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宜微微一怔:“多谢夫子。”
“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将你当做我半个女儿来看,谢来谢去,倒是生分了。”霍夫子轻笑。
顾清宜屈膝告辞,转身暗示般的看了眼立在一侧的少年,带着半秋出了西园。
半秋看了眼垂眸微思的顾清宜,轻声道:“姑娘还在”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转眼看是少年脚步有些不大利索的追了上来。
半秋咽下了口中的话,安静的退到了两人身后。
顾清宜看他没走几步面色就有些长白,神色也有些担忧:“全管家可帮你去找大夫了,这腿上得好好养着......”
“姐姐放心,方才全管家已经让人告诉我了,等下午的时候老先生就会上府来。”
顾清宜稍稍放心:“那就好。”
她顿步:“你方才在与霍夫子说什么事,怎么连顾均叔叔一家也扯上了干系?”
“.......幼安姐姐知道我不会瞒你,但这事霍夫子也说了不该让你知道,免得徒增——”
“是顾均叔叔一家被灭门的事,对吗?”顾清宜轻声道。
语气很平静,却石破天惊。
顾龄安神色一滞,扯唇勉强的笑笑:“幼安姐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试探。
“没多久。”
“......我是当初还在上京时,就发现了不寻常,直到霍夫子给我写的信里,说了义父一家被离奇刺杀,都是被割喉而死,但霍夫子怕幼安姐姐伤心,就让我瞒了下来,我方才给夫子的钱财,都是丧葬法事的费用,也算是我这不孝义子的弥补。”
他最后一句话有些微嘲。
顾清宜却愣了神,当初她还当龄安有意隐瞒,没想到竟然是霍夫子的主意,可再如何,他和许知善实在说不清。
龄安为救她宁可豁出性命,顾清宜想全心的信任他,可理智告诉她,依旧有很多漏洞没有说清。
“这一路凶险万分,你的伤口也没有歇下来好好养养,如今到了安州,暂时没什么着急的事,你就好好听朗中的安排,将腿伤养好。”
“......好,听幼安姐姐的。”
到了女眷的院落,顾清宜就跟他分开走了,顾清宜压低声音叮嘱半秋:“明儿一早,你去寿材店买些祭奠之物,等吃了午饭,我们去城西一趟。”
“好,姑娘放心。”
回去沐浴泡了澡,顾清宜就躺在了熟悉的床榻上,原以为离开三年了,她不适应,却没想到眨眼就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全黑,几位丫鬟生怕影响她休息,就连回廊上也并未挂起灯笼,秋天月高云淡,顾清宜接着屋内的皎洁的月光摸索着点了烛火。
屋外很快传来动静,半春推开门:“姑娘醒了,让奴婢来点就好。”
她的声音带着方醒的微哑:“几时了?都护大人那边可曾派人来过了?”
“戍正了,全管家和半冬在前院看着呢,应该是并未谈完事,不曾有人过来。”
“嗯。”顾清宜借着烛火,换了身姜黄色的广袖纱裙,又拿了件素色的披风:“帮我拿盏灯笼,我去前院一趟。”
“姑娘要去前院,那奴婢跟着姑娘一起过去。”
“不用了,你们也跟着走了一路,今夜就好好歇息,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说完,顾清宜转身走上曲径的石板路,出了小园。
这次安州的茶盐案涉及安州和庆吴州,但庆吴州罕见的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如今主审此案的宣安王世子和大理寺人员早已在安州调查了数日。
前院的回廊上点了灯笼,顾清宜上了台阶,将手中的灯笼吹灭。
抬眼却见廊上站着一紫衣官袍的身影,站在被树林挡住的黑暗里,一动不动,生生吓了顾清宜一跳!
“赵大人?”顾清宜试探的问。
赵效转身过来,看见阶下迎着烛火的顾清宜,淡笑道:“哦,是清宜啊,怎么这么晚还来前院?”
顾清宜微微皱眉:“我来......”
她话音还没落,正厅就传来声响,几人簇拥着走了出来,为首的是裴九竹,即便是黑夜,廊下昏暗的烛火也照清了此人的不虞。
顾清宜挡在树下,几人一时没瞧见,只见裴九竹走近赵效,语气里有些熟稔:“那事怎么样了?”
“呃......”赵效一愣,眼神示意裴九竹。
裴九竹反应过来,神色如冷刃一般看向阶下。
顾清宜眸色微冷,比他还沉得住气:“宣安王世子安。”
裴九竹眸光上下扫了她一眼,摔下了涧底倒也是命大,不仅没缺胳膊少腿,还毫发无伤。
“顾姑娘,深夜也前来找都护大人,这么记挂?”他的言辞见将二人关系说的十分暧昧。
在列的,除了赵效,可都是上京大理寺的人。
一边的赵效听言看了眼顾清宜,今日裴霁回虽然带了侍从,顾府也有一众仆从,但在他们这些外人眼中,那可实打实的孤男寡女两人。
这都护一来放着驿馆不住,跑到这只有顾府小女这一位主子的刺史府住了。
这传出去,两人的名声可就......
顾清宜扯了扯嘴角,轻笑道:
“世子言语实在模棱两可,小女虽然年纪小,不足以撑家,但各位大人既然到了顾府,小女再怎么也该尽地主之谊,我不过是生怕丫鬟们侍茶不尽心过来瞧瞧罢了,这些迎来送往的礼仪,我还是懂的。”
她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的看向裴九竹,不退不让,言语带着淡笑。
第81章 耳尖红红
夜色幽幽, 大理寺的几人都走尽了,顾清宜提步上前,眨眼就见裴霁回站在了正厅门口, 也不知将她方才的伶牙俐齿看了多少。
裴霁回出声道:“休息好了?”
“嗯。”正厅里的半冬听到顾清宜的声音走了出来, 帮她接过灯笼。
裴霁回的身高欣长,顾清宜看向他也是仰着脸, 这一视角显得她的眼神多了些无辜纯良, 与往日的冷静聪颖有些不大一样。
“现在夜市还有花灯吗?”他声音温哑。
顾清宜刚想点头, 可想起裴霁回今日午膳后就忙着处理案子直到现在, 更没有好好歇息过。
“有,但是我现在又不想了。”顾清宜回答。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自出了上京, 她说话都是很直接的表达想与不想, 高兴还是不高兴, 与在上京城的内敛沉静判若两人。
裴霁回轻笑:“怎么又不想了?”
“都护大人, 您白日忙着处理案子, 晚上还得陪我这小女子去逛花灯, 莫非您是铁打的身子不成?”
“本官是不是铁打的身子, 你捏捏看不就知道了?”裴霁回的手掌轻轻伸到了顾清宜面前。
顾清宜一愣, 看着眼前修长好看的手, 脑袋一空, 不知道怎么反映了。
裴霁回盯着她的脑袋, 青丝乌发在橙黄的烛光下, 也染上了暖色。
她像是才起床随意挽的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的, 没有被打整的几根碎发露了出来,让人意识到她也是个才及笄的软绵的小姑娘。
裴霁回思绪发散之际, 手上的突然虚虚的放上了温软之物,他低头,少女的指腹放在了他的指间,不等他反应,那盈白的手指伸手捏了捏他的拇指。
一触即离。
裴霁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发现她垂着脑袋也不经意间露出的红红耳尖,顾清宜轻声道:“嗯,不是铁做的,是血肉做的。”
他突然有些心痒难耐,想将人揽入怀中,脚步微微一动时,顾清宜已经连忙撤步,走进了正厅,有些羞窘的落荒而逃。
“呵.......”他哑然一笑,手掌微微攥拳,将那被轻轻的捏过的拇指贴近掌心。
明明她只是轻轻的动作,却让他觉得有千斤的气力,从指间传入心脏,足够让心中有皑雪山巅的人迎来一场雪崩。
“半冬,给我倒杯茶水。”裴霁回转身进来时听见顾清宜吩咐。
“姑娘,这茶是咱们安州水茂山的牙尖,姑娘喝了晚上又睡不着了。”半冬微微皱眉。
“没事,我方才已经......”
“夜深了,还饮什么茶?”男子温哑的声音传来,裴霁回走了进来,看了眼左侧坐着的顾清宜,可少女的目光有些躲闪。
裴霁回要坐在她身侧的脚步一顿,也不敢将人逼紧了,转身回了主位上坐着,两人之间留了两米的距离。
“......姑娘,还要茶水吗?”
她看了眼裴霁回,回道:“我本来也没多渴,不必了。”
裴霁回抬眼看她,淡漠的眼底也洒进些细微的笑意。
“咳......大人,我这次来寻你,是想请你帮个忙。”顾清宜轻咳一声,正色道。
“什么忙?”
“我听闻幸栖姐姐往日都是在都护司的衙署任职,追查跟踪都是极好的。不知可能借幸栖姐姐一用?”
裴霁回微微皱眉,转瞬间他明白了过来:“你要去顾均家中?”
“正是。”
“过了将近两月的时间,该隐藏的痕迹也早已清除干净,不过,幸栖或许真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你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裴霁回看向她道。
“嗯,我明白的。”
... ...
秋色澈明,安州城处处是桂花香,顾清宜掀帘看外面的街景,行人言笑晏晏,一种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其实散了兵权也好,起码百姓依旧能安居乐业,事农桑,做些小本生意。
如今的安州对比因兵权而局势紧张的然州和庆吴州来说,好像独立在外的一片世外桃源一般繁华、宁静祥和。
顾均一家在城西的延福巷,当初顾均为护父亲而死,顾清宜就让人在这处帮他们买了二进二的宅院,可才在这居住了三年,就遭这离奇的意外。
“幸栖姐姐,就是前面了。”顾清宜探窗轻声提醒。
“好嘞姑娘。”幸栖扫了眼前面一处规整却没有人气的院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门口贴着办丧葬事宜时的白底黑字的挽联,顾清宜神色微凝,提着祭奠的金银纸钱跟着幸栖走了进去。
幸栖扫了一眼院中,转着走了一圈,微微皱眉道:
“这院中都是白墙黛瓦,单是院墙都有三个成人高,即便是我要翻越这高墙也会在白墙上留下痕迹,可这墙体雪白干净,也没有修补的痕迹,行凶的歹人估计不是翻的墙垣,而是走的正门。”
“走正门?”这正门也完好无损,难道进来的凶手是认识的人。
“是,属下今日一早就拿了大人的令牌去知州那里的调了卷宗,上面记录,捕快到时,所有人都是被灭口在正厅之中,并未出院落。这说明很有可能是在正厅待客之时,被人所害。”
顾清宜跟着走了进去:“顾均叔叔一家家中有长辈老母,妻子,以及一儿一女,他们为人宽厚,从不与人交恶,如今一家四口都离奇死亡,实在让人不解。”
她更觉得,或许与当年父亲被埋伏一事有关,可这时间上又说不通,父亲被陷害是三年前,没道理三年后想起顾均还有一家人过来赶尽杀绝。
“这是什么?”幸栖突然出声。
顾清宜转身看她,幸栖半蹲在一个灯挂椅前面,神色严肃。
她连忙走了过去,这椅子估计是从老家拿来的,只是简单的梨木所做,椅子背后的横木上还有断裂起来的倒刺。
顺着幸栖的指示,顾清宜换了个方向才看清这倒刺上挂着的几根丝线和拇指大的一块角料,像是从什么纺织物上勾缠下来的。
这布料还能瞧见豆大的褐色绣线,实在看不清的是绣的什么,因这是在椅子背后的横木下方,才没被人发现。
“这什么也看不出来。”幸栖轻声道。
“我看看。”顾清宜接过这小指宽的布料,上面的丝线已经被带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针脚,
“虽然只有豆大的布料,但这针脚细密,看着像是平绣的针法。”
幸栖:“要说起女工,属下就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了。”
“平绣讲求花样逼真,多是上京时兴的一种针法......”顾清宜话音一顿,像是想到什么。
要是顾均叔叔一家都相识的,来自的上京城的,会是谁。
顾清宜眼神凝重,她摇摇头,也许,只是巧合。
“幸栖姐姐,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当然,大人让我跟着姑娘自然是听姑娘差遣,姑娘请说。”
将近日中时分,顾清宜带着人回去,途径前院却发现前院依旧安安静静的,前面走来一个有些墩胖的身影,“全管家。”
顾清宜叫住人。
“都护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全管家和蔼笑道:“今日卯时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对了姑娘,晚膳的家宴......”
“哦,家宴如常准备就是。”
昨日裴霁回就说了,他今日要见安州的所有商贾,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只好暂时先回了自己的揽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