这若论起辈分关系,太子妃应当随太子唤她一声“堂姐”才对。
可谁让人家身份尊崇,也只能由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