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渝有些苦笑。
林净宁这个人,笑起来有多漫不经心,城府就有多深不可测,哪怕是现在看似落魄了,但他的教养和骨子里的那股劲儿依然淡定沉稳,会温和地与旁人客套寒暄。
那两个小姑娘还在议论,温渝上前说了两句:“有没有来历,你怎么知道?一会儿拍卖会就开始了,还不快去工作。”
说完便意识到了什么,在那儿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才慢慢转过身去,这一回头,便愣在那里。
林净宁靠在走廊的门口,对她一笑。
像从前那样,眼睛里藏着世故从容。
她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是否听到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一时有些迥然,从前他也是轻而易举地,就让她不知所措。
林净宁微微侧着身子,看着她说:“那天晚上说的话都是真的,后来我又去了一趟西雅图,但你已经回国了。”
温渝别开脸,“嗯”了一声。
林净宁问:“今天很忙吗?”
温渝沉默了会儿。
林净宁说:“我只是碰巧过来办个事情,刚好听春林说起你在这,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温渝:“那您自便。”
她正要走,林净宁已经倾身握住她的手腕。
温渝抬眼。
林净宁眼里充满无奈:“温渝。”
温渝想把手抽出来。
走廊尽处过来了一个人,林净宁似乎也不避讳,还是握着她的腕子,温渝从余光里看见来人是分行的男经理,想要挣脱出手来,她用了劲儿,林净宁慢慢松开。
经理已经凑了上来,对林净宁道:“刚才在外面一直没找到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上次张总还让我们给您发邀请函呢。”
这话里说的是雅莱的张青山。
林净宁看着温渝:“我找温小姐谈点事情。”
经理顿了两秒,会意。
林净宁偏头又道:“听说家纳准备计划在全球征集拍品,家里倒是有几个物件,但是我想让温小姐做我的经手人。”
这种比较重要的拍卖计划,如果不是圈内人,很难知道第一手消息。但是对大客户,经理自然得维系好,此刻更是乐得开怀。其实以温渝现在的身份并不合适,一个实习助理,还不算正经艺术部门的人。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有贵人推荐的话,往往是要少走些路。
温渝看着林净宁,眼神复杂。
林净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眼底已然有了笑意,掏出手机,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说:“加个微信?”
经理当然要推波助澜,连忙催着温渝。
温渝迟迟没有动作:“我对这些还不太熟练,要不让惠姐过来吧,她有经验,业务上成绩又好,肯定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林净宁耐心地看着她。
经理多精明啊,直接就道:“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信得过的人来做啦,林总器重你,你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快把手机拿出来。”
于是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加了。
经理心里已经乐了:“那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可以和温渝说,秋拍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家纳一定会负责到底,这一点您请放心。”然后很有眼力见的离开了。
等走廊里就剩下他们俩,温渝气急道:“林净宁?!”
这一声林净宁倒是喊得中气十足。
林净宁:“实在是没有办法。”
温渝咬着唇:“你就是故意的。”
林净宁凝视着她,喉结滚了一滚,半晌轻声笑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还早,一会儿去吃个饭?”
温渝看到他一脸淡定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可不像你这么闲,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林净宁:“那等你忙完。”
温渝:“忙完了又怎么样,你说吃饭就吃饭吗,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别说我不想去,我和别人已经约好了,所以今天实在没空陪林总你了。”
难得听她这么说话,林净宁嘴角含笑。
温渝:“至于藏品…………”
林净宁打断道:“孟春林吗?”
温渝话茬一停。
林净宁:“他不敢来。”
温渝:“………………”
林净宁目光沉静。
温渝牙一咬:“你这个人— —”
她知道怎么都说不过林净宁,干脆懒得开口,鼓着脸颊,直接转身踩着高跟鞋走了,咚咚— —
林净宁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那一天过得似乎格外的快,温渝待在库房整理卖品,脑子里一团浆糊,表格都差点填错了,等到平静下来,还是给孟春林打了一个电话,接着又忙碌起来,把所有的卖品一个一个规整放在柜子里,天已经晚了。惠姐让她先走,她又帮忙做了一会儿才赶着夜色离开拍行。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她走出去就看到了。
林净宁已经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目光浓稠,声音里似是浸透过沙石一般,近乎沙哑低沉:“忙完了?”
他现在的耐心,真是比从前还好。
温渝叹气:“你今天很闲吗?”
林净宁抬眼。
温渝忍不住又道:“林总见多识广,生意场上应酬惯了,和别人说话都要这么三思后行吗?”
林净宁笑:“和你说不用。”
温渝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净宁关了车门,朝她走了几步,轻道:“我知道有家扬州菜很地道,要不要一起尝尝?”
温渝:“我要是不去呢?”
林净宁沉下眸子,想了想说:“拍卖的工作不好做,忙起来也没个时间,我记得你中午都没怎么吃,现在不饿吗?”
温渝微微张嘴:“饿了我自己会买。”
怎么从前就没发现,追一个女孩子这么难呢。
林净宁无奈一笑,说道:“就当赏个脸,我们说说藏品。”
温渝皱眉:“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林净宁很轻的哦了一声,说:“我记得你们主管说,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问你,这话还管用吗?”
温渝抿了抿嘴。
林净宁似乎有些没办法了,苦涩地笑了一声说:“看在我等了这么久的份上,不能给个台阶下吗?”
他的神情过于无奈,面对她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了锋芒,与他平日里在饭局上谈笑风生的样子一点都不同,倒是眼角多了一些憔悴。
温渝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她正要说话,听见有人朝他们喊了一声:“温渝?二哥?!你们俩怎么在这说话,一起等我呢吗?!”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孟春林。
温渝松了一口气:“我刚出来。”
孟春林笑的一脸灿烂,下了出租车小跑过来,却不敢看林净宁那张冷凝的脸,只是侧着身子,说:“我也是从江桥那儿才知道你们认识,不过…………不熟?既然碰上了,那…………一起…………吃个饭?”
这话说的,多有节奏感。
温渝:“………………”
林净宁先她开口:“行啊。”
温渝:“………………”
孟春林缓了口气,拉着温渝上了车,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二哥你开车啊,咱去后街那边的扬州菜馆。”又对温渝耳语,“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的。”
温渝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谢谢你。”
林净宁见他俩眉来眼去,没来由地烦躁,也不说话,径直坐上驾驶座,转了两圈方向盘,脸色是真的难看。
车里孟春林道:“二哥,你还好吧。”
林净宁看了一眼后视镜,温渝偏过头望着窗外,他收回视线,眉头紧蹙,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春林好奇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车里变得安静了。
温渝轻飘飘道:“我们不熟。”
林净宁一阵沉默。
孟春林像是在看好戏一样,乐了起来,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一会儿就熟了,我二哥这人面冷心热,你想说什么就说,他不会生气。”
温渝还看着窗外:“是吗?听说生意场上的人都是奸诈狡猾城府极深,像我们这普通老百姓是惹不起的,谁知道哪一天挖个坑就让你跳进去了,让人防不胜防,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林净宁笑笑。
孟春林不知道温渝居然这么敢说,但是二哥居然只是,笑笑?!就算再怎么不懂感情,傻子也看出来了怎么回事,甚至有些后悔接到温渝那个电话了,现在已经和生命危险没有关系,而是选择什么死法的事儿了。
于是孟春林拉了拉车门:“哥。”
林净宁神色平静,眼皮半抬。
孟春林小声道:“我能下车吗?”
温渝转过脸来:“………………”
这场话说的,车里又安静了。
他们去的扬州菜馆是个百年老店,装潢布置都很讲究,菜品的丰盛不亚于宜城的拢翠园,但胜在有烟火气,这个时间店里还坐满了人,落地窗光明亮堂,暖黄的光线细致温暖,室内空调又充足,确实是个好地方。
服务生带他们去了后面的桌子。
温渝中午确实没吃,现在其实很饿了,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林净宁在身边,拿起菜单,三下五除二点了四个菜,然后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自顾自喝起来。
孟春林坐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了,随意地又要了两个菜,看向对面的林净宁,咽了口嗓子:“哥,你再点几个?”
林净宁只是说:“你们点吧。”
上菜很快,温渝吃的很认真。
孟春林优雅的抿了一小口菜,看见林净宁未动筷子,坐在那儿喝了口茶,紧张道:“你不吃一口啊二哥?”
林净宁:“我不饿。”
温渝一直低着头,吃了一会儿,又给孟春林夹了一口菜,孟春林直接正襟危坐,吓得都不敢动,赶紧将那口菜又放到林净宁碗里,陪着笑脸:“哥,你吃。”然后胳膊肘推了推温渝。
温渝拨了一下脸颊的碎发,抬头。
孟春林小声提醒道:“配合一下。”
温渝很快一脸笑意,端起手里的茶杯:“春林喊你二哥,那我也就跟着他喊你二哥了。”说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了,就让春林陪二哥吧。”
这声二哥,喊得真是得体。
林净宁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温渝擦了擦手,又给春林多夹了几口菜,说你要多吃点,然后便站了起来,目光没有往林净宁身上看一眼,很快拎着包走了。
孟春林已经僵硬了。
林净宁似乎还能感受她擦肩而过的风,笑着低了头,摸出打火机,半拢着手点了支烟,然后从烟雾里抬起头,神色清淡。
孟春林都快哭了:“哥,给我个机会。”
第16章
要说孟春林的智商, 也就到这。
事实上还是江桥会办事,告诉孟春林的话也是一知半解,大概意思是说温渝在宜大做过助教, 与林净宁见过几次。当孟春林再问起那幅画的事情,江桥便说那就不清楚了,这说三分藏七分的工夫,跟林净宁学了个五六分像。只是几个小时前孟春林还不知道, 但现在彻底搞明白了。
林净宁已经抽了半支烟。
孟春林算是供认不讳,将自己与温渝之间的事情全部交代, 想要个坦白从宽的结果, 心虚地嘿嘿一笑:“哥,大概就是这些情况。”
林净宁掸了一下烟灰,轻道:“说完了?”
孟春林点头如同捣蒜:“我们说好的先过我妈和她妈那一关,她现在心思基本上都在学业上,还要考那个什么职业资格证书, 平日里又要去拍卖行帮忙,没什么时间谈儿女私情…………”
说到这,孟春林意识到不对了。
林净宁淡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孟春林咧开嘴, 生硬地挤了个笑出来:“也就这么多吧,她那个性格挺好说话,没啥心眼,我俩属于比较聊得来的那种。”说多错多,孟春林干脆闭嘴。
林净宁又吸了一口烟。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孟春林最后实在好奇地问了一句:“哥, 你和温渝………………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透个底, 我心里就有数了。”
林净宁摁灭了烟:“不该问的别问。”
孟春林乖乖低下头,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办, 这后面还要和温渝继续演戏呢,还是继续演戏呢?等到再抬起头,林净宁已经走了,再往窗外一看,江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停在路口,林净宁已经弯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