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宜拢了拢肩上披着的素色披风,跟着裴霁回进屋。
屋中的圆桌边竟还坐着幸家三兄妹,顾清宜神色有些微微的讶异,但也想到了裴霁回应该不会闲着。
幸栖起身,连忙倒了盏茶给顾清宜,却被顾清宜摆手拒绝:“多谢,但天色已黑,再喝茶恐怕今夜都难以入眠了。”
裴霁回看向她:“怎么过来了,不好好歇息?”
说话间,他抬抬手,示意三人出去。
“表哥,那朱科......”
“不急,你先看这个,方才送来的消息。”裴霁回看向她,神色温和了些,手上递了一封信。
顾清宜疑惑接过,他问:“这人是安州的,你认识吗?”
“......白源?!”
她的语气里有些难言的讶异,很明显是认识这人。
“他是安州人士,当年外出经商遇到了山匪,赔了不少买卖,后来还是安州军将他这些钱财追回。”
顾清宜越说越觉不对劲,“表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人,难道他是那写信诬陷我父亲的皇商之一?!”
“是。”
顾清宜面上有些错愕,怎么能是他?
“听说今夜湖心有灯会,既然难以入眠,那想去看看吗?”裴霁回看向窗外,通明的灯火很明亮,外面夜市才开始,人声喧嚣。
“嗯。”知道他有别的意思,顾清宜轻声应道。
出了客栈,迎面就遇上了一手拿着剑,步履匆匆的幸栖,“大人,”她平悉了急喘,压低声音道:“找到人了。”
裴霁回神色微沉:“在哪?”
“在一个别院,离这很近,大人别担心,已经被我大哥敲晕带了出来了。”
顾清宜咬唇,想起方才裴霁回递来的信和画像,明白他们二人说的应该是白源。
找到白源意味着可以审出他背后之人,更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有心陷害父亲,搅乱茶盐案的进程。
“做的很好。”裴霁回沉声道。
云及城的富饶,还没靠近湖心,沿路就有浓浓的歌舞升平氛围,不同于上京城鳞次栉比的坊市茶楼,云及城的管理要更为松懈一些。
同一条街上,能看见医馆茶楼和歌舞坊,挑着扁担叫卖的个户商人能行动自如,从这条街窜到另一条街吆喝。
“哎呀,让让,让让......”推着花灯的男子一路走一路喊。
顾清宜后退一步,不等走到边上,手腕就被裴霁回拉住。
她身形一顿,男子攥着她的手腕一用力,连带着顾清宜也有些站不住的一个踉跄,一半撞入他的怀中。
第一次有男子的气息离她这么近,顾清宜霎时心如鼓雷,不自觉的砰砰直跳,不止脸红了,连语气也有些结巴了:“我、我...”
我半天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人多,小心些。”
顾清宜的披风有些歪,露出少女盈白的锁骨一角,在烛光下有些盈盈的光泽,连着那仰头看他的水雾眼眸,裴霁回眼神一烫。
他没松手,拉着她往前走,回头的动作让向来运筹帷幄的男子显出几丝与他不符的慌乱。
第72章 亲昵
湖中笙歌点点, 画舫遍布,最中央被搭建的于湖中的水台上,摆了四五人高的巨型花灯, 被万千韧丝和竹篾做了姮娥仙子的模样, 连垂下的衣袂也是镂空放了灯烛,实在有些震撼。
船夫见顾清宜这一行三人, 前面的公子姑娘瞧着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中人, 后面那束发的侍卫打扮的女子, 瞧着也是冷面不好惹的模样。
船夫笑意洋洋:“三位可要租船呐?这画舫只剩下这一艘了, 剩下的都是些小篷船了,几位估计坐不惯。”
身后的幸栖上前, 从腰上拽下荷包扔给船夫:“就这画舫, 我们包了。”
“诶!好好好!”船夫一喜, 跑去解了栓绳。
手腕上被握着的力道不见松懈半分, 顾清宜面上有些不自在, 方才从耳后升起的热气现在还没散, 她不自在转了转手腕。
裴霁回察觉异样, 低头看了眼她。可顾清宜却不咋自在的看向另一侧, 只让他瞧见红红的耳尖, 沉沉的眼底洒进了些笑意, 裴霁回顺着她的力道, 松开了手。
两人间的氛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但跟在两人旁边的幸栖丝毫没有察觉, 她等船夫找零找了几个碎银子。
转身看向裴霁回,大着胆子:“公子, 这小小的画舫租两个时辰,可是要了属下在都护司一个月的月俸!”
“回去支三倍。”
幸栖冷脸一换, 谄媚一笑:“多谢公子!”
裴霁回的余光见顾清宜提裙下了台阶准备往画舫上走,他跟着走上前,不等他伸手扶人,一边的幸栖姿态谄媚,笑意洋洋的挤到裴霁回身前,隔开他与顾清宜。
还乐呵呵道:“公子歇着,不必劳烦公子,我来我来,让我来扶表姑娘就好。”
说完,她伸手扶着顾清宜上了画舫,转头却见裴霁回脸色冷了下来,谄笑也僵在嘴角:“......公子?”
裴霁回看了眼她,步态从容的跨步上了画舫,“呵。”
幸栖:“???”
画舫歌舞笙箫,等船越走越近,顾清宜才发现灯展的下方,有许多舞女还在跳舞献唱,不等顾清宜再四顾打量,就被隔壁那大了许多的木船吸引了视线,只因那站在甲板上的人。
顾清宜钻进了画舫,她指了指隔壁:“表哥,那瞧着好像是宣安王世子?”
裴霁回倒茶的动作一顿,顺着他身侧的窗子看过去,裴九竹换了身云山蓝的圆领袍,腰佩环玉,行动间儒雅端方,这些都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与他举止亲昵的女子,身姿丰腴,就这样的斜靠在裴九竹的肩上,这大胆的举动要说是青楼女子,但她身上的衣物环佩一样不缺,看着是养尊处优人家的姑娘。
幸栖眼神一凝,连忙道:“大人,那就是方萂,方县令的独女!”
裴霁回打量的神色一顿,眯了眯眼:“方萂?关押白源的别院,就是方县令的爱女方萂的。”
不等思考,顾清宜发现两艘船越来越近,应期微微站在高处,喊道:“可是裴公子和顾姑娘?我家公子请两位上来一起吃酒!”
裴霁回看了眼顾清宜,她进了画舫,就将披风解了搭在凳子上,只穿了身单薄的绡纱齐腰裙,腰肢纤纤似蒲柳,但裴霁回的掌心揽过,知道有多细软。
他上前将凳子上的披风拿起,顾清宜瞧见他的动作,连忙上前:“多谢表哥,我自己......”
顾清宜话音一顿,他骤然凑近,抬手为她披上了披风,这距离太近了,顾清宜连他领口绣的花样和针脚都瞧得一清二楚。
“湖面风大,莫要着凉。”说话间,他伸手帮顾清宜系起细带。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有些冷凉的指腹不下心擦过顾清宜的锁骨和脖颈,让她不自觉一震。
从脖颈处泛着细微的激流,让她不自觉仰头微微躲避,却忘了披风在人手上,没躲过,让本就在耳后的红霞一下蔓延上了脸颊。
将她的羞意看在眼里,裴霁回的眼眸幽深,垂眼掩饰眼底的骇浪,归结于掩饰平静的二字:“走吧。”
横板搭在了两船之间,顾清宜跟在裴霁回身后,裴九竹所在的船只要比画舫大上许多,顾清宜才顺着台阶上了甲板,一阵女子的馨香和酒香就先传入鼻息。
“裴公子竟也来瞧这湖心灯会,早知你们二人有意,今日就该提前与你们约一约,一起过来了。”
“只是临时起意,倒是在这遇到九竹公子,有些让人意外。”裴霁回面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漠然,语气里有几丝探究。
一边的方萂走近,瞧见顾清宜上了台阶,眼底有些细微的惊艳,这顾家的姑娘瞧着气质和姿态都是清冷疏离的,就是这面上漫了薄红,添了绯色,水眸白肤,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你就是那安州刺史独女,名唤......”方萂有些语顿,实在没想起来叫什么。
“顾清宜,有礼了。”顾清宜声音有些淡淡,与方萂的热切不一样。
方萂打量了她一眼:“你唤我方萂便是,我父亲是云及城县令,说来咱们倒是还算有缘分。”
顾清宜微微皱眉:“缘分?”
“没想到顾姑娘年纪小,连父辈的事情也不曾打听,当年,令尊平叛,就是到了这云及城驻扎,与我父亲还算说得上话的旧识。”
顾清宜微微一愣,却不知怎么回话,只淡淡一笑。
方萂却又凑近了一步,离顾清宜仅有一拳的距离,陌生人极近的距离让顾清宜微微颦眉,有些防备的后退了小半步,贴着围栏。
她娇笑的声音传入顾清宜耳中:“方才我站的那个位置,可将你们二人的亲密看在眼里了,你们二人之间,有情?”
顾清宜心下一滞:“方姑娘说笑了,我与裴家表哥只是一路同行,并非......”
“是吗?你我是没见过,但这里离上京城近,都护大人的名号我是知道的,这么万事漠然应对的人,对你这外姓表妹这么上心?”
她的语气里有些某名的打探,让人有些细微的不舒服。
顾清宜微微皱眉,笑意未及眼底:“方姑娘,你有些越界了罢?”
方萂笑意一顿,直起身子,理理衣裳:“问问而已,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要是冒犯了顾姑娘,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离了些距离,顾清宜才仔细打量了眼方萂,二九年华,还是半披发未出阁的少女打扮,她肌肤细腻,桃花眼始终含着笑意,是难得一见的娇媚美人。
“幼安。”裴霁回沉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唤道。
听这称呼,顾清宜先是一怔,反应过来看向站在裴九竹几人中间簇拥的人,裴霁回招招手:“甲板风大,一同进来。”
“失陪了,方萂姑娘。”
方萂捏着绢帕抚了抚发鬓,看向几人的背影,唤人乳名,还说没关系。
幸栖今日得了三倍俸禄,人高兴话也有些多了,凑近顾清宜:“表姑娘,大人为何唤你幼安?从来没听过。”
“.......是我乳名。”顾清宜垂眼走了进去,郡王府可从来没有人唤过她这名字,除了龄安。
想到了龄安,她又是微微的走神,这次回安州,不知道会揭开什么她不愿面对,想探究又想逃避的腥风血雨。
船楼中灯火通明,顾清宜跟着走了进去,瞧见这些情形微微一愣,里面有许多文人雅士装扮的男子,衣着锦衣华服,另外左侧列中还有一个顾清宜熟悉的人,朱科。
朱科不知道裴九竹去接的人会是裴霁回,瞧见裴霁回那举止矜贵的身影,连侍女递到嘴边的酒也喝不下去了。
裴霁回听到朱科那传来的动静,斜眼看了过去,这俯视的动作,更将他身上那沉冷威严的气势拔高了几分。
“裴、裴、裴公子也来这吃花酒啊?”朱科起身讪笑,他推了推身侧的女侍:“快快快,找几个貌美的姑娘的好好伺候这位公子。”
裴霁回眉眼微冷:“不必。”
说话间,他移步走向对面的案几,转身的动作正好露出他身后跟着的顾清宜,少女似乎没来过这种地方,向来淡然的神色也微微露出几分打量和恍然。
朱科看他们二人紧挨着坐一起的模样,一拍脑袋,他怎么就没想到,又是有心讨好办了坏事。
顾清宜在裴霁回身侧坐下,压低的声音还是能听出疑惑:“喝花酒?”
裴霁回低眼看她靠近的身子,眉眼温和了几分:“这些应该都是云及城的名士。”
若是官员,云及城离上京城最近,有头有脸的官员应该都知道裴霁回,但他们如今散漫不知情的模样,明显是云及城的名士或是各地的儒生。
就是不知这聚会是朱科的意思还是背后的裴九竹有意挑起,如果是后者,那裴霁回可当真是要将先前的推断全推翻了。
顾清宜捏着筷子戳了戳面前盘中的乳鸽,还在纠结方才裴霁回随意出口的“幼安”二字,怎么能、能这么亲密的唤她......
“咳......不知,表哥怎么会知道我的乳名?”她语气里有些试探。
裴霁回指间一顿:“往日听顾龄安唤过,不习惯我这么唤你?”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只是在安州长辈会这般称呼,突然听了这小名,一时有些不习惯。”
“你在郡王府久居,算来我也是你的半个兄长长辈,这称呼你不必觉得奇怪。”
顾清宜捏着筷子的指间停住,她暗自打量了眼裴霁回,侧脸依旧是冷峻凌厉,即便和裴九竹说话脸色也不曾柔和半分。
......当真只是兄长吗?
方才被他亲手系披风,唤小名而升起的热意微微散去,清醒冷静了过来,讷讷的吃起了膳食。
这时,顾清宜听到了些甲板上不寻常的动静,她看向外面,只见一城卫打扮的人上了匆匆走了进来。
连警惕的裴霁回也抬眼看了过去,方萂坐在裴九竹身侧,她看见亲信过来,脸上的调笑散了些,城卫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让方萂的神色逐渐紧绷。
裴霁回看了眼顾清宜身后的幸栖,幸栖点点头,转身跟着那城卫走了出去,没人察觉。
只有对面的方萂有些坐不住,她眼底有些自责和慌乱,扫了眼裴九竹,裴霁回拉着裴九竹说话,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