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与顾公子不也是吗?”
这话有些不易察觉的酸味,当事的二人却没人细究。
唯有顾龄安轻嗤一声。
“龄安,前面就是我的卧房了,你一路奔波辛苦,不必送我过去了,快回去歇息罢。”顾清宜看向身侧的少年。
顾龄安面色一顿,眼底有些不情愿,还是道:“.......好,听幼安姐姐的。”
他站在原地,见顾清宜难得有些活泼的噔噔噔上了楼梯,走到这一身月白锦袍的男子身侧,清澈的眼底洒进了盈盈笑意,裴霁回回身看了眼顾龄安,眼底幽寒和微嘲毫不掩饰,而后气定神闲的提步跟着少女走向楼梯的另一侧,不见了身影。
手中愈握愈紧的拳头骤然松懈,顾龄安垂眼转身,眼底有几丝从未露出的阴鸷。
顾清宜回了屋中,正见半春几人在屋中为顾清宜点了熏香,听见开门声齐齐回头。
“嗳?姑娘可算回来了,可要午憩片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动身南下,怕姑娘不习惯,奴婢们方才帮姑娘熏了些清泉香。”
“嗯,你们先下去歇息罢。”
半春和半夏对视一眼,屈膝告退:“是。”
将房门合上,顾清宜坐到了桌边,将袖口的信封拿了出来,仔细看了起来。
“去年四月,朱科于奚州茶盐私贩二十担,同年六月,再于安州私运近半......”这是顾龄安递给顾清宜的信笺,上面记载的确是朱科去年一年的商贩路程。
她眼眸渐深,且不论这些消息龄安如何得知,单是这一封信,都能朱科逮捕入狱。
顾清宜抿唇,有些严肃的将信封折起,这个交给裴霁回或许更为妥当。
只是朱科怎么现在会去安州,还与宣安王世子同行?
将信封塞入枕下,顾清宜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她感觉这次回安州能将她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只是如今已经触及了谜团,她却好像踏入黑云雾瘴中,难辨真假。
“叩叩——”厢房门被轻轻的敲了两下。
“进来。”裴九竹道。
推开了房门,方萂见跪坐在案几边品茶的俊雅男子,抿抿唇将房门关上。
“世子.......”她娇声轻唤,语气里有些讨好。
裴九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抬眼看向她:“连看个人都看不住,你说,你是故意让裴霁回找到的,还是无意的?”
方萂娇俏的笑意一顿,脸上有些不满:“裴九竹,我对你的心意,这么些年你难道不知道吗?我那晚是说了要将白源交给裴霁回的气话,但你明知道我不会,怎么还如此讽刺我。”
裴九竹的眉眼微松,却没说话安慰,方萂坐在了对面:“我怎会知道那裴霁回这么手眼灵通,才到云及城没一个时辰,就发现白源的踪迹,甚至直接将人带走了。”
“若不是你非要与我怄气,我当日一来便将白源交给我 ,还落不到他裴霁回的手上。”裴九竹淡淡出声道。
方萂一噎,她自然也有些自责:“那之后该如何?云及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上哪找到人将他灭口。”
裴九竹盯着屋外的街市:“人已经到了裴霁回的手上,谁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暗杀,这事你不必管了,你只需回去让你父亲收好摊子,别留下脚印了。”
有的人虽然也姓裴,但永远都不会是一路人。
“叩叩——”门口突然再次传来敲门的声音。
“谁?”裴九竹神色一凝,有些警惕。
“九竹公子?九竹公子在吗?我家公子请您屋中一叙。”幸樛冷声道。
不等屋中的裴九竹回应,旁边的房门传来动静,顾清宜探出头,原来方才听见幸樛的声音不是幻听。
她招招手,幸樛疑惑上前:“表姑娘,怎么了?”
顾清宜将信封递给幸樛:“重要之物,务必要拿给你家公子。”
幸樛伸手接过:“姑娘放心。”
外面的动静,裴九竹和方萂二人不知,她眉目微嗔:“裴霁回找你做什么?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了罢?”
裴九竹双唇抿着没啃声,方萂主动上前为他穿外裳,涂了蔻丹的手微微划过男子的手背,佯装自责道:
“人是在我院中发现的,你与我走近,难免让他怀疑,不如我之后离你远些?”
裴九竹不解风情的将她的手拿开,“现在知道说这话,你就不会整日往客栈跑了。”
“咯咯......”方萂娇笑。
裴九竹走出屏风,像是想起什么,脚步顿住:“还有,好言提醒你,不要再向今日一般去找顾清宜的不痛快。”
方萂脸上的娇笑一顿,她仔细打量裴九竹的神色,如常且平静,她放下心来,笑道:
“为什么?本姑娘还不能去找她不痛快了?二公子想要她,可是,你与二公子的关系......我找她不痛快,二公子就不痛快,你不应该高兴吗?”
“呵,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跟裴霁回一起来的,你若是有那个胆子,我可不拦着你。”裴九竹看了眼她,推门走了出去。
幸樛候在裴霁回门口,见一边的裴九竹穿戴齐整出了屋子,抬手道:“世子,请。”
裴九竹点点头,抬步进了屋中。
进屋一眼便见男子端正坐在窗边,神色幽冷,瞧见裴九竹跨步进来,勾唇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劳烦世子走一趟,请坐。”
裴九竹带着招牌的笑容:“不知,霁之将我唤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自然是有的。”裴霁回抬手将桌上的信封往前推了推,“我想,世子或许可以将朱科关押候审了。”
裴九竹打开信封,瞧见朱科一清二楚的私贩路线,垂下的眼眸却没有丝毫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一般,可待抬眼时,已经换上了惊色:“这是、当真?”
裴霁回眸色微深:“当然。”
他话里有些感激:“这次是我与大理寺共同审查,还以为霁之兄会将这信交给大理寺,没想到却慷慨给了我,这事,当真多谢霁之兄了。”
裴霁回掀眼:“世子言重了,我都护司只是奉命督查,不会干预在世子和大理寺之间,既然朱科在世子身边,自然是该世子之功,只是......”
“只是什么?”
裴霁回眸子有一瞬的寒洌,化为无声和沉定:“只是裴某有一事要请教世子,世子与方县令的独女、或者说方县令,关系很好?”
裴九竹的笑意一滞:“昔年我被困云莱州,确实与方萂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故友。”
“哦?只是说得上话?”裴霁回语气微冷。
裴九竹放在案桌下手微微握拳头,“正是,其实不瞒霁之,我在云及城确实有事待办,不知道霁之可知道白源?我此行在这耽搁,也是因为这白源,他是茶盐案的关键,昨日我听说方姑娘无意间抓了个贼人,才知道这人竟是四处流窜的白源,这才逗留,想将人抓捕归案。”
裴霁回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世子所言裴某了解了,今日还劳烦世子跑一趟了。”
裴九竹淡笑:“岂会?霁之将抓获朱科的功劳给我,我还感激不尽呢。”
日头西斜,阳光透窗照了过来,让空中的细尘都无处遁形,若说裴霁回只是怀疑三分,但说多错多,如今便是七分的疑心了。
白源陷害顾阑,是谁人指使?
第75章 雨夜拥抱
天色渐渐昏沉, 明明还不到日落时分,却昏暗起来,顾清宜开了西侧的窗子, 狂风倏然灌进来, 混着尘的风让她不自觉的侧脸眯了眯眼。
街巷外面的商贩已经收拾了行囊商物,急匆匆的赶着回了家, 这时, 门被敲响:“姑娘?您起了吗?”
“起了, 进来罢。”
半春推门, 但一阵穿堂风将屋中的帐幔吹得四起乱舞,顾清宜连忙锁了窗子, 转眼间几人端着膳食点心走了进来。
“怎么今日在房中吃晚膳?”往常都是在一楼堂中, 今日倒是端来屋中了。
“姑娘有所不知, 听说宣安王世子向方刺史借了兵要缉拿那朱......朱”
“朱科?”
“对对对, 奴婢一时没有想起名字, 这朱科今日原本是去了那些勾栏之地, 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 逃了。如今正满城挨家挨户搜捕呢, 这形式紧张, 堂中也不留人用膳了。”
半春将膳食搁在圆桌上, 听顾清宜问:“大公子呢?还有龄安呢?”
“嗳, 姑娘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龄安在姑娘午歇后就出去了, 如今还没回来呢,奴婢几人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说来都快两个时辰了。”
“嗯。”顾清宜点点头,她心里想的是宣安王世子搜查一事, 是想搜朱科?还是以朱科为借口,挨家挨户搜查白源的下落?
其实早知道朱科的不对劲,没道理不派人随时密切盯着,那就不可能还将人放跑,估计是白源了。
看来,父亲被陷害,牵扯进茶盐案一事,与裴九竹,或者和云及城方家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陷害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正想着,回廊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幸栖的声音响起:“表姑娘。”
半春连忙开了房门,只见幸栖一身湿漉的站在门口。
不到半刻钟前飘的雨,幸栖身上落了一身的雨水,显然是方才才赶回客栈。
“快给幸栖姐姐拿个干净的棉帕擦擦。”顾清宜起身:“怎么了,是不是大表哥那有什么急事?”
幸栖:“公子收到密令,现在便要动身出发,表姑娘放心,我留下保护姑娘,会一路跟着姑娘到安州,若是明日天气好了,咱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顾清宜微微一怔:“现在就走?”
“是,方才我大哥已经收拾了其他东西了,原先公子还想上楼与姑娘辞行呢,听您身边的丫鬟说您估计还没睡醒,就没来道辞。”
顾清宜侧身看了眼外面突然的雷电乍作,轰隆的声音传来,霹雳疾行的闪电连天边都被照亮了一块。
“现在他在哪?”
幸栖一愣,反应过来连忙道:“方才我上来时正见公子去了后院马厩,应该——”
“——诶,姑娘去哪啊?”
幸栖话还没说完,顾清宜就紧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半夏方要出门去追,想起外面暴雨倾盆,又折身快步拿了油纸伞追了出去。
“嘿?”一瞬间只留下幸栖,这一个两个的突然就走,让她看得一愣一愣的。
后院顾清宜没去过,但也知道都是客旅存放物件行囊的,黑云压城,天色大暗,一楼的回廊和木柱上都挂了灯笼,只不过风太大,越靠近后院越有些晦明闪烁。
“嗳?请问前面是后院吗?”顾清宜拉住一个女侍。
“正是,但外面下着大雨的呢,姑娘有什么需要拿的等会儿再去......”
她话音还没落,就见前面半披发的少女已经往外面走去了,“什么事这么急啊......”
顾清宜一推门便被吹入檐下的风雨扑面湿了脸颊。
韵文客栈占地大,单是后院摆放马车和栓马匹的都有郡王府半个马场那般大,四面建了单面的长廊,虽然只在长廊上零星挂着几盏摇曳忽闪的灯笼,看不清多少东西,但顾清宜一眼就瞧见了院中的那欣长挺拔的背影。
“表哥——”顾清宜出声唤道。
雨水唰唰的冲散了些声音,裴霁回神色微疑,转身还当真瞧见了顾清宜的身影。
站在廊下根本挡不了斜落的雨水,她半边新绿色的衣裙都被雨水染湿,洇出了更重的颜色。
裴霁回微微皱眉,抬步走了过来,可不等他走到回廊,顾清宜就已经抬手当着脑袋跑进了雨中——骤然跑进了裴霁回的伞下。
少女身上的馨香带着水汽,一同被纳入这一方伞下和裴霁回的胸前。
“胡闹,这样淋雨也不怕生病了?”
他抿唇,语气里透着不悦,但举着乌竹扇柄的手将伞往她身侧偏了偏,让雨水不淋着她分毫。
“我是听了幸栖说表哥突然要走,一时着急了。”顾清宜抬手用衣袖擦了脸上的雨水:“大表哥是有急事?快入夜了,还雷电交加,夜里赶路实在让人不放心。”
裴霁回垂着的眸子注视着她的动作,盈白的面上透着粉白和水汽,她不常施粉黛,如今这被雨水一淋,倒显得她越发的清水出芙蓉,红的唇,粉白的面颊,多了些与她往日反差的潋滟。
裴霁回喉结微微一动,声音温哑:“暗哨收到密令,不过我不是赶去安州,是在半运城,先在那处等你。”
顾清宜点点头,她抬眼看向裴霁回,对上这幽深的眼眸,慢慢的有些无措和不自在,她也是一时头脑发热,一听到裴霁回要走了,就这样追着出来。
雨势不减,唰唰的雨声冲刷着地面又溅起水花,也正是这瓢泼大雨将两人和外界隔绝了,只剩下伞下这一方天地。
因此,即便是拿着伞追着出来的两个丫鬟到了廊下也没人发现。
“我把幸栖留给你,虽然她是女子,但她能力武功都不必男儿弱,我也放心些。”
“嗯。”
顾清宜咬唇,清醒过来就发现,她和裴霁回几乎就是面对面的站着,她侧着脸,好像男子讲话时,那气息也喷薄在她耳侧,激起细微的战栗。
“公子!时辰不早了!”远处的幸桥朗声唤道。
顾清宜回神:“那表哥快些去罢,这一路一定要注意安全。”
裴霁回将伞递给顾清宜,不等她反应,伸手解了身上披着的那件云白色挑绣柏崖的薄披,抬手就披在了顾清宜身上。
顾清宜的衣裳只是寻常的襦裙,站了这么久也有些冷,倒是显得这披风的热气太明显......贴着她脖颈和肩背的地方好像还有暖热的气息,残留着男子脖颈处带着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