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龄安眨眨眼,乖巧的看向顾清宜:“幼安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我这伤口丑陋......”
他后半句微微垂眼,有些委屈和不易察觉的自卑。
“我来看看你恢复的如何了,况且这些伤都是你为了剿匪才留下的,不丑。”
一边的老先生扎完最后一针,“先等上一刻钟时间,老朽先去隔间为你开个方子。”
“有劳老先生了。”顾清宜点点头道。
老先生走了,屋中霎时安静下来,顾清宜坐在了一侧的木凳上,她的视线掠过扎着针的小腿,顾龄安微微一动,十分不自在。
顾清宜将这反应放在眼里,也刻意控制着视线,不再往他的腿上看去。
“幼安姐姐怎么来了,可用了午膳了?”
“方才我去衙署送饭,在那用过了。”
“......是么。”他眸子里的笑意散了些,有些寒芒。
衙署里,除了裴霁回还能是谁。
顾清宜看着他,放在绢帕下的手却渐渐捏紧,故作寻常道:“你这的香味倒是很香,不知熏的什么香?”
“幼安姐姐闻不出来?这是咱们安州的仙紫玉兰香。”顾龄安笑着回道。
“仙紫玉兰?是你这香囊吗?”顾清宜的目光放在了顾龄安的腰侧。
他指间一颤,“正是,还是半秋姐姐为我配的香呢。”
“半秋惯来心灵手巧。”顾清宜伸手解了半秋今早给她的这香囊,递到顾龄安面前,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反应。
“这几日我也跟着半秋学绣香囊,你瞧瞧,这是我新绣的,与半秋给你那个像不像?不如你拿出来让我比对看看。”
顾龄安神色微微一滞,他解释:“我瞧着很像,就是半秋姐姐给我那个之前我不小心弄丢了,我就换了另一个了。”
“不见了吗?”
“怪我,那几日太忙,之后就不知放哪了。”
顾清宜清凌的眸光渐深,收回了香囊,笑意散了些,心不在焉:“没事,回头让半秋重新绣一个。”
凶手是顾均叔叔一家没有防备的熟识,又是来自上京,现场那留下的香囊又与半秋给龄安的一模一样。
偏偏龄安的香囊现在不见了,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第83章 茶楼私见
安州的秋热闹, 这里物产富饶,从河湖水产到山间瓜果,算得上应有尽有, 这一季节更是琳琅满目的货担挑着穿梭在街巷, 到了早市的时辰还会人潮拥挤起来。
顾龄安神色如常,带着斗笠穿梭在商贩之间, 慢慢悠悠的往主街走, 露出一半的下巴很苍白。
来福茶楼。
此时正是辰时时分, 人很少。掌柜瞧见一戴着斗笠的男子走了过来, 笑着招呼道:“呦,客官是要什么茶水, 位子是要一楼还是雅间啊?”
掌柜的话音顿住, 目光放在这露出一半的熟悉脸庞上, 谨慎的左右看了一眼:“公子, 新芝阁。”
“嗯。”
顾龄安压了压帽檐, 提步往楼梯处走去。
掌柜招招手:“在楼梯口守着, 二楼那新芝阁谁人也不能靠近, 知道吗?”
小二点点头:“明白。”
他正要收回视线, 门口再次传来动静, 只见一身青黛色束腰的劲装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扎着高马尾, 腰间斜挎着一柄长剑。
“掌柜的, 要一间二楼雅间。”
掌柜的为难:“姑娘, 实在对不住,二楼的雅间都没了。”
幸栖淡淡一笑:“那三楼的呢?”
“呃......三楼, 有、有。”
木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顾龄安推开门, 先扫了眼站在门边的应期,将斗笠摘下递给他。
若是有熟悉顾龄安的人在场,一定很惊奇,他如今苍白的脸色上是冷到阴郁的神色,与在顾府的乖巧驯顺判若两人。
应期恭敬的接过斗笠,轻声道:“主子在里间。”
顾龄安走过去掀开了珠帘,一眼就瞧见跪坐在案桌边上的男子,一身乳白色绣海浪纹的圆领袍,腰间挂着那方形的玄玉佩。
顾龄安看好戏似的冷笑:“怎么,被裴霁回夺了茶盐案的审理之权了?”
他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
昨日白源在衙署中,当着大理寺和所有上京城过来督查的官员,将裴九竹收买他,让他诬陷顾阑一事揭穿开来,裴霁回当即以都护督查各州之权为由,让裴九竹这个钦差免职待办,可谓是丢尽了脸面。
裴九竹却没有将他的挑衅嘲讽之言听进去,温和包容的一笑:“面色这么苍白,腿伤还没好全?”
“呵,这倒是多亏了世子,要不是世子让人对我也下杀手,估计我也不会到鬼门关走一趟。”
他心底岂会不明白,若不是裴九竹让人无所顾忌的下死手,他们岂会滚落山涧。
“我说过,你不应该动顾清宜,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这我可冤枉了,那日我只是让他们杀了那幸家女,谁知道都是蠢笨如猪的,险些伤了你和顾阑的女儿。”
裴九竹脸色如常,说的一脸无辜。
“话我说在这,若是我知道你的人再轻举妄动,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疯子。”顾龄安抿唇一笑,阴鸷且残忍。
裴九竹眼眸微闪,两人的视线交织,暗潮汹涌,他先示弱下来,话锋一转,笑道:
“话说回来,今日我寻你只为了一件事,有些事,是时候办了。”
顾龄安指间一顿,眉眼微微垂了下来,没了方才阴狠的气势。
裴九竹嗤笑:“怎么,舍不得?”
“你要保顾清宜,我们同意,当初你毁了双腿也要救下顾阑,我们也睁只眼闭只眼。但你要知道,让你自小进入刺史府,是为了大业,不是让你学着心慈手软的!”
顾龄安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苍白的指间渐渐收紧,连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鼓起,
“呵,世子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茶盐案,不要露馅了才好,到时候惹了他生气,可别牵连我。”
裴九竹将他的避而不谈看在眼里,眼底微暗,当真是红颜祸水呐,只恨那日没彻底除掉顾清宜!
... ...
日头渐上,顾清宜正好给最后一株芍药花浇好水,门口就传来半春的喊声:“姑娘,幸栖姐姐来了!”
她听言连忙从花丛中起身,就见一身青黛色的身影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不大好。
“如何,是不是......”她咽了咽,想知道,又怕知道。
“姑娘所料不错,属下跟着顾龄安去了来福茶楼,一直呆到他们前后低调离开,”她有些犹豫,还是如实道:“正是顾龄安和宣安王世子。”
顾清宜脊背一僵,继续听幸栖道:“而且,姑娘拜托我探查之事也有眉目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情况如何?”
“顾均的儿子几月前是在愿春客栈做工,姑娘知道吗?”
顾清宜微微皱眉:“这我知道。”
“可属下查到,两月前那宣安王世子到了愿春客栈,且没过多久,顾龄安来了。”
“......”她神色微怔,不知道该说什么。
“属下怀疑这顾均的儿子估计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撞破二人的密谋,毕竟当天晚上,顾均一家就惨遭灭门了。”
“我.....此事多谢幸栖姐姐,我已经明白了......”
幸栖看她有些惶然的神色,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姑娘,这事,我会毫无保留的告诉大人。”
“......好。”
顾清宜遣开了丫鬟,独自一人去了父亲的书房。
年少的时光里,顾均叔叔总是跟在她身后保护她,即便惹了事,闯了祸,也会主动挡在父亲面前为她揽下,他虽然是耍刀的武人,却总是温和憨厚,逢人就是笑嘻嘻的模样......对他自己收留的龄安也是如此。
清风拂面,院中的仙紫玉兰枝繁叶茂,顾清宜回神,下定了决心。
“姑娘、姑娘?”半春的声音越发靠近。
“我在,什么事?”
半春走进了书房小院:“姑娘跑到这来了,府上来了两人,说是赵大人的家眷,要来拜访姑娘呢!”
她有些怔愣:“赵大人?知州大人的家眷怎么来了?”
她边说边往花厅赶。
“这奴婢也不清楚,半冬姐姐在烧茶水招待人,奴婢就赶忙来找姑娘了。”
顾府的书房距离前院花厅很近,不用半炷香她就到了前院花厅。府上的花厅建造得有些别致,近半的屋阁都是凌在水面上的,开窗就有湖风吹拂进来,环境很宜人。
半冬将茶盏轻轻地搁在官帽椅边上的椅子上,抬眼看向窗边站着的二人。
妇人云鬓华丽,穿金戴银。
她身侧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挽了双丫髻,带着一对儿金累丝南珠钗,两人都是有些富贵的打扮。
“母亲,你看那六角亭,若是夏天的时候在那赏荷办诗会,一定是个好去处......”
“何止办诗会啊,冬日在这湖心亭中围炉煮茶赏雪景也是极妙。”
两人说的话一子不落的落入半冬的耳中,她微微皱眉一瞬,笑着开口提醒:“赵夫人,赵姑娘,茶来了。”
两人齐齐回头,赵懿意拉了拉赵夫人的衣袖,“母亲,咱们过去罢。”
赵夫人是偏方的脸型,不笑的时候瞧着有些沉稳严肃,她抚了抚鬓边的衔珠流苏,笑着走了过来:“多谢你了。”
“奴婢不敢当。”
然而,就在半冬屈膝见礼的片刻,这母女纷纷坐在了主位上,将主位上的两个位子都占了。
半冬还站在下首的官帽椅边等着侍茶,见状神色也微微一变,而后眼底的笑意散了些。
“麻烦你了,让我瞧瞧这是什么好茶,远远闻着倒是很香。”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屁股却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丝毫没觉得坐在主人的位子上是逾矩。
半冬像是没看懂这母女二人的暗示,依旧站在客位边上,她抿唇浅笑:“赵夫人、赵姑娘”
“听说是赵夫人来了?小女有失远迎。”顾清宜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打断了半冬要开口的话。
没过几息,屋里走进一身形纤细高挑的少女,衣着简单,但那白皙的肌肤和仙姿玉貌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顾清宜一进屋就将众人的情形看在眼里,面上不显,赵夫人和赵懿意虽然起身,但那脚下依旧站在主位边不挪动。
“这是清宜啊,哎呦,几年不见,瞧着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差点没敢认。”
“叔母谬赞,诶,怎么还站着,快些坐下说话。”
顾清宜像是没看到二人的小动作一般,毫不芥蒂的坐在了下首的官帽椅上,吩咐半冬:“你这丫鬟,越来越木了,还愣着作甚,不快些给两位客人看茶。”
顾清宜脸上淡笑,抬眼看向主位坐着的二人:“二位见谅,我这丫鬟往日规矩,如今回了安州,倒是越发没规矩了,连主客也不分,实在见笑了。”
赵夫人嘴边的笑意一僵。
不知这话是不是在指桑骂槐,但下面坐着的少女气如幽月,一身淡然离外的气质,又让人觉得这话是她无心说出。
“我回安州歇了这几日才算恢复些精神,要知叔母也记挂我,我作为小辈,早该提前登门拜访的。”
“嗳,说什么见外的话,我和懿意想着这刺史府就你一人,家越大,人越空,就想着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
顾清宜端起了茶盏,但笑不语,一边的赵夫人有些忍不住的抿了抿唇,开口打探道:“呃,不知......不知清宜之后还回上京城吗?”
她突然的打探让顾清宜一怔,回道:“自是不确定的。”
赵夫人和女儿对视一眼,她笑道:“我听说你在上京城都是住在这都护大人家中,那可是个大人物,你要是在上京城,婚事肯定更好物色,虽说你才及笄,但也该定下靠谱的婚事了。”
顾清宜微微挑眉,她这是劝她回上京?
“多谢叔母关心,不过,我现在还不确定日后之事。”
赵懿意咬唇,目光就没从气定神闲的顾清宜身上移开,少女只是简单的白玉簪,就漂亮得让周遭的人失了颜色。
她总算移开眼,再漂亮有什么用,打扮这么清减,一身没落像。
赵懿意又拉了拉母亲的衣摆,示意她说那事。
赵夫人脸上一急,讪讪一笑:“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看着刺史府这么大,单是修缮花销也要好大一笔钱呢,单是一人住着都浪费,更何况你还不常回来,不如......”
“叔母多虑了,”顾清宜打断赵夫人的话,“这些修缮费用要不了多少,我还负担得起。”
“你有所不知,你叔父如今升了知州,这可是圣上特令,官同刺史,代行刺史之权管理安州,这刺史府离衙署近,如今又空置了下来,其实这般摆着倒是浪费了。”
一边站着的半冬抿唇,面上愤愤,这话好不要脸,赵夫人话里的意思,是刺史府只有姑娘一人,就该搬出去给下一任官吏吗?难怪方才来花厅的一路上都在对府上建筑造景打量指点。
“当”一声,顾清宜搁下茶盏,眸光有些锐利,
“叔母和叔父当初是年近而立之年被我父亲提拔为安州典籍史官,这才搬到安州城中,所以不明白我家这府宅的来历,这地契是先帝特批建宅,给的不是‘刺史’而是封勋‘护军’的顾阑。”
她的意思是,别说赵效现在只是代行刺史之职,即便是刺史了,也没资格住进这宅子,毕竟当年先帝的封赏不是因为顾阑是刺史,而是因为平叛有功的刺史顾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