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纶:“他这是准备自爆了。”
林净宁笑了一下。
京阳的天风云变幻,不过须臾,乌云遮天盖地,高楼都被这阴雨天气笼罩,雨水很多,下的整栋楼都安静了下来,好像没有了别的声音。现在陈见民不在公司,陈见军把握大权,下午的董事会并没有通知林净宁,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便索性借口谈业务,提前离开了公司。
陈见民还没有醒,他不能离开京阳。
江桥开着车在路上,雨很大,前面路段好像出了交通事故,一直堵着车过不去,京阳南路车水马龙,大家都在这边耗着。
林净宁把玩着手机,最后还是拨给温渝。
扬州此刻风和日丽,但库房里一片昏黄。
温渝将手里的卖品放在架子上,喘口气的时间,手机便响了。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犹豫了片刻,按了接听。
有一阵平静的呼吸声。
林净宁居然有些紧张:“现在不忙?”
温渝“嗯”了一声。
林净宁下意识地想抽烟,听到她“嗯”的很轻的这一声,很快又忍住了,低声说:“公司有些事要处理,大概这两天去不了扬州。”
温渝“嗯”了一声。
林净宁直接开口:“我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你明白吗温渝?”
温渝坐在椅子上,看着头顶昏黄的灯线,说道:“我见过陈小姐,检察官,肤白貌美还有才华,挺好的一个女孩子。”
林净宁没有说话。
温渝道:“我接这个电话也是因为工作,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幼稚,还玩不接电话那一套,所以林总有什么需要拍卖的藏品,还请尽快发到我的微信,后面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尽量不要耽误你的时间。”
林净宁沉默半晌:“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渝:“还有别的事吗?”
林净宁目光沉了下来。
温渝说不清楚当下那一刻的感觉,好像有些话总是言不由衷,看似又有些,无理取闹,还是道:“我待过的地方经常下雨,空气比较潮湿,浸透久了人也一样,不像京阳,干燥清爽,那里的风水也更适合你,有你想要的功名利禄,好风水要在好地方。”
空气无声无息地沉寂下来。
林净宁低声道:“你这么看我?”
温渝垂下眼帘:“我想我只是把感受到的说了出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有关藏品的话,要是不太方便,可以让江桥联系我,我先挂了。”
林净宁慢慢拿下手机,脸色冷凝。
后来的那几天,世界好像重新恢复了平静一样。温渝照常上班,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林净宁不再联系她之后,似乎这个人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惠姐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明天的拍卖会,许泊敏要来。
这场拍卖会比较私人小众,都是老顾客。
大概公司里没有人知道许泊敏为什么要来扬州,不过是参加一个小小的拍卖,又何必亲临现场,往日里只有春秋大拍的时候,许泊敏才会从国外赶回来。
那天的拍卖办了四个多小时。
惠姐拉着她去看现场,许泊敏就坐在后排的人群里,其实那天现场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想要见许总一面,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惠姐说着许泊敏的战绩,温渝一边听着,时而回复两句,目光却是盯着拍卖现场的藏品。拍卖师说到其中一件金镶玉的手镯,现场拍卖并不是很激烈,但是有一个7号电话线的客人一直参加竞拍,最后以一百二十万的成交价拍了下来。
“镯子算是玲珑剔透,不过这种物件要送心上人才合适。”惠姐发表议论,“这个客人倒是很有品位,就是不知道是送情人还是老婆。”
温渝不禁笑了。
惠姐说:“今晚有时间给你普及一下人类爱情故事。”
那天晚上还没有等到惠姐的故事后续,却先等来了艺术部的聚餐。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都习惯了,有领导视察,大家自然要积极响应,展现出一副公司团结的好气象。只是在去酒店之前,温渝收到了外卖送过来的一个丝绒锦盒。
她当时没有细想,随意的就拆开了。
锦盒里安静的躺着白天拍卖的那个金镶玉的手镯,温渝惊了一跳,赶紧将盒子盖了起来,甚至心跳都有些加快了。她拿着盒子往公司里走,迎面碰上走过来的许泊敏。
许泊敏看着她笑了,声音和煦,先开口道:“今天一直没有见到你,最近还在库房忙吗?”
温渝将锦盒放在身后,点了点头。
“听说艺术部今晚聚餐,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过去坐坐?”许泊敏说,“不会妨碍到你们吧?”
温渝摇头:“怎么会呢,大家开心还来不及。”
许泊敏目光柔和:“是吗?”
温渝不好意思笑笑,借口还有工作,先行离开了。她那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许泊敏的心思,只是想着林净宁大概真是疯了。
她走到库房没人处,给林净宁拨了电话。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接听,不知道是不是库房信号不好,温渝沿着库房一路往后面走,直通扬州的街巷,后排一道围墙,一般很少有人过来,只有个别领导的车停在此处,方面拍卖会结束从后面离开。
温渝走到巷子,又给林净宁打了一遍。
她刚打过去,就听见附近有电话铃声响起,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微微侧头,便看见林净宁靠在车旁,平静地看着她。
有一个礼拜没有见了,像过了很久。
温渝拧过脸去,深深呼吸了一下,又看向他:“一百二十万的东西,你说买就买,钱多的没处花了是吗?我怎么记得林总今年可是水深火热,看来还是摔得不够重。”
林净宁扯了扯嘴角。
温渝气不打一处来,走近了几步:“我告诉你林净宁,不要以为这么做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忘了吗,再说了你买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盲目送别人东西很讨厌的你知不知道?”
她不知道说这些的时候,那双眼睛有多明亮。
林净宁就这么看着她,那是一种久违了的高兴,好像面前这个人终于鲜活起来,愿意和他抬杠了,甚至发脾气都甘之如饴。
温渝伸出手把锦盒给他递过去。
林净宁没有接:“原本就是送你的。”
温渝很少去在意这些,大概是后来被李碧琦强制投喂过一些奢侈品,但她的朋友又都是普通的打工人,与大家一起,她一般穿着干净舒服就行。有人送礼物,她会回礼。但是她知道林净宁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她也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回赠。
温渝:“太贵重了。”
林净宁笑笑,却说的是与之无关的话:“现在已经七月了,京阳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温渝没太明白,但似乎又听得懂。
林净宁:“再等几天。”
温渝:“你说什么?”
林净宁笑笑:“就是有点累。”
他从来都是工作强度极高的样子,似乎很少这么说。京阳那边的事儿早传了过来,陈见民醒了没几天,商业新闻有报道,他大概一直忙得脱不开身,今天又一路赶过来,眼角的倦意温渝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手里攥着那个锦盒,忽然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
林净宁拉了一下她的手。
温渝脚步一顿,抬起头。
听到他轻道:“再说两句。”
这一声太轻太低,筋疲力尽。
温渝霎那间静止了,或许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冷冽,即使是在七月的扬州,却还感觉不到暖意,她闻到了很轻,几乎又消失的药水味道。
林净宁低声:“好不好?”
第19章
温渝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好像从前上中学的时候, 同学们开玩笑说着2012年世界毁灭的预言,她那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现在她就站在曾经说过的更遥远的未来, 2012已经悄悄地过去,她却忽然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平静,仿佛世界都沉了下来。
温渝手指微微颤动,看着他。
她想之所以觉得世界平静, 大概是因为林净宁的目光太过平静,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只是这么轻轻抬着眼, 像是在凝视曾经珍视的一件瓷器,小心谨慎。
温渝慢慢松弛下来,轻声道:“我以前不信很多东西,包括人是善变的,后来知道了, 但我觉得我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过了些年才发现,其实我一直在变。”
扬州的风温和轻盈, 柔软缓慢。
像温渝的声音一样,她叫他:“林净宁。”
他微微侧头。
温渝说:“我明明才26岁,却觉得好像已经老了。”
林净宁的视线落在地面上,风吹过脚边的树叶,他又看向她, 淡淡笑了:“不是老了, 只是你长大了。”
温渝:“那长大的代价太高了。”
林净宁沉默。
温渝说:“我以为会教一辈子书, 闲暇的时候给杂志写稿,然后等到了五十岁领个退休金, 但是现在你看,我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不知道结果,看不到以后,甚至还要被你骗。”
林净宁无奈:“我没想过骗你。”
温渝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道:“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明年经济又是什么样子,或者五年,十年,再要是生个病,二十年后还不一定在,所以现在我只想做点喜欢的事情。”
围墙的那一侧有小孩玩闹奔跑,嬉闹声很大。
温渝接着开口:“你是没想过骗我,但你骗了。”
林净宁吸了口气。
温渝听着那些小孩的笑声,自己也轻轻扯了扯嘴角:“孟春林虽然有些话不着调,一直为你开脱,但男人是不太能理解女人想什么的,男人所有的魅力都活在女人的想象里,不过有一句话他说对了,成功对人是有腐蚀性的,这些年商海沉浮,你觉得快乐过吗?”
林净宁眼睛变得深沉起来。
这场谈话之中,温渝似乎更轻松了,比起林净宁更加的游刃有余,甚至以玩笑的方式打趣:“你不是要多说两句,话这么少?”
林净宁薄唇轻启:“我以后话多一点。”
温渝:“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林净宁眼神探问。
温渝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那我换个说法,听说陈老爷子卧病在床生命垂危,你就这么过来找我,有想过陈大小姐的处境吗?”
林净宁说:“我从来不想无用的事情。”
好像刚才还占据上风,温渝此刻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很喜欢我的工作,你也有自己的仗要打,你在京阳,我在扬州,很多事情没有必要。”
他忽然问:“没有必要?”
温渝看向别处。
林净宁凝视着她:“你明明知道我怎么想。”
温渝:“我不知道。”
这个女孩子从来都是一副固执的样子,说起话来有着岭南的吴侬软语,但性子里又近乎执拗,林净宁低低道:“温渝,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
温渝忽然静止在那里。
林净宁耳朵轻微刺痛,这让他想抽一支烟,他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只是笑着扯开话题:“听你们经理说,晚上会有聚餐?我刚下饭局过来,酒桌上的东西实在难吃。”
温渝还低着头:“你不是挺习惯吗?”
林净宁道:“我可没说过这个话。”
温渝不吭声了。
后门往里的走廊里,渐渐传过来惠姐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大概是要喊她出发去聚餐,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种集体性的聚会去晚了还是不太好,更何况许泊敏可能会来。
林净宁笑着:“吃的开心一点。”
温渝莫名地有些失落。
林净宁笑问:“要不上我车?”
温渝一个激灵清醒了:“林净宁?!”
林净宁笑了起来。
温渝手里还握着那个装着金镶玉镯子的锦盒,不知道怎么就蹦出来一句:“你送的那些首饰 ,我授受不起,你如果不要,我就全部拍了,你别后悔。”
林净宁:“本来就是你的。”
温渝:“………………”
惠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林净宁偏了一下头:“去吧。”
温渝略微紧张的往后看了一眼,确保惠姐还没有走出来,但是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震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她一边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林净宁:“你一会儿去哪?”
林净宁:“十点的飞机。”
温渝说:“我真的会拍。”
林净宁轻声:“我知道。”
温渝不再说话,转过身进了走廊。
等她走到第一个出口,才听见巷子里传过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缓缓叹了口气,一种巨大的失落席卷而来。
惠姐已经看到她:“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温渝很快恢复笑意:“可能没有听见。”
“赶紧走吧,大家都等着呢。”惠姐把温渝的包递了过去,催着说道,“给你拿了,我们直接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