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温渝第一次参加艺术部门聚餐。
她和惠姐坐在一起,与同一桌上的其他同事都不是特别熟,但有时候碰见总会说两句话,今晚她格外的沉默,好像意识还在那个后巷,只是偶尔配合的举举酒杯。
惠姐小声道:“怎么了?”
温渝说:“有点晕。”
“没喝多少啊?”
温渝:“不知道。”
她们正说着话,包厢的门被人推开,是许泊敏的助理,然后许泊敏走了进来。酒桌上的同事都愣了一下,受宠若惊之后,全部站起来敬酒。许泊敏寒暄了两句,让大家随意一点,都坐下来。
许泊敏的视线从温渝身上扫过:“没打扰你们的兴致吧?”
“许总大驾光临,我们是蓬荜生辉,兴致更好了。”经理赶紧接着话茬道,“您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许泊敏:“刚好顺路。”
温渝坐在那儿,比较沉默。
许泊敏喝了一杯酒,随意地聊了几句生活,丝毫不提工作,大家都轻松笑着应对,只见这个人目光落在温渝身上,有意无意道:“不舒服吗?”
温渝有点出神,摇了摇头。
许泊敏“嗯”了一声,让助理给温渝重新换了杯热茶,又将视线落在经理那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谈笑着说了两句话,便接了电话走了。
惠姐极有深意地看向温渝:“认识?”
温渝没打算隐瞒:“见过几面。”
后来的那段日子,平静如水。
温渝每天都在为藏品征集忙碌,不知道是不是李碧琦的关系,参加这样的大型全球征集计划一般是很难得的,温渝属于实习期的机动人员,有时候会被安排外出,配合奔走在各地的工作人员,去收集艺术藏品。
有一次经理问她:“林总的藏品现在到哪一步了?”
江桥后来联系到她,说林净宁这段时间会特别忙,后续的藏品情况让自己跟进,确实发来了几个价值不菲的物件照片,温渝已经做了图录,事情也在有序进行。
那段时间里,她没有任何林净宁的消息。
每天下午总会有人送来一些扬州的糕点,或者小物件,偶尔会有鲜花,甚至有关历史文物的书籍,这些东西都会直接送到她桌上,公司的人慢慢都知道了有人在追温渝。但那个男人是谁,没有人知道。
温渝却总会看着那些东西,发呆很久。
远在嘉兴的孟春林最近好像也忙了起来,时而会给她发一些画让她鉴赏,问她够不够拍卖资格,温渝说出门左拐菜市场边上向东五十米,一百块一张。
这种玩笑倒也开的起,孟春林哈哈大笑。
当然孟春林也有说漏嘴的时候:“我妈今天还问,咱俩聊的怎么样,我给她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她现在对咱俩的爱情深信不疑,我都有点担心二哥的心理状态,他现在和一堆妖魔鬼怪在玩命,输了就是万丈深渊。”
这话听着揶揄,但却让人胆寒。
温渝不敢再细想,只是听见孟春林那边传过来一些年代久远的声音,问了一句:“你在看电视?”
孟春林毫不掩饰:“新白娘子传奇。”
温渝:“?!”
孟春林回味道:“赵雅芝那个版本知道吧,还是喜欢二十年前的剧,就那个音乐响起来,你就瞬间回到了童年,那种感觉你懂吗?这对我作画特别重要。”
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看到大结局他们做了神仙,开心地要跳起来。后来回头再看,你会发现做了神仙便意味着清心寡欲,白素贞出了雷峰塔,便只剩与许仙的三天情缘,在那些做神仙漫长的岁月里,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只记得结尾他们一起驾云上天,配乐还唱的是:“爱呀爱自由。”这真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但是悲伤的故事多吗?总归不会少。
七月底的时候,李碧琦终于从海外赶了回来,去京阳看了外公外婆,最后一站是扬州,待了几天就走了。但与爷爷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和林家的关系,带来了京阳的一个消息,大概就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往往这个时候,天地总是一片寂静。
夏天的那个燥热夜晚,虫鸣不停,让人烦闷,晚上睡不着,温渝爬起来,打开台灯看书。忽然想起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写的那段至情至性的话:“当李靖还不是李卫公时,他和红拂从洛阳城逃命而出。那时他如痴如傻,想建一座长安城。在逃亡路上,两人敦伦后,红拂轻轻对他说:‘李郎,谈谈你的长安城,我愿意听。’”
那是温渝第一次如此想念林净宁。
第20章
因为今年的藏品全球征集活动, 家纳所有的员工都在这个夏天忙忙碌碌。温渝则有点赶鸭子上架,原来的一些工作全部交托给了惠姐负责,她自己则被安排跟着专家在扬州城到处跑, 上门去收集藏品。用李碧琦的话说,让她多见见世面。
温渝回嘴:“我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跑了吗?”
李碧琦说:“那些琐碎的事情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行了,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可以去问问你们许总, 这也是他同意的。”
温渝不再说话了。
李碧琦道:“我第一天上班就是跟着师傅到处跑,对于鉴定一窍不通, 还不是照样走过来了, 没有谁比谁多厉害,也没有谁能做的能有多好,明白吗?”
于是后来的那半个月里,温渝跑遍全城。
等到她再次踏进家纳的库房,看见柜子里那些陈设, 有瓷器、画作、雕塑、古籍碑帖、邮品钱币、珠宝腕表一些珍品,第一次感受到拍卖的乐趣,比起她在这件库房整理和记录似乎更有成就感。
但是那个夏天, 同样有乌云密布。
2017年7月,安民总经理林净宁在陈见民的授意下,向京阳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报案,控告安民董事陈见军财务造假,擅自挪用资金进行虚假盈利活动。
与此同时, 媒体渲染风势更大。
陈见国负责的项目虽然暂停, 但后续跟进发现涉及违反公司规定, 与合作方进行私下交易,虚构工程合同。那个儿子又赌博成性, 输了一大笔钱,需要现金周转。林净宁借此机会,提出高于市价百分之七十的价格,收购了陈见国手里的股权。
医院的病房里,陈见民长舒了一口气。
林净宁将手里的文件合同递了过去:“这些您过目。”
陈见民感慨道:“我倒是没有想过老大会这么容易就同意股权转让,还以为会和我耗上个一年半载。”
林净宁往沙发上一坐,淡淡道:“他的情况我让江桥查过了,私下交易那些最多是罚款,不足为惧,他那个儿子倒是刚好撞了上来,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林净宁指了指文件:“都在里面。”
陈见民立刻翻了几页,粗略看了一眼,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瞬间了然:“我记得他结婚的时候,有签过一个协议,要是有了外房,净身出户,大嫂这一招真是帮了大忙。”又继续看了几张,“怎么还有张青山?”
林净宁笑道:“赶巧碰上了。”
陈见民点头:“现在依你看,接下来怎么做?”
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笑了:“陈见军不会善罢甘休,但现在他没有别的路,一定会主动和您提起股权转让的事情,但最多只是一部分,所以问题的重点还是在财务造假上,职务侵占和挪用资产就够判了,现在只能看陈叔叔要不要做了。”
陈见民很久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我想过有一天针锋相对,但没想过会弄成这个样子。”
林净宁笑着低了低头。
陈见民说:“你看着办吧。”
林净宁从西装内衬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慢慢放在了桌上:“今天过来除了这些事情,还有一个。”
陈见民猜到了:“你想好了?”
林净宁轻道:“其实安民内部的情况,您比我看的更清楚,这些证据恐怕早就是囊中取物,不过是需要一个人帮您去做,我可能是最合适的选择,又或者说是为了给陈大小姐更好的接任董事,铺路对吗?”
陈见民眼底的欣赏已经表现在了脸上。
林净宁:“当时陈叔叔提出去家族化,这一套我爷爷三十年前就做过了,但他还做了两件事,一个是聘请职业经理人,一个是体外培养接班人。要是我猜的没错,陈大小姐这些年在检察院,大概也是您授意的吧。”
陈见民看着林净宁慢慢道:“所以你去了距离嘉兴千里之外的宜城,创办致远,这也是老爷子做的第二件事情吧。”
林净宁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陈见民道:“你那个姑姑真是愚蠢,怎么会猜不出来老爷子留了后手,也可能猜出来了,所以一直暗地里和你作对,但还是输了半子,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有底牌对吗?”
林净宁抬眼。
陈见民不需要等到回答,只是开口:“清然要坐上董事的位子不容易,后面几个月里肯定还会有很多官司要和老二打,不过算是她的长项了,但如果有需要贤侄的地方,还希望你可以帮帮她。”
林净宁手指敲着膝盖,沉吟道:“陈大小姐做事果断,眼光长远,只怕会比我做得要好很多。”
陈见民笑:“现在还这么谦虚。”
林净宁偏了偏头。
陈见民:“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林净宁咳嗽了几声,随意说了两句:“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需要调养几天,玩玩再说吧。”
陈见民没有再挽留,因为知道无用。至于陈清然的感情,或许在他们眼里来说,风吹过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总会遇见别人。
从医院里出来,外面阳光明媚。
江桥开着车停在门口,等林净宁上了车,才道:“老板,张医生刚才打电话了,你这个月还没去医院复查呢。”
林净宁扯下领带:“现在去吧。”
江桥一愣:“现在?”
林净宁笑:“我帮陈见民做了刽子手,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媒体的想象力一向太丰富了,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一点好。”
江桥还没反应过来。
听见林净宁说:“先办个住院吧。”
江桥:“………………”
那几天林净宁很低调的在京阳二院住了几天,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说陈见民为了法律公正大义灭亲,有个检察官女儿,这种商人家训自然说得过去。而提起林净宁,都说他手段利落干脆,与陈大小姐里应外合,才到安民几个月就办了这么大的事,熬坏了身体,重病住院,抱恙辞职。
温渝是两天之后听到这些消息的。
彼时家纳已经在准备八月的拍卖会了,她要在现场帮忙负责客户对接的事情。惠姐提了一句京阳的新闻,温渝霎时松了一口气,但又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
恰逢秋拍在即,藏品不能有任何马虎。
温渝虽然现在经常跑外业,但是林净宁的藏品还是她负责对接,不过现在经常联系的是江桥,林净宁的消息通常都是在媒体上看到。
江桥的能力确实很优秀,时而会很耐心的帮助她完成一些藏品的配合工作,但话里话外却说的是:“老板说了,这些细节方面您做主就行。”
温渝冷淡问道:“藏品什么时候寄过来?”
江桥看似是在推迟时间,实际上却是在说:“这两周老板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京阳二院,最近刚做了治疗,等过一阵子,我再给您寄过去。”
温渝看到治疗两个字,皱了皱眉。
江桥那边还在等温渝问呢,却始终不见消息发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温渝回复了一句:“你告诉林净宁,他的那些东西我要拍卖了。”
江桥:“………………?!”
那天回到家心情郁闷,温爷爷正在听戏曲。
温渝从菜园子里挑了一些青菜,打算晚上做个青菜汤,琢磨着心里的打算,说了做就会做,于是对爷爷开口道:“您帮我个忙呗。”
爷爷躺在摇椅上,摇着扇子。
温渝又叫了一声:“爷爷?!”
“说吧。”爷爷微笑,“没睡着。”
温渝犹豫半晌,开口道:“家纳最近会有一场私人拍卖会,我有几个小物件,您做我的委托人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