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廊下走过来的幸樛看见顾清宜站在院中出神,出声提醒道。
“哦, 好。”
她上前跟上了幸樛的脚步,才发现他手中拿了一封封了蜡的信笺, 心底好奇倒也没多问。
裴霁回依旧在书房处理公文,幸樛走在前面,那书房的两扇雕花门都大开着,幸樛抬手轻轻扣了扣门,“大人,上京城又有信送过来。”
说话间,裴霁回抬眼看向门外,原本只是沉寂的黑眸在看见幸樛身后还跟着个倩影时,洒进了些碎光。
顾清宜自觉的做到一边的小凳上,等着裴霁回和幸樛商议好。
他伸手接过幸樛递来的信,抬眼问:“谁送来的?”
“......还是太子。”
顾清宜听言,透过了博古架的缝隙看向二人,只见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她低眼看了眼四角小桌上的桂花糕,正要拿起来吃,另一侧裴霁回有些发冷的笑声传入耳中。
裴霁回声音严寒:“你先下去罢。”
“那太子要求大人之事......”
“不必管,他如今尚且管不到我头上。”
她指间微微一颤,这话确实有大逆不道之嫌,这太子怎么也算储君。
“是,属下先告退。”
“等等。”裴霁回叫住人,“你去驿馆为尤大人安排一间院落,派些侍卫去保护好,是时候收网了。”
“是,属下遵命。”
幸樛出来见顾清宜起身,微微点了点头就匆匆走了出去。
顾清宜看向里间的裴霁回,发现男子已经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色的绣清竹的圆领袍与她身上这件披风很像。
“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可曾用早膳了?”
“用了,我想着今日难得大人休沐,都来了这么久了,我连地主之谊都没尽到,不知表哥可有时间与我出去逛逛?”
她说话时语气有些俏皮,眉梢也带着笑,整个人鲜活又灵气。
裴霁回的唇角微微一勾,漆黑的眼眸将她的神态印在眼中,他好像看到了从前在安州的顾清宜,是不一样的一面,却都让他心底微痒。
“当然可以。”裴霁回温声道:“不过等我写一封回信。”
顾清宜无意打听,只点点头,却听裴霁回道:“太子要我放了朱科。”
“什么?”她吃惊。
朱科是张侧妃的舅舅,太子这是要帮着张家了,也是,张家毕竟还有十万兵权,将来对他自己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国有法不得逾,即便他是太子姻亲。”裴霁回边写信,边解释道。
顾清宜走近了案桌,抬手帮他砚着墨,少女身上的清泉香淡淡传入鼻尖,裴霁回皱起的眉眼舒展开来,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看了眼裴霁回,神色有些犹豫:“......其实我能感觉到,大人是在占队太子殿下?”
说是回一封书信拒绝,其实也是在规劝太子。
圣上对邹家尚且那样,更何况手握十万兵权的张家。
“我并非占队太子,而是正统继承人。”裴霁回轻笑,但语气里也有细微的讽意。
裴平膝下就有两个儿子,嫡长子裴长西,次子裴次端,一人是储君,一人只是二皇子,甚至连封王也没有。
嫡长子继承是先帝遗留下来的问题,裴霁回官场浮沉这些年,岂会不知道,即便太子再做什么错事,如何糊涂软弱,他的储君之位还是他的。
可二皇子行事果敢,能力出色,却始终也碰不上那储君之位。
说到底,不过是裴平当年和自己的亲弟弟宣安王决裂的根源,裴平为了维护他自己的正统,不管请多少优秀的少师太傅去东宫教导,都不会轻易动了更换储君的念头。
裴霁回也不过是顺应帝心而已。
“表哥说正统,可二皇子也是皇后所出,与太子一样是嫡子,这长和贤之间,单是一个字,就好似有天堑鸿沟一般。”
裴霁回捏着笔的指间顿住,没想到顾清宜会说出这话。
“你觉得二皇子其人如何?”
顾清宜研磨的手也停住,抬眼看他:“议论国事本不该,但如今只有表哥,我自然畅所欲言。我不似表哥一样了解官场朝堂和圣上心意,但以我只是一个百姓看来,如今地方动荡,恐怕需要的是还天下安定,还百姓农桑之人。”
“嗯,继续说。”裴霁回的语气里有些鼓励。
“......这次回安州的时候,我和幸栖走的慢,看庆吴州那些满地荒草,明明是秋日的丰收的季节,偏偏贫瘠得丝毫没有丰收的喜悦。当时我在想,其实安州没了兵权也不是坏事,至少百姓不用再受动荡,能够安心下来事农桑,阖家团圆。”
而让百姓能够真正安定下来的人,是要雷霆手段的人,顾清宜这一不懂朝政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二皇子比太子合适。
可惜......
“你的忧心是对的。”裴霁回轻声道。
只不过,如何让圣心更改,不是一朝一夕,裴霁回多智,岂会看不懂谁人适合而今的大宣。
可他是郡王府的嫡长子,肩负的是郡王府近千人的性命,他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会不轻易选择匡扶二皇子夺了储君之位,转瞬之间,就是一府人的身家性命。
所以,他与霖章的想法是相悖的。
... ...
等两人忙完,也没带任何下属,直接牵了马出了安州城。
安州城的风光好,单是沿街慢行都是清风拂面,湖波微漾。
顾清宜笑着介绍道:“现在还是早上,等到了晚上人少了,夜骑外出跑马才是痛快呢,我记得我小时候跟男孩子似的,最喜欢跟在我父亲身后骑马,我娘又不敢骑,看着我泼皮的样子,可把她吓坏了。”
裴霁回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好像通过她三言两语的描述,就能想到她童年那活泼生动的模样。
“诶?表哥,你笑了!”顾清宜声音很惊奇,侧头看过来。
她清凌凌的眸光里满是高兴。
“嗯。”他的笑意不似从前那样转瞬即逝,就这样浅笑着看向顾清宜,漆黑的眸中似是一汪幽泉,想将人吸入其中,纳入他的领地。
裴霁回的相貌是当真好看,沉寂时如霜雪一般疏冷,如今展颜一笑,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云销雨霁,清风化月入怀,连凌厉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顾清宜再这样温和笑意下,渐渐的红了耳根,连忙转身看向前方。
但男子的视线太难以忽视了,她察觉到裴霁回的视线还在盯着她的侧脸,以至于她连脸颊也慢慢的爬上了绯红。
“呵......”他轻笑出声,像是放过她一样的移开了眼。
一阵秋风来,两人身后的桂花被吹得四散,朵朵金黄的桂花穿过二人,落在了平稳流向西侧的河中,带入了远方。
出了城,这条小路是刚好够来两人驾马并行的平板长桥,桥底下的孔洞有哗啦的流水穿过,没人一大早有空来这驾马踏青,这四下寂静里,只有他们二人。
凉风吹起身侧的少女的广袖衣袍,轻轻碰在了裴霁回的手上,他看了片刻,沉声道:“这里很宁静。”
“是啊,我本就决定好了,等父亲的事情了了,我就回到这里。”
说完,她自己反倒怔愣住了。
她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话,如今旁边多了给裴霁回,却有些细微的不舍,她不明白这种情感从何处来。
她垂着眼,没注意身侧的男子双手勒紧了缰绳,他的脸色沉寂了下来,声音也有些说不清的暗沉:“你父亲一事调查清楚,你就要回安州?”
察觉到语气不对劲,顾清宜抬眼看他,却对上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她的心下一抖,连忙撇开眼。
“......是有这个想法。”
“那郡王府呢?”裴霁回看向她问。
“表哥知道,我母亲并非李家庶女。”所以,她与姨母本就毫无血缘关系,是她这三年厚着脸皮住在郡王府,既然婚事已退,她该以什么理由继续住在郡王府。
裴霁回声音很沉哑:“幼安,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思。”
她脊背一僵,连思绪也空白一瞬,没想到裴霁回会直接说了出来。
“我......”
“前面就是十里长亭,去那里歇歇吧。”裴霁回看向前面几米处的小亭子,轻声道。
顾清宜抿抿唇,也好,驾马跟上了裴霁回。
她将马拴在了石墩上,眨眼见裴霁回黑眸沉沉,她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
裴霁回不仅是在安州难觅的俊俏郎君,在上京想嫁给他的姑娘,多得让姨母挑花眼,与他相称的是如邹安一那样家世底蕴一样好的姑娘,而不是她这样一个无人依靠的表姑娘。
“幼安,你明白我的心思吗?”裴霁回转身看向她,两人的距离很近。
“我......我不明白......”顾清宜犹豫,装作糊涂。
第86章 遇袭
秋风乍起, 顾清宜身后如瀑的青丝被吹了起来。
她看着男子紧抿的唇,在他说出口之前道:“大人,您是位高权重的权臣, 我知您对外人虽冷淡如霜, 却责任感极强,是郡王府的顶梁柱, 您这样的应该是找一个世家贵女, 家世地位都能配得上”
“我的婚事, 只看心悦与否, 裴某从不是将就之人,而你口中那些与我相称的世家贵女, 在裴某心中, 不及你万一。”
他的目光很炽热, 眼底翻涌着排山倒海的情绪, 却又怕吓到她, 尽量的克制收敛。
顾清宜心底一震, 清风声, 溪流声, 哪怕鸟鸣声都在她的耳中放大, 她脚尖踌躇, 心里想上前一步, 却还是不敢。
远处的官道传来一阵马蹄声, 顾清宜指间一颤, 后退了一步,她对面的裴霁回眼神微微暗淡。
来人是幸樛。
他神色慌张:“大人!大人!有要事!”
对于突然出现打扰了谈话的幸樛, 裴霁回脸色很冷:“何事?说。”
“大人,属下得到消息, 太子带着张侧妃私下来了安州,说是想当面让大人赦免了朱科,却在百里线关遇袭!如今二人都不知所踪了!”
“说清楚,怎么会不知所踪了?”裴霁回脸色一寒,厉声道。
“具体的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赵知州久等不见太子来,带着人走到百里线关,只看到一地的随从尸体,不见太子和张侧妃的踪影。”
顾清宜脊背一僵,因方才对话的而逐渐升温的面色冷了下来,她转身看向裴霁回,却只见他冷冽的侧脸:“点一百安州城卫,随我速去百里线关。”
“是!”
“大人!”顾清宜叫住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小心。”
裴霁回看见她的双肩紧绷,如扇一般的眼睫也微颤,明白过来,百里线关对于她意味着什么。
裴霁回轻轻的拍了拍她的侧肩,指间微蜷,克制的移开:“放心,等我回来。”
“......好。”她轻轻点点头,看着他迅速翻身上马,对她点点头,之后消失在了秋日的日光里。
裴霁回脸色很冷,到了城门口见赵效一脸焦急的捶胸踱步,看见裴霁回的身影连忙激动的看过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裴、裴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我的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
“嗤——”裴霁回冷冷一笑,眸中似有寒冰利刃,直直的看向赵效:“
如何是好?本官倒是要问问你,明知太子准备来安州,为何不报?!”
他的声音较往日的淡漠多了些厉色冷寒,让赵效当即腿一软。
“下官......下官也是万不得已,下官也是三日前才收到太子的密信,太子让下官一定要对外保密,切不可对外人提起,下官这才......”
“好个自作主张,本官看赵知州这么会自己拿主意,这次去百里线关,要本官作甚,不如赵大人自己去便是。”
“下官、下官”赵效脸色唰的白了下来,连忙跪地认错:“此事是下官考虑欠周,下官知罪,都护大人......”
话还没说完,城门口的幸樛带着近百人驾马而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幸樛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赵效,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悄悄的凑到裴霁回身边,低声道:
“大人,小妹留在刺史府保护顾姑娘,幸桥在驿站看着尤大人顺便留意着那边。”
那边,指的是城西废弃的宅院。
裴霁回扫了眼这抖如筛糠,毫无骨气的人,神色越发冷,这赵效当年仕途不得意,是顾阑一手提拔他。
但那晚城西废宅里,这赵效也在,可叹,顾阑当真是养了一头饿狼出来。
“赵大人,你的隐瞒不报,该如何处置你圣上会亲自定夺,本官如今只是警告你,千万小心。”
裴霁回深深的看了眼有些心虚的赵效,拉了缰绳带着近百的城卫直奔城外而去。
赵效脸色一僵,等小队将近走完了,他踉跄起身,脸色黑沉,抬抬手招来近侍:“去通知公子,裴霁回已经走了,差不多今夜就可以动手了。”
“是。”
太子作为一国的储君,遇袭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国体动荡。