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憬仪不喜虚与委蛇,笑问她:“不知太子妃今日降临,有何贵干?”
听出她言下不耐烦,徐氏面上笑意滞了片刻,才道:“郡主解了禁足这两日,缘何都不出去玩乐散心?”
又从“妹妹”改成“郡主”了?温憬仪心中玩味片刻,才道:“臣女被关闷了,一时想不出来去哪里玩。”
“哦?可我怎么听说沁妹妹邀请了郡主,郡主也推辞不去呢?”徐氏笑意淡了些,一开口便揭破她的谎言。
温沁昨日才邀她,怎么今日就传得众人皆知了?
不,恐怕不是众人皆知,而是有心人自会留意。
温憬仪心中气怒,反问徐氏:“敢问太子妃缘何如此关心憬仪的行踪?我身为郡主,莫非何去何从,还要受东宫安排吗?”
这话说得也很不客气了。
徐氏面上笑意不改:“妹妹错怪我了,东宫是殿下的东宫,我并无资格与之相提并论。只是前些日子我在皇祖母面前为妹妹求情,请她老人家解了你的禁足,所用理由便是要放妹妹多出去走走。如今郡主整日闭门不出,皇祖母自然关心,也会疑心是不是我糊弄她。”
原来是太子妃去说情,徐太后才这般宽和。想必是褚玄沣找了太子,太子这才安排太子妃去说情。
温憬仪挑眉,道:“多谢太子妃关怀,若非您出面,皇祖母这气且还消不下去。不过臣女懒怠惯了,素日里也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性子,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少出门为妙。”
徐氏见她软硬不吃,厚着脸皮装听不懂,终于冷了神色,淡淡道:“郡主何必装模作样,你心知肚明,若非褚世子为你说情,殿下与我原本犯不着为你去求皇祖母开恩。褚世子对郡主一往情深,不惜冒犯尊位也要解了你的禁足,可事情的缘由本就是郡主忤逆皇祖母,拒了与世子的婚约。世子不计前嫌,这般照拂于你,郡主还要拿捏姿态,未免有些过分了。”
假面人终于舍得撕破脸皮,温憬仪也终于见识了何谓颠倒黑白。
“太子妃此言差矣!”她亦是寸步不让:“婚约本就非我所愿,是太后娘娘强加于人,我有何不可拒绝?太后娘娘罚我,我亦心甘情愿领受,是褚世子自称要给我一个交待。从头至尾我并未强求过任何人,怎么从太子妃口中说来,倒像是都成了我的错一样?”
伴驾随行的内侍官恶狠狠地出言训斥温憬仪:“放肆!永嘉郡主好大的胆子,竟敢口无遮拦,言语之间屡屡冒犯太后娘娘和太子妃,当真是没规矩!”
被如此疾言厉色地呵斥,温憬仪心中满是憋屈,泪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太子妃待内侍官训斥完,才笑笑道:“好了,自家人说话,不必大惊小怪的。”
又见温憬仪低垂着头,眼眶中有星点泪光,却还要摆出一副倔强模样,她这才道:“好妹妹,听我一句劝,做人还是要柔顺些。就比如丁昭仪,你与她关系素来亲睦,何不学学她的柔婉呢?”
听她忽然提起丁昭仪,温憬仪心头一颤,抬眸看她。
徐氏笑意加深,话里有话:“你放心,虽然蕙妃跋扈,总是欺负甘泉宫,可是皇祖母还有母后都是慈悲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过,你却不能再惹皇祖母生气了,若是把皇祖母气病了,又有谁来护佑丁昭仪母子呢?”
见温憬仪说不出话,她又拍拍温憬仪的手,笑得温婉道:“好好与褚世子相处,宫里的事有我在,你尽管放心。殿下与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也不知太子妃走了多久,温憬仪一个人坐在堂屋里,默默任由泪水流过面颊,冷得人心扉发颤,通体冰凉。
她们竟然用甘泉宫来威胁她,逼迫她低头,与褚玄沣相处。
若她不肯,丁昭仪母子又该怎么办?
太子妃说蕙妃欺负她们母子,为什么她都不知道?丁昭仪和温选,究竟忍受了多少委屈?
“璧青!璧青!”温憬仪颤着声音,连连呼唤。
璧青早已担忧不已,闻言连忙进来,只听温憬仪吩咐她:“立刻递我的名帖进宫!我要去甘泉宫,快去!”
“是,郡主。”璧青连忙答她。
温憬仪眼含泪光看向她,道:“师兄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见璧青摇了摇头,温憬仪心中尽是苦涩。
第64章 与虎谋皮
“替我更衣, 我要去少师府。”温憬仪竭力让自己稳住心神,她必须找到师兄,无论如何, 一定要找到他!
许阙随璧青一道进来, 闻言却阻拦她:“郡主不可!太后和东宫定然是派了人盯着您的一举一动,此时您去少师府,无异于主动暴露, 太危险了!”
她顿了顿,道:“还是让我去吧, 我悄悄出门, 不引人注意, 打探到消息后即刻返回。”
温憬仪无力地撑住桌角,点了点头。
谁知许阙去了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益安甚至都未曾接到指示。
这不是师兄的作风,却无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温憬仪恨不得插翅飞入皇宫,看看师兄是否安好, 丁昭仪和温选是否安好。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辗转反侧,思来想去, 都是太子妃那些看似关爱实则饱含威胁的言语。
她不肯与褚玄沣相处, 太后就会不高兴。说什么太后会护佑丁昭仪母子,若是温憬仪不顺从她心意, 太后只怕是第一个就对甘泉宫下手!
思及此, 温憬仪忧心如焚。
就这般浑浑噩噩地混到了翌日, 天公不作美, 前几日的晴空荡然无存,只剩一片灰蒙蒙的乌云罩顶。
袖丹掀了帘子进来, 道:“郡主,褚世子那头回话了,说请您去江边楼一叙。”
温憬仪正对着窗外发呆,闻言,道:“更衣,我这就去。”
璧青忍不住劝她:“郡主,要不还是再等等,少师大人还在宫里,情形尚未可知。那褚玄沣居心不良,联合东宫这般为难您,实在去不得呀!”
“不必了,昨日太子妃话里的含义很明白,我的一举一动她都清楚,若再不行动,她就要对丁昭仪不客气了。”温憬仪漠然回她,无悲无喜,失了情绪。
闻言,二人也不好再多说。
温憬仪坐了马车往江边楼去,路上雪水泥泞,天色阴沉,并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待到了江边楼,自有人引着她去了包间。
褚玄沣临窗而立,注目晏水波涛茫茫,听见推门声响,转过头来看,挑起浓眉,道:“郡主,又见面了。我前几日说等你的邀约,这不就等到了。”
侍女都留在屋外,温憬仪冷漠地走到桌边坐下,一语不发。
“郡主心情似乎不妙?让褚某猜猜,是谁惹了郡主。”
面对她的冷漠,褚玄沣不以为意,而是关了窗扇,走到温憬仪对面坐下,为他们各自斟了一杯茶。
他语气里甚至还有笑意:“想来,应是东宫让郡主受委屈了吧。太子有意撮合你我二人,却见郡主不肯接纳褚某,大约是心有不满,略略给了郡主几句警告?”
温憬仪冷冷看他,微挑的眼尾勾勒出几分厌恶:“褚玄沣,你以为用如此龌龊手段逼迫我就能如愿吗?你能逼我来见你一次两次,可我只会更讨厌你!”
褚玄沣脸皮也是真厚,被如此嫌弃,却神色不改,道:“可是说到底,郡主不还是主动给褚某下了帖子,坐在褚某面前一同品茗了吗?褚某不像你们晏京城里的那些名士书生,整日顾忌颇多,于我而言,只要能达目的,都是好手段。”
“你!”温憬仪气结,几乎想把手中茶水泼在这无耻之徒的脸上。
瞧她这幅怒目而视、气得双颊发红的模样,褚玄沣藏不住笑意:“郡主绝色芳华,发起脾气来都惹人心痒,真是宜嗔宜喜。不过,褚某又怎么会真的舍得叫你大动肝火,受这般委屈。”
温憬仪瞪着他,握紧了拳头,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褚玄沣一口喝干茶水,直言:“郡主不是很想抓住苍南侯府的把柄吗?”
温憬仪一怔,道:“你说什么?”
“若我愿意将军马走私的渠道、走私所得的账簿以及我父亲与北戎的往来书信尽数奉与郡主,唯一的条件,就是郡主必须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答应我的邀约三次。三次之后,郡主若还是不对褚某动心,褚某自愿放弃,证据依然归郡主所有。”褚玄沣慢条斯理地说道。
“朝廷派顾焰那个愣头青来查案,褚某敢断言,即便加上三法司所有人,查上一年,也是徒劳。眼下有褚某提供这些证据,岂非事半功倍。”
温憬仪稍稍冷静,理智回归思绪。
褚玄沣绝不会是脑袋被驴踢了,想颠覆生养自己的苍南侯府。他必有所图,只是不知道他要图谋什么。
她冷冷道:“与虎谋皮,必会遭虎吞噬。你觉得你做了这么多坑害我的事情之后,我还会信你?你出身苍南侯府,如今却要帮着朝廷抄了自家的老底,说出去,谁会信?”
褚玄沣耸了耸肩,道:“郡主此言差矣,就凭连花谷内我没有趁人之危,此番我答应郡主之事也都尽数办到,郡主就该相信我。太后和东宫对你的为难可不是我导致的。我承认,苍南侯府与太子确实交往甚密,但我可从未明示或暗示过太子关于你的任何事。是他有意笼络我,想拿你做诱饵,这才引出了后头的麻烦事。”
“至于后者嘛,我愿意拿苍南侯府的满门煊赫来博美人一笑,干系自有我担着,绝对不会祸及郡主。”
温憬仪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吧?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可能连你自己都性命不保,这干系,你担得起吗?!”
“郡主的心可真软软,叫我越发喜爱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要郡主高兴,我褚某有什么舍不得的。”褚玄沣忽然放低了声调,看着温憬仪,情意绵绵道。
与虎谋皮?还是等师兄出宫后再议?
温憬仪心乱如麻,十分纠结。
褚玄沣慢悠悠提醒她:“郡主,这对你来说可谓是绝不亏本的买卖。你答应,我自会告知太子,撤走对你的监视,之后你自由无拘。你不答应,褚某就只能继续纠缠郡主,而苍南侯府还是那个赫赫扬扬的国之栋梁。”
“郡主可以慢慢考虑,我等你的答复。”
说罢,褚玄沣倒是潇潇洒洒率先出了门,一点犹豫都没有。
这对于温憬仪而言确实是有赚无亏的买卖。不就是随褚玄沣外出三次,她笃定自己绝不会对褚玄沣动心,却能从他手中得到军马走私案最关键的证据,免去了师兄和顾焰的许多周折。
更重要的是,褚玄沣还肯自愿放弃纠缠,这条件着实令她动摇。
可是师兄若是知道了,定然会生气的。
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可她若是答应了褚玄沣的要求,还堂而皇之告诉师兄,岂不是活生生戳他的心窝子?
一路思索着回府,温憬仪纠结得快要将手中帕子绞成麻花,依旧拿不定主意。
许阙来迎她,面色凝重,道:“郡主,今下午你外出时,冯大人被刑部来人带走了。那些酷吏还要给他加镣铐,冯大人以晏朝国律驳斥他们,说未判罪的官员不戴镣铐,他们才骂骂咧咧着罢休。”
譬如惊雷当头,温憬仪身形晃了晃,许阙与璧青连忙扶她,这才勉强站定。
她心跳剧烈,深深吸了好几口冷冽的空气,才使自己镇定下来,问道:“既未定罪,为何就抓人?陛下明明说过待查清后再议罪,他们这是要抗旨吗?!”
许阙摇了摇头,道:“我看他们来者不善,耀武扬威,说是已经拿到了冯大人贪墨的罪证,抓他去牢里画押的。”
“胡闹!”温憬仪厉声道:“三法司是否将案件呈陛下御览?陛下又是否亲批拿人?一样都无就敢拿人下狱,逼人画押,王法何在!”
“我这就入宫,求见皇叔父!”
说着,温憬仪转身就要朝外走。
袖丹连忙拦住她,道:“郡主,今日递进宫的名帖没有半分回音。往日都是不多时就有宣诏,今日情形不大对,您恐怕进不去宫中。”
怎会如此?
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搅得她心神大乱,此时袖丹一句话却令温憬仪心生诸多可怕的猜测。
师兄被关在宫里,名帖送入宫中也无回音,只怕宫中有剧变。
如此一想,她反而镇定下来。
“捉拿冯子阶,绝不是陛下的旨意。宫禁被封锁,连师兄都不曾出宫,又哪会有什么圣旨。一定是有人浑水摸鱼,试图趁乱陷害冯子阶。”
她要印证自己的猜测,温憬仪飞速思索着,唤道:“传孙谦来!”
孙谦是郡主府侍卫统领,通常只在外院,接到传召才可入内院。
温憬仪吩咐他:“你去查探一下禁军这几日的动向,一定要低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