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嘴角一抖,“嗐呦,你别误会,我这不是问问而已,开个玩笑罢了。”
她饮了一口茶,自圆其说。
目光看了眼一边噘嘴不满的女儿,记得这才来的第二个目的,没想和顾清宜闹僵。
她轻咳一声:“我瞧着现在也快日中时分了,怎么不见都护大人?”
顾清宜回:“这几日大人早出晚归,或许要过会儿才回。”
“原来如此。”
顾清宜余光见上位坐着的赵夫人有些紧张的捏着绢帕,有些细微的不解,下一瞬就听赵夫人试探道:
“这些时日我倒是听了些传言,不知......”
“叔母但说无妨。”
“不知清宜和都护大人的关系是?”
顾清宜指间一颤,察觉到左侧投来炽热的视线,她回看了眼,是相貌清丽的赵懿意。
“只是寻常表兄妹。”
“呦,那太好了!”赵夫人一拍腿,
“我听闻这裴大人那可是一表人才,霁月清风,我家这懿意对裴大人那是十分敬仰,不知能不能和清宜拜个姐妹,日后你要回上京的郡王府,也带着她去郡王府住着见识见识。”
顾清宜神色一空,一瞬间不知怎么反应了。
直到外面突然响起半冬的声音:“大人安。”
“幼安呢?”男子幽沉的声音传来。
一边的赵夫人神色微微一滞,‘幼安’?叫得这么亲密,难道真是......
“回大人,姑娘正在里面待客呢。”
顾清宜还没回头看,上位坐着的赵懿意迫不及待的起身,“叮当”一声带翻了小桌上的茶水。
第84章 暗室
一听见裴霁回沉冷的声音和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花厅中的众人齐齐起身。
赵夫人抬眼,正见走进厅中的男子一身绯色的官袍,衣袍上锈的瑞兽文鳐精美华丽, 一瞧就是与安州这小地不符的尊贵。
不敢抬眼看人的相貌, 赵夫人就拉着女儿行礼:“臣妇拜见大人。”
裴霁回扫了眼站在客座边的顾清宜,再看看二人的模样, 有什么不明白。
“赵夫人不必多礼。”
说完, 径直到了顾清宜旁边的下一个位次坐下, 姿态矜贵, 还有些气定神闲。
“大、大人......”赵夫人抬眼看见裴霁回坐的位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 赵夫人。”裴霁回抬眼, 眸中淡漠。
“大人、请上座。”赵夫人往前走一步, 抬手相邀。
顾清宜将她惶恐的神色收入眼底, 眸子里也洒进了些笑意。方才还有些拿乔的人如今跟老鼠见了猫似儿的。
突然, 身侧的人看了眼她, 顾清宜一愣, 正好对上他淡淡一笑的嘴角, 转瞬消失, 好似冰雪消融。
“不必了, 我看顾姑娘这主人都坐在这, 何须跟我讲规矩。”
赵夫人眼角一抽, 这都护大人的话, 分明是要给顾清宜这小妮子撑腰,早知二人的关系, 她何必上门找不痛快。
“嘿呀”她语气讪讪:“方才我是一时坐习惯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顾姑娘见谅,见谅。”
说完,她一把拉过身边站着的赵懿意,厚着脸皮坐在了二人对面的的官帽椅上。
顾清宜眼神一转,笑道:“大人,您现在过来倒是巧了,方才赵夫人还说起您呢。”
“哦?”裴霁回挑眉。
但对面坐着赵夫人险些一滑,她都有些坐不住了。这话当着顾清宜的面她说的出口,她哪敢当着裴霁回的面说出来。
“这,清、清宜,你这孩子,姑娘家私下的体己话,怎么在裴大人的面前说呢。”她神色有些慌张,暗暗提醒。
顾清宜抿唇,算是给她个面子,没再开口。
赵夫人擦了擦额角,对面的男子实在沉严霜冷,让她实在坐不住,起身道:“本来是想着清宜你一人在家,我们来陪你说会儿话,如今既然裴大人回来了,我们也不便多呆了,这就告辞了。”
顾清宜起身:“这就要走了?叔母不如留下一并用了午膳再走。”
“母亲,我们等会儿再回去罢。”赵懿意凑到赵夫人耳边轻声道。
对面的男子可真冷峻啊,身形高大,面如冠玉,即便在这小小的花厅中,也是拒人千里的矜贵和沉冷,这样通身的气度,她从未在安州的儿郎身上见过。
站在赵夫人身侧的顾清宜听言回头,只见赵懿意目光看向的是一边官帽椅上坐着的裴霁回。
赵懿意唇角带笑,眼中是少女的爱慕。
顾清宜心下一咯噔,移开眼,心底有说不出的怪异不爽利。
好在赵夫人清醒过来,当即道:“实在是家中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拉着赵懿意快步走了,头上戴着的金步摇晃得直响也顾不上。
顾清宜轻笑一声。
一边的裴霁回搁下茶盏:“那是赵效的妻女?”
“是啊。”顾清宜抿唇,突然问道:“大人觉得那赵姑娘怎么样?”
“身体康健,面色红润。”
她一顿,抬眼看男子:“原来大人细致入微,即便只坐了这么片刻,连人姑娘的脸色也仔细打量清楚了。”
她这话难得有些酸溜溜的,即便是裴霁回也听了出来,抬眼看向她,眼底云销雨霁,洒进了笑意。
顾清宜反应过来,有些慌乱的眨眨眼,掩饰一般的轻咳:“时辰不早了,我、我让人传膳了。”
她脚步匆匆,有些逃避之意,裴霁回眼神微微一暗。
秋日的凉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她下了台阶,神色有些松怔,她如今是怎么了。许是来了安州没有长辈和阶级身份的限制,她放肆了些,等回了上京,他们二人的地位又会恢复天堑鸿沟。
回廊另一侧传来半秋的声音:“原来姑娘在这、”
“怎么了?”
她凑近顾清宜,轻声道:“龄安回来了。”
她眼眸一深:“你这几日多看着些,若是他还出门,务必告诉我。”
“是,姑娘。”
“顾龄安去见裴九竹了?”裴霁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清宜下了一跳,男子站在阶上,垂眼看她。
想来幸栖已经跟裴霁回说了。
“......是。”
他忽而挑唇一笑,别有深意道:“还记得在路上我们遇到的伏袭吗?”
顾清宜眼底有些错愕,“大人的意思是......”她摇摇头:“应该不是龄安,那日他为了救我险些丧命,怎么会是他和宣安王世子一起派的杀手的,而且那些人对他也是下了死手的。”
裴霁回看向她:“幼安,人心难测。”
顾清宜鼓鼓嘴,像是不赞同的模样,却什么也没说,如今她是不敢再下任何定论了。
裴霁回将她的神色收在眼底,他不处置顾龄安,是因为顾阑的失踪或许与他逃不开干系,不能轻易打草惊蛇,不然,以他的脾性,岂会留他继续在这顾府晃悠。
夜色沉沉,秋月高悬。
安州城城西多是商贾所居,虽说士农工商,但商贾手中的银钱可比食国俸禄的官人多了去了,凡是在规制内都一应是最好的,因此城西也是家家富贵明亮。
然而,与这富贵毫不相符的是一处二进二的破败小院落。
赵效换了身青衫,借着月色走到了一处棕褐色小门,有规律的扣了扣门上的铜扣。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来。
小厮看了眼,低声道:“赵大人。”
“如何,大夫怎么说?”赵效捋了捋胡须,问道。
小厮摇摇头,无可奈何又抱怨道:“小的好说歹说,也不见那犟驴吃一口粥食,真是他娘的受够了.......”
“这几日又不吃东西了?!”赵效轻声嚷道:“你现在去,再怎么给我硬塞也让那倔驴吃下去,等会儿公子要过来一趟,你可得给我仔细些!”
“什么?!”
小厮的话音还没落,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一听就是习武之人。
二人面色一紧,门被轻轻的敲了敲,小厮咽了咽口水,走了过去开门,门口的公子穿着交领的青绿色衣裳,面色苍白。
“公、公子,您来了。”婆娑的竹影打在少年的脸上,又明又暗,越发显得阴郁不可测,让小厮语气结巴起来。
赵效情绪平稳一些,拱手道:“公子。”
“人还好吗?”顾龄安问。
“这......”赵效轻声道:“听下人说,已经三天没有沾一粒粥食了。”
顾龄安浅淡的瞳仁很漠然,只冷冷一笑:“真是不听话呢。”
他背着手,率先提步走进了屋中,屋中很破败,看着像是废弃许久的屋舍,梁柱的拐角上积了许多灰,月光从窗纸破了的支窗照了进来,连桌角的蛛网也映得明显,凉风一吹,莫名的枯寂和阴冷。
赵效脸上挂着笑,不似他在衙署时仰脸看人的高傲模样,此时恭敬的上前,在桌下转了转一个开关,正中的地板蓦地的裂开。
木质机关的“吱呀”声从地下传来,屋子正中露出了一角方形的黑洞,台阶直直的通向黑暗深处。
“烛火。”顾龄安冷冷开口。
小厮将手中的铜烛台递了过去,被苍白的手指接过。
几人依次下了地下,机关又悄无声息的合了起来。破败积灰的屋中,好像谁人也没来过。
过了几息,一个矫健的身影翻了进来,幸桥脚步很轻。
也就是这积灰的屋中,才将几人的脚步印得分明,从屋中近来的直至延伸到屋子正中,都没有灰尘,看来是常常走动。
烛火照亮了潮湿的石壁,映出淡淡的暖黄光晕,安州河湖多,即便是挖了地道,也会时不时渗些水出来。
“......刺史大人,您就吃些罢......别为难小的啊”
‘刺史’这不同寻常的称呼听在顾龄安和赵效三人耳中,好似没什么不对劲,那规劝的声音越来越近,却不见对方啃声。
直到脚步声渐渐传来,那铁链拷着的人一动,在昏暗的地室中传出微微的闷闷的铁链声。
狭长的地道越走越宽,之后便是开阔的一个空间,石壁上的铜灯滴了长长的烛柱却没人打理。
中间摆着一张一人宽的木床,床上上面背着石道躺着一个枯槁到皮下就是骨头的人形模样。
“顾伯父,您又闹脾气了。”顾龄安吹了烛火,扬起乖巧的笑脸。
但那干瘦的背影却没有丝毫动静,赵效看了眼,抬手招了招坐在木床边劝人的大夫,带着人走到了另一间暗室,一时之间只剩下二人。
没人在场,顾龄安也松懈下来,没再强撑着走路,因腿伤而一轻一浅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床边,他将铜烛台放在了床边的圆角木桌上。
“伯父还是不想理我?”顾龄安低声道,语气低低的有些失落和委屈。
他自言自语却也不在意:“您再等等,等大事了了,我会让您再见到太阳的。”
“......哦,对了,您还不知道吧,幼安姐姐也来了安州呢——”
“——哗啦”一声铁链声响起,顾龄安的话音才落,就见床上躺着的枯瘦的人连忙起身,黑黑的目光死死的盯住笑得开心的少年。
这人或许不能称得上人形,常年不见光,皮肤已经近乎病白,头发披散着十分枯槁,瘦到处处骨节凸起,一件有些脏的衣袍挂在他身上,也空荡荡的松散着。
这样被像狗一样拴着脖颈和四肢的人,让人很难将他与高大魁梧、意气风发带兵平叛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顾阑扯扯干裂渗血的嘴角,声音嘲哳嘶哑:“你说这话有什么用。”
“伯父,您不想见幼安姐姐吗?”顾龄安轻笑。
又是一阵铁链响,顾阑抬眼看他,嘴角干裂裂开的血流到了下巴也没反应,只盯着少年恶狠狠道:“你若是敢动幼安,我死也会扒了你的皮!”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您会错意了,我这不是在威胁您,为了幼安姐姐,我搭上了这双腿才将您救下来,怎么会害你们呢。”
他直起身子,盯着幽幽的烛火轻叹:“您放心,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暗夜沉沉,蝉鸣阵阵。
刺史府客院依旧灯火通明,幸桥回了院中径直去了书房,果然见裴霁回坐在案桌前处理公文。
“大人。”
裴霁回抬眼,冷厉的目光看向幸桥,沉声问:“情况如何?”
“城西的废院。不过属下没能跟着下去暗室,不敢确定。”
他合上折子,起身看向窗外,暗夜冷寂,本该热闹的刺史府,如今只是一片黑暗和院落孤灯。
“大人,此事”
“再去探查,小心些,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幸桥拱手。
“等等。”裴霁回站在阴影里,冷声严肃吩咐:“此事不得向顾姑娘透露半个字。”
第85章 心意
天气渐渐的凉了, 眼看就要入冬了,顾清宜出门加了一件月白色绣白昙的披风,只带了半春和半夏二人。
裴霁回在的客院她很熟悉, 进了洞门就是小花园, 在准备穿过花厅时,她却遇到了很眼熟的人, 是都护司的书折监史尤松。
顾清宜微微一愣, 行了万福礼:“尤大人, 不知尤大人来了府上, 恕小女招待不周。”
尤松捋捋有些花白的胡子,笑道:“顾姑娘不必多礼, 本官也只是过来与都护商议片刻, 是我叨扰才是, 诶, 本官尚有要事在身, 顾姑娘, 恕本官失陪了。”
“嗯, 尤大人慢走。”
她转身看向尤松的背影, 看他那皂靴上还有些灰扑扑的, 看着像是赶路而来, 他可是书折监史, 各州之事能直达天听, 来安州能有什么要事?
“姑娘是过来找大人的吗, 大人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